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星空！”Ava的挥舞着双臂，就像是真的感到了开心一样。
不，也许是真的很开心吧。
即便只是铁块，伤心时也会落泪，高兴时也会欢笑。在这个理所当然的世界，这是常识中的常识。
那个星空已经没有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没有人告诉它的话，它一定还什么也不知道。
……
Part1.Avalon
时间回到一小时之前。
推开虚掩的大门，天文台的大厅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由于是深夜，房间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还通着电吗？”晓说着按下了门边的开关。
随着喀嗒声的响起，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是不行了。”
“kauno！”高喊着咒语，我把刻着火炬符文的小石块抛向空中，石块在空中变成了漂浮着的发光体，柔软的橘红色光芒倾泻下来，大厅变得明亮了起来。
“唔诶，是卢恩吗，没想到小辉还会这一手。”
“嘿嘿，很有意思吧，是跟森罗学的。”
实际上也就学了一点，倒不如说这次居然成功了才是我预料之外的。
大厅内是纯白色的墙壁和可以旋转的桌椅，正中央立着一台巨大的天文望远镜，虽然只是不能用摆设而已，但如果不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的话还真有一种近未来的格调呢，深海的品味由此可见一斑。
“生命反应：0，报告完毕。”晓模仿着什么。
“这可不妙啊。”偶尔我也会刻意配合着她。
“唔？”
“没有生命反应的话在这里的我们其实是幽灵吧？”这听起来是吐槽却已经在跟着她的步调走了。
“唔啊，更正，生命反应：2，报告完毕。”
居然老老实实修正了发言而没有作出诡辩，这丫头吃了奇怪的东西吗。
“不过，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老鼠啊昆虫啊住着呢？就算没有这些，也有无数的微生物吧。”
“我说啊，小辉觉得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嗯，大概是由蛋白质和核酸为物质基础，拥有代谢反应和……”
“你说的那个是生物吧。”
“啊，嗯……”
“但是生命是不同的吧，你看，哆啦酱他们也算广义上的生命体吧？”
拿漫画角色来讨论这种问题吗，“虽然不明白广义上的生命体究竟是什么，但是像人一样的的机器人多半是因为内置的AI吧。”
“AI就不能是活着的吗？”
“中文房间，你明白吗？”
“不明白。”
“那么举个例子来说，便于理解这里就改成英文房间吧，在某个房间里的晓是个不会英语的女孩子。”
“喔，这样的设定吗？”
“这时从门缝里掉进一张写着‘sayhello’的纸条。”
“hello！”
“晓不懂英文，是一点点也看不懂的那种。”
“唔噫……”
“但是墙上有写着中文的告示板，告诉她收到‘sayhello’就把‘hello’写在便签上递出去。这时外边的人会怎么想呢？”
“会觉得晓酱看得懂英文？”
“嗯，是这样，可是实际上……”
“嘛，不要说的这么无情嘛，人类所谓情感也不过是激素刺激的结果，所以人类之于世界搞不好也只是个大型的英文房间而已。而且，如果会有机器人难过到吵着要自杀的话一定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区别了吧。”
“不会有那种机器人的。”
“说不定就会有哟。不过呢……”
“嗯？”
“因为晓是中国人所以把命题换成了英文房间，是这样吧？但是一开始把Aliya亲或者Ban酱作为主角不就好了吗。”尽管毫无必要，但这丫头还是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我的疏忽所在。
“是……诶！”
“对吧对吧？！”
如此，少女开心得原地转起了圈。
莫非她很喜欢这个地方？
“晓很喜欢这里吧？”
“嗯，感觉非常有趣，今晚在这里过夜怎么样？”
哎呀，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也只能恕我拒绝了，“不要，找到东西就赶紧回家。”
