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天只能烧一小铲煤的我们，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不过幸好，托县委书记的福，报纸格外多，管够。
“嗒嗒……”我拿筷子打着馊米打的糊糊，抹到裁好的报纸上，把县委书记的脑袋糊到墙上去。
“老李，你看到桌上罩着的那碗饭了吗？”妻走了过来，摘下了蹭的发光的套袖，打么了打么身上的灰。
“都馊了，吃了不拉稀吗？我寻思着给它打了糊糊，贴贴墙。”我又把一张县委书记拥抱老农的报纸糊了上去。
“诶，不是，谁说馊了的，那不好着呢吗？你咋那败家，那我们过个啥日子，你又不是不知……”
“这不是过年了嘛该，我寻思着明儿三十不也吃顿好的嘛，用周老抠儿的话叫那什么……什么来着？哦，对，丰盛的晚餐！”这次是他到田间刨地的照片，那身西服到田里可糟践了。
“丰盛个屁！你不说那个姓周的还，还，一提他我就来气！那个周——周正！”
“诶，你这又一惊一乍干嘛，他爱咋正咋正，咱也管不了——你咋啦？”
我回头一看，妻像受了电击般呆直直的站在那里，泛黄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心跳当时就漏了一拍，极不情愿的向窗外看去——周正正穿着西服，扛着一大袋东西走进了我们家的院子。
“妈的，倒了霉了，咱们关着门呢吧。”我停下了手中的活，下了炕，向门口望去。
“关着呢。”
“咋敲咱也不开，知道不。”我走进门仔细看了看，关得不能再死了。
“嘘——”我示意妻别出声，她捂住了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砰砰砰”
“老李啊，我来看你来了啊！”
“老李啊，给老弟开开门呐！”
“砰砰砰”
“老李，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是来陪你过年的啊！”
“老李！我买了不少好东西呢！”
“砰砰砰”
“老李，这次市里的领导也要来啊！”
“老李，你的低保办不上去，真不是我的错啊！”
“砰砰砰”
“老李，不，老李！你真得帮帮我，真的，我们县里面属你家是重点贫困户，领导指明要去你家！”
“老李，这次整好了，我亲自给你审批换新房！”
“砰砰砰！”
“砰砰砰”
“姓李的，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把门儿给我开开喽，明天你的地我就不让他姓李！”
“吱呀——”我腆着张笑脸，哈着腰，极不情愿地拉开门。
“诶嘿，书记您咋着，我这大马虎眼觉睡得可真不是时候哈。”
“嘿，老李，不是我说你，”他放下提拉着的袋子，走到我家炕头旁，熟练地掏出一张方巾，在炕沿上抹了几把。
“你这个人儿啊，脑袋就是不灵光——哎呀，可累死我了！”他一屁股坐到了炕上。
“是是是”，我点头到。
“你啊，要相信领导，省里说不让干，不闲着，让我们这些当领导的结好对子帮扶贫，这对你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啊。”
“是是是。”这对领导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远的不说，去年我不是帮你们过了一个好年，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吗？”
“您别说，真丰盛。”
“打开吧，看看，比去年东西可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呢。”
一头紫心白菜，一方子猪头肉，一只肉鸡，一只乌鸡，还有蘑菇、萝卜和油菜。
正当我发愁怎么办的时候，周正倒打量起我的家来了。
“呃，不，老李，你们家这也太不像样了，破的跟个什么似的，那个，那个谁，老李家那个，打扫打扫哇！”
“唉，哎呀，你们家太冷了，炉子生炉子啊！你们一家子合着脑袋都不灵光啊，多添几铲煤啊，别等一会市委书记来冻着，我这獭兔毛的西服都觉得冷了！”
“哎，老李，你剁菜就剁吧，咋的，咋跟有情绪似的剁这么大声啊！”
“没有！”我强绷着自己，没把牙咬出声儿来。
……
“当家的。”
“咋了”
“他说让炒六个菜，菜不够使咋办？”
“那就少做两个！”
“可，不是，他说少菜喽领导不欢喜，不欢喜他那意思就给咱下绊子……”
“我去河里打鱼！”
“这大冬天的，咱连个换的大衣都不好找！”
“你别管，我去河里打鱼！”
屋里传来书记如雷般的打呼声。
……
“小周啊，这家里看着是挺干净，但可是一点都不像脱了贫的人家你不是跟我说没了低保户了吗？”市委书记坐在饭桌上，抽抽着周正递上的外国烟。
