“哈？”
江彻一副“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迷惑中透露出一丝荒唐，荒唐中透露出一丝离谱，离谱中透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原来当对方离谱到某种程度时，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是真的会不知所措的啊！
江彻的反应让肖芊芊感觉自己被冒犯了，腿翘起来踏在地上，小皮鞋的鞋跟发出脆响。
“怎么？难道你学钢琴这么久，还没有见识过古典钢琴曲的崇高吗？”
肖芊芊皱着眉反问。
缓过神来的江彻轻轻摆手，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眉心，撇过头：“等等，你让我捋捋。”
少年歪着脑袋，撇嘴看着面前的女孩：“为什么你会认为钢琴曲这种音乐，会有高贵低贱之分呢？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不都是创作者表达情绪，听众感受情绪的一种方式吗？”
“每种乐器的音色各不相同，只有根据听众喜好而产生的评价差别，难道在乐器之间还会有高低贵贱之分吗？我就是觉得这首歌的这一部分用架子鼓更合适，难道就可以推断我认为架子鼓比钢琴高贵吗？钢琴和架子鼓抑或是吉他，都只是一种创作音乐的工具，它们怎么分布使用，不是示创作者的主观意愿而定吗？”
“所以原来这就是肖薇老师的教学水平啊。”江彻轻声嘀咕。
原本还相对平和的肖芊芊似乎被这句话给激怒了，她站起身来，因为身高原因只有仰头瞪着江彻，偏可爱型的长相让女孩的愤怒很没有气势：“其他乐器发出的杂音只会影响钢琴音色的表达！你学钢琴的时候究竟有没有领会过古典乐的伟大啊！它就像世界级的名著，读者深入沉浸后再也瞧不上那些表达肤浅的网文垃圾！”
“也是哦，如果你领略过古典钢琴曲的伟大，怎么会还沉浸在创作出这种流俗音乐的喜悦中呢？”
肖芊芊踮起脚尖，仰头撅嘴，也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起开。”
“嗯？”肖芊芊不解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江彻。
“我说你起开，我要用这架钢琴。”江彻指着肖芊芊身后的椅子。
肖芊芊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也是被忽然安静下来的江彻搞蒙，愣愣地离开座位。
在肖芊芊走到旁边后，江彻上前一步，掸了掸椅子，缓缓坐在白发女孩先前坐着的位置上。
“我不太了解你口中说的古典钢琴曲是怎么样的，但接下来我弹奏的，是我脑海里，余音不绝悠远绵长的古典乐曲。”
“这首曲子我们称它为——《致爱丽丝》。”
江彻长呼出口气，低下头，手指轻触琴键。
当一个人被自己曾经的世界抛弃后，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在那个世界生活过呢？就像一只迷路的骆驼，除了反刍自己为数不多的回忆，哪里还能在沙漠里觅到甘霖？
前世的江彻没有学过钢琴，只是初中的时候有一位中年的男音乐老师给他们上过几节课，屁点理论都不教，只是一节又一节课地给江彻他们用电脑放钢琴曲听，用那位老师的原话来讲就是：
“一星期才一节音乐课，这点时间我教不了你们什么系统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做这一件事，就是尽力去培养你们的乐感，培养你们欣赏美的能力。要是哪一天你们在生活中偶然听到一段旋律，能从心灵里察觉到它的美妙，那么我觉得我这一星期才他妈一节的音乐课就不是没有意义的了。”
年幼的江彻不太理解老师的话，但钢琴曲他听得很认真。
所以他耗尽了仅余的积分，在心里默念：“查询脑海深处的记忆。”
于是回忆流出，他把它誊写在面前的这架钢琴上。
致爱丽丝，致再不可追的情绪与故事。
肖芊芊惊诧地微张嘴唇，因为这首曲子她从来没有听过，而且从旋律上讲，也不是什么胡乱弹奏出来的曲调，反倒很优美，像一个人心里丛生的思绪和欣喜，如同女孩在清晨晴日的草坪上轻舞，扬起的都是染着女孩芳香的衣纱裙摆。
艺术家的情感从来不纯粹，驳杂得就像用完以后的调色盘，随意排布混杂的红红绿绿几乎可以让强迫症患者当场重开。
但当他们把情感提炼描绘成艺术后，那种绝对的纯粹就像冬日结冰湖面的初雪，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于是一眼即见天堂。
1808年近四十岁的贝多芬在遇见那位名叫特蕾莎的女学生时，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绪呢，是平野起风的心动，还是隐秘爱恋的纠结？也许兼而有之吧，但旁人已经无从得知，只有在借助他指尖弹奏创作出来的音乐，才能一窥伟大人物在平凡爱情里的喜悦。
不是所有人都伟大，但所有人一定都遇见过爱情。
这大概就是这首曲子余音不绝的原因。
江彻悬起手，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孩，于是乐声就此戛然而止。
“怎么...停下了？”
肖芊芊望着平静无波的江彻，喃喃地问询。
“后面的曲子我弹不出来。”
在音乐老师放这首《致爱丽丝》时，作为班主任的数学老师忽然进门来，说这节音乐课改成数学测验。当时倚靠在讲台椅子上，闭眼沉浸在音乐里的中年男老师惊愕地转过头，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关掉电脑，在一分钟以内收拾好音响，然后低着脑袋走出教室。
身边的同学因为忽如其来的考试而哀嚎，但当时年纪还很小的江彻，莫名就从音乐老师的身上感受到了低沉的失落，失落过后，小江彻忽然就被心底无端的悲伤吞没。
于是这首曲子，在江彻的记忆里就只有半首——包括那位提着音响，低着头走路的中年男老师。
只创作了半首，还没完全成型吗？
肖芊芊看着江彻，小声地说：“这半阙钢琴曲..是你创作的吗？”
“如果你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找不到这首曲子，那它就是我创作的吧。”江彻把琴盖打下，双手垂在腿上，说。
肖芊芊点点头，轻喃：“姑姑说的没错啊，有些人天生就居于殿堂，旁人的质疑和辱骂，不过是天才耳边的瘙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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