“毕竟收了报酬就要好好工作呢。”
回想起来，我之所以会回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受学者所托，所谓报酬也只是一颗糖果而已。
“说到底你为什么被一颗棒棒糖收买啊……”
“诶嘿嘿，小辉的内心一定是，‘那个混蛋眼镜学者！’”
“才没有，不要擅自脑补我的想法！”
“唔呀，虽然是显而易见的谎话，但是你却拿不出证据来反驳，就是这么回事对吧，嘿嘿。”晓露出了过于狡黠的笑容。
诚然，论辩论的技巧，我在一般人之下。
“在比我强的方面赢过我会有什么成就感吗？”
“没什么成就感哦，只是看到小辉挫败的样子会让我高兴而已，”真是令人讨厌的说法诶，“话说回来要找的的东西是什么来着？”
“不明白。”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照片的一角，那是个落在地板上的近似长方体的某物。
“我想应该在那个房间里。”
我走上二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木质地板来到了某扇门前，门对面的空间被改造成了用于住宿的房间，三年前是深海的卧室。
“是我的错觉吗，小辉对这里很熟悉？”
“其实我刚上初中那会还是经常来这里的。”
“咦？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小辉吗？”
“大概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前一年吧。”
“是因为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
真是惊人的判断力，不愧是我家的丫头。
“嗯，差不多就是，敬仰的前辈。”
进入房间内侧，除了堆积起的灰尘，这里还保持着那件事的原样，然后作为此行目的物品却不在这里。
“来问问罗伯特先生吧。”晓蹲在了一台像是垃圾桶一样的小型的圆柱体机器前面。
“没道理还能启动的吧。”
“试一试就知道了。”说着她按下了开关按钮。
“早上好。”随着令人怀念的合成音响起，机器人外壳上的电子屏亮了起来，浮现出一个笑脸的形状。
“导览机器人Ava为您服务，请问是第一次来的客人吗？”透过摄像头，晓的脸清晰的被记录在Ava的里面。
“嗯！”晓两眼放光，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机器呢，而且超级可爱的！”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昵称也可以。”屏幕下方的盖子打开，露出了一个键盘。
“ID生成完毕，编号019，晓。”语音化成汉字出现在屏幕上。
“读懂了诶，好厉害。”
“Ava，还记得我吗？”我也站在了屏幕前。
“面部扫描……确认完毕，编号002，小苍。欢迎回来。”
“太好了，还记得我啊。”隐约有些难过的同时却又发自内心地觉得很高兴。
“不会忘记的，Ava还记得大家呢。”
“嗯！”
Ava不是纯粹的铁块，尽管只是赝品，却也有着近似人类的心，还有会把自己的名字作为第一人称的设定。
不过，电池还够用吗？
“小苍，现在的时间是？我好像睡得太久了。”透过略显僵硬的合成音，Ava若无其事地说着像是朋友一样的话，即便如此也能让我感受到那一抹担忧。
“2012，不，2009年11月1日，时间是下午20时16分。”我看了一眼手表，随后当机立断地决定说谎。
“了解，接下来我来带领各位参观这座弧矢七天文台吧。”Ava校准好时钟之后带着我们回到了大厅。
“小苍？”机器人轻轻呼唤了我的名字，明明是没什么起伏的声调却让我觉得它在颤抖。
“嗯？”
“为什么Ava的眼前灰蒙蒙的，Ava坏掉了吗？”
“不，没事的，只是很久没有打扫了，你什么问题也没有。”我脱下外套，为它擦去身上的灰尘。
“不，不可以，这是衣服吧，会弄脏的！”
“没关系啦，反正总是要洗的。”
“唔唔，久违的老妈子属性泛滥诶，”咔擦一声，晓掏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拿到了相当有意思的纪念照哦。”
“投影仪已经不能用了吗。”因为擦去了灰尘，Ava的屏幕上哭泣的脸越加清晰了起来。