“不是，张书记，您别看老李家看着破落，那是他爱财，不愿意把钱花在这儿上面——老李，领导有话跟你说。
”
“哎，来啦！”我端着一大盆小鸡炖蘑菇，摆上了餐桌。
“哎呦，领导！”我恭恭手站在一旁。
“你叫李四，是吧。”
“是，领导”
“一年挣多少钱啊？”
“三千……”
“呃哼！咳咳！”周正拿眼剐楞我。
“咋啦，小周？”
“没什么……那个这不冬天了吗？我这个人身子薄而闹个小感冒，啊哈哈！那个，李四大哥，你说啊！”
“呐，那三千，呃，一个月！”我心里局促着，3000块钱，我得挣个八月十月的。
“嗯，”领导十分满意的嗯了声，“那这小日子过的挺不错啊！我看你们房子里也没贴过瓷砖，也没刷个大白，是……”
“哎，书记啊，老李他就他这个人哪儿都不错，就是对自个儿太抠搜！唉，没办法，他们这种人当了半辈子贫农了，完事儿一有了钱了都当宝贝似的。”
我局促地笑着挠了挠头。
“哦，还是这样……”
“您别瞧他表面上穿破住穷的，也攒了有七八万了，对他们来说，那小日子过的算富了。”
我继续局促的笑着挠头。
“哦，哦”，市书记十分满意的哦了两声，“菜都上完了吗？”
“哦，啊，上完了。”我说。
“够啦！”市委书记啪的一拍桌子，“周正！人家有人家的日子过，说到底咱们是来看人家的，这顿饭压根就不是为咱们准备的。你还要求人家做什么啊，你这是典型的功利思想！你不对你得改。再者，你也得跟人家老李好好说说话。哪有你这种语气的是吧，老李先生？”
我只得咬着着牙局促地笑着挠头。
“嗯，”市委书记吃了块鱼肉，“人家做的不错嘛，你快尝尝，别想的跟你怎样怎样就应该是的。”
“是是是，啊哈哈，我这没想到今天被您上了一课，还真是我眼界格局小啦！还得是人领导人家那个胸怀，人家那个眼界——嗯！炖得真不错！”
市委书记也十分满意得嗯了声。
……
“喂！当家的，为啥咱要躲进厨房看着他们吃呢？咋滴？咱们做的菜还不兴咱们吃啊！”妻双手叉腰，很是不满的对我抱怨。
“不，你没看见周正那样子，好像我去了就把我吃了一样。”
“那，那领导可在那儿坐着，不是说体察民情吗，咱不上去说说周正的黑，兜兜那王八蛋的底？”
“那个市委书记也不是啥好东西，明眼人都能看出咱啥样，还用周正强弄着咱们演？他这个人我看就是睡着了办事儿，眯着眼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挣不了。”
“那他睡着了咱不会把他招呼醒喽，让他好好看看？”
“睡着的人你能招呼醒他，”我摇摇头，“可是装睡的人，你咋招呼都招呼不……啊，啊切！”
“咋啦，当家的？”
“娘的，沟里弄鱼冻得我现在都没缓过来。”而且越来越冷，估计再这样下去，我就该倒了。
“来，喝口汤，我故意留了口，暖和暖和，兴他们吃肉，不行咱们百姓喝汤？”
该说不说我的汤做得就是好，汤里面都是肉味儿，我快有半年没吧搭过肉是啥味儿了——真让人暖和。
“家里的。”我又想起件事。
“咋啦，你说。”
“等会儿他们走喽你把炉子灭了，不然咱们这个冬过不下去。”
“嗯，你喝，喝完坐一会儿，我给你拿袄。”
“嗯，想着给我拿前年从二舅家拿来的那件破的啊！”
……
“嗯，周书记呀，我对这次的这个这个……”
“民间走访！”
“对！民间走访！十分满意！你们让我看到了年轻一代领导干部们的希望啊，也让我看到了这些贫苦百姓的希望啊！嗝～～”
“哎，领导慢点儿，慢点儿，我就说啊，还是咱领导教育的……”
就这样，周正扶着市委领导离开了我们家，我在门里边看着两个人开着亮得伤人眼的铁虫子走去，看着他们走得没影。
“我去你丫的！”我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狠命踢了一脚。
“真TMD干净啊，“妻打扫着饭桌，“连骨头都漱净了！”
“是啊，咱还白搭了四条鱼，不到半年的油和佐料，唉～～”
“呜呜呜……”妻子竟掩面哭泣起来，“当家的，我，我啥坏事儿都没干过，我就想过个好年，为什么这老天爷跟咱过、过、呃，过不去，年年都是这一出，咱还怎么过啊！”
我叹了口气，缓缓将她扶起，搂住，“不哭了，咱不哭了昂！谁说的咱过不下去。来，我给你看见东西。”
我带她到厨房里，掀开一个扣住的小盆——半条小乌鸡。
“咱还能过个好年，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呢！”
本来是想安慰她的，没想到，我们最后竟相拥而泣。
（烟雨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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