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翳
“九又四分之三车站?”
“嗯,九又四分之三车站。”
“唔嗯唔嗯,那什么我就直说了,你就是想看我一头撞在墙上对吧。”
小辉和我并排站在月台的黄线之外。
想活命就站在黄线之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行字,据说黄线这东西起源于二十世纪的俄罗斯,契机是一次惨烈的事故。
不过虽说标识了安全距离,也没有护栏什么的,不认识标志的孩童或是老人另当别论,若是有人抱着自杀的志愿来到这里……嘛,到此为止,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我板起脸,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不想说得太失礼,但你的每一句话在我看来都像是在开玩笑。”
“这就意味着,即便我说了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话,也有可能就是真话吧?”
“啊……那个啊……咦……?”
他瞪大了眼,一时陷入了迷惑之中。
“噗嗤!”我实在是憋不住因而笑了出来。
从铁轨延伸的方向响起了汽笛声,巨大的怪物吐着浓烟缓缓驶了进来。
“蒸汽火车诶……有够复古。”小辉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大概是在赞叹吧。
我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在这个时代出生的孩子们大多只能在照片和影像中见到这样的东西了吧,可以的话我也想驻足多多观赏一下,不过这么一来可就称不上是旅行了。
不会流动的海可称不上是海……没有什么深意。
就是这样,在把车票交给检票员小姐打孔之后,我们进了一号车厢。
此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些闲隙,由于车票上并没有具体的座位号的信息,所以现在大可稍微自由散漫一些地挑选喜欢的座位,也就是小孩子都喜欢的探险游戏。
随后,我们见到了在此之前便已经落座的另一位乘客,目测是十五六岁左右的男性,棒球服的里面穿着衬衫,带着一点朴素的文艺(土)感。
“呀……汉塞尔……君……?”似乎是认识的人,小辉很自然地向对方打了招呼。
对方循声抬起头,露出一个稍显困惑的微笑。
插一句题外话,本来我以为他低着头是在摆弄手机什么的,结果居然是书,在课堂外阅读纸质书的年轻人……相当文青呢!
“唔,没有绑绷带,也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小辉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方略带深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一侧的挎包里取出了绷带和酒精一类的东西,“是说这个吧,素未谋面的大哥?”
“唔……咦,为啥?”
“那么就说几句装模作样的话吧,”他合上手中的书,“大哥听说过何为鬼车吗?”
“我记得是……九头鸟的怪异……对吧。”
哦呀,小辉应对这种问题还挺熟练的……嘛,一般般。
“没错,九首一身,首也就是脑袋,和‘被切断的五首’中‘首’不同哟,那么这个脑袋,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进食……不对,观察……或是,思考么?”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先前发生了什么,但对话进行到这里我就理解了。
“也就是说啊,”我要抢答了,“尽管只有一具躯体,却有多重思考,和分割思考是不同的,举例的话,像是《二十四个比利》一类的,另外九也未必是实数,也可能只是一种虚指,单纯是说数量很多罢了。”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多重人格而已?”小辉微微皱起了眉。
“故弄玄虚也是社会学习的一环哦,所谓‘毕达哥拉斯定理’听起来不是比‘勾三股四弦五’更有排面么?”
说通俗些就是掉书袋。
“我认为,虚张声势可不是什么褒义词。”
“你说得很对,但是你又凭什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呢,之前把什么‘解离性人格障碍’这种听起来很专业的词汇挂在嘴边的又是谁呢。”
“唔咕……”
暂且放过他,我继续我的推论。
“那也就是说,实际上鬼车鸟这种怪异的性质是拥有多重的自我,而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有九个头,是这个意思?”
“不,不是的,”文青小哥摇了摇头,“实际上就是九个脑袋,虽然我只见过标本。”
看来只是个比喻,嘛,这也算是被摆了一道吧。
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说到这了就算是小辉也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格雷特,就这么称呼我好了。”对方合上书,浅青色的封面被展示在我的面前,格林童话……好,不予置评。
……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银河站,银河站到了!”乔班尼的眼前顿时一片明亮,那情景就像是亿万只荧鱿之光在一瞬间化为长存的化石,然后将之沉于天空中一般;又仿佛是商人们为了抬高宝石的价格而将之偷偷藏起来,却被某人给翻找出来,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乔万尼只觉眼前的世界是那么的光华灿烂,使他不由自主地揉了好几次眼睛。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乘坐在了方才那辆咣当作响的小火车上了,车轮不断地向前……”
合上书页,心情也随之轻快了不少。
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是会带着书出门的那种人啊。
鸣笛声再一次响起,铁皮的怪物缓缓地向前进发。
“所以,有话想对我说吗?”看了一眼车窗外的景色之后,我抬头问小辉,因为我看到了他一脸想要对答案的表情。
“啊,嗯,关于这趟旅程的终点……你……你是决定要回家去了吗?”
意外……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哈……”我叹了一口气,“是啊,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只是明知故问而已。
关于我一直以来隐瞒着的某些事,现在的他一定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这个人非常迟钝,很好糊弄,没什么紧张感也没有戒心,但是在某些地方却总是敏锐得让人觉得意义不明。
我知道他是个好懂的家伙,并非八面玲珑却通透又澄澈,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在他的眼里我是否也是同样的一览无余。
“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云翳你,”他顿了顿,想必是做好了一旦出错就会被我嘲笑的准备,“云翳你其实并没有失忆对吧?”
哎呀,被发现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就只是噱头而已。
“噗哈哈哈!”所以我又一次笑了,“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吧,那个只不过是自作主张的学者小姐给我的设定而已。”
“是设定啊。”小辉点了点头,眉宇间透露出一些担忧,“为什么要给自己这种设定,为了离家出走?”
“嗯,没错,只是单纯的离家出走,因为一旦被你发现我其实只是在离家出走,说不定就会急着把我送回家吧,但是假装失忆而后又表明顺其自然的态度,你也就没办法了吧。”
“对我知根知底呀,那个眼镜宅……”
“那是当然的,就连刚刚和你认识不久的我也能轻松揣测出你的心理,更别提同你相处的那么多年的学者小姐了。”
咦,我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么……有时候还真是搞不懂我自己……
“那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我接着向小辉提问。
“大概是在十月,缇亚菲妹妹的迷宫里,那个时候晓曾经路过你的世界吧,我认为失去了过去的人是不会拥有那样的风景的……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证据么。
“居然单凭虚张声势就拿下了犯人,作为推理小说的桥段而言是三流的。”
“我可从来没有声称过自己是侦探。”
“我知道,那毕竟不是愚者能胜任的工作嘛。”
直击他的痛点让我感到很舒适。
“你啊……”
不用去看也能感受到他不愉快的脸色。
“话虽如此,你还是做到了吧,一次又一次地将摆在面前的难题解决了。”
“只是碰巧……运气好罢了。”
“啊啦啦啦,不否认自己是愚者吗?”
“喂!”小辉先是不爽地瞪了我一眼,随即便回到了原本的状态,“不过,就算想要否认也毫无办法呀,更重要的是,小说里的侦探往往只能在有人死去之后才能发挥作用,说起来有些可悲呢。”
虽说乍一看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我能察觉到他的低落,也许是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为啥?!
哎呀哎呀,破罐子破摔?
只是开玩笑而已,可别在这种地方闹别扭呀,难得的好心情会打折扣的……没办法,就当是大甩卖好了。
“想知道我离家出走的原因吗?”
“……”
在我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唔呀唔呀,早上好呀。”听见了了一个奇妙的带着一点慵懒的声音。
“咦,已经不是早上了诶,”看起来像是凌莳晓的什么人猛地伸展开双臂,在我们身后的双人座上从横卧转换到跪姿,然后一跃而起,“唔唔唔唔,好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啊!”
“都说不是了!”
“都说不是了!”
……
“唔呀唔呀,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以及如何上车的,只是在冰矢等车的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面了,话说回来冰矢在哪呢?呀,在这啊。”
钟冰矢……好像是凌莳晓在学校里的朋友来着……话说回来,那种人居然有朋友啊……?
在她正对面的座位上侧卧着另一位女孩,身体正随着有规律的呼吸声微微起伏。
小辉在她前方俯下身子,似乎是在嗅寻什么。
“似乎是针对一般人的睡眠咒术,没有危险,只是在停车之前应该没办法醒过来,”诊断完毕,他摘下她的眼镜放在一边,然后接过乘务员小姐送来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都是女孩子的话,能拜托你来照顾吗?”
“交给我吧!”理所当然的,晓爽快地答应了。
至此,登场人物就到齐了。
与此同时,周遭的景色开始了变化。
就理性的层面而言着实非常不可思议,前方的轨道正逐渐脱离地面,向着天空的方向延伸,车厢也随着一并驶入苍穹。
不知何时车窗外已是一片繁星闪烁,昼与夜的概念在大地之外渐渐变得淡泊。
我盯着手上的腕表,在列车驶入这片繁星的同时,指针也悄无声息地放慢了脚步,和骗子(Tiaphi)的箱庭(Neverland)不同,此方是货真价实的时之外。
心情雀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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