“抱歉啊，我忘记要交电费了。”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无比拙劣的谎言。
“比起这个，我们其实是有其他事情的。”
“原来不是来参观的吗？”Ava的频幕上出现了困扰的表情，“对不起，Ava太自作主张了，请不要讨厌Ava……”
“啊啊，不会讨厌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讨厌Ava的。”为什么会变得像是我在欺负它一样啊，不过这个铁疙瘩可真是情感丰富呢。
“居然欺负纯真的机器人，小辉真是坏人。”
“你知道这个东西在哪里吗？”我用手遮住照片，只把一角露出展示在Ava面前。
“我也许知道，”Ava的表情再次变回了笑脸，“请跟Ava来陈列室吧。”
“这是我们引以为傲的星空！”Ava从陈列室的柜子里取出一张照片，自带的小型投影仪启动了，把星空的图像投影到了四周的墙壁上。
“真是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的壮观呢。”偶尔晓脸上也能看到惊讶。
“那是我和深海一起画了之后投影的。”
“前辈吗？”
“是啊，名字是深海却向往着高空的人。”
那个时候啊……
“不要看着我……”三年前的某天，在这里过夜的我在睡梦中回忆起了可怕的光景，醒来的时候深海正坐在面前。
“走开……”我不希望被别人看见挂着泪痕的样子。
“没关系的，高兴的时候会笑，悲伤的时候会哭，作为人类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情。”深海笑着对我说。
“走开……”
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比现在要敏感易怒的多，在无意识中伤害了什么人也不会自知，就算是这样，身边的人也总是会对我报以微笑。
“你在害怕什么呢，”他的身子微微前倾，靠近了我，“说给我听吧。”
“我害怕……变回一个人的时候……”说出来了，虽然觉得很害羞但还是说出来了，我害怕孤身一人，有时候甚至连独处都会觉得恐怖。
“其实，我有一点深海恐惧症。”
“深海害怕深海吗？”
“就算只是在电视画面上看到深邃黑暗的水底也会害怕得闭上眼睛，害怕的事情就是害怕嘛，就算再怎么主张人应该克服自己的缺陷，会害怕才是活着的证明，在我看来这绝不是什么可笑的事。”
“嗯。”
再一次，被他给救了。
“小辉，我们来做机器人吧。”某一天，深海毫无预兆地对我说。
“唔，可是做那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吗？”
“不是普通的那种，比如说像是会自己思考，拥有精神和灵魂的机器人？”
“没有那种东西的吧。”
“一般来说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们可以走点捷径嘛，所谓灵魂也不过是记忆和人格的混合物而已。”
“不不不，那不就是使魔吗？”不过是盖着铁皮的怪异而已，跟创造性根本沾不上边。
“那可是由数据组成的怪异呐，就像是数码兽一样哦，而在一般人面前抛头露面也不会有问题。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我打算用我的人格来做蓝本，哪怕哪一天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嗯嗯，名字就叫Ava，是Avalon的简写，像是遥远的理想之地！”
“但是，你知道怎么做吗？”
“不知道，但是人类可是只要试着去做就一定能成功的生物啊。”
他如此描绘着理想的姿态让我憧憬不已。
Part2.Avatar
“我去一下厕所。”我转过身，向门口的方向迈出了一步，然后因为没注意脚下的阶梯而被绊倒了。
“平地摔A+发动了。”晓不合时宜地嬉笑起来，“真可爱。”
“这里根本不是平地！”
“哇哇哇，没事吧？！”Ava慌张地走来，试着用它的短手帮我站起来。
“好痛……啊，没关系的啦，”这时我才注意到口袋里的照片落到了地上，“完蛋了……”
在确认了我没关系之后，Ava拾起照片，凝视了一阵，“深海……没事吧？”
照片上所记录的是深海的房间，深红、血红、赤红、被染上了鲜艳的色彩，宛如地狱的景象。
而仰躺在正中间，阖上了双眼的……血肉……碎片般的堆积物，‘那样的东西，可以称之为人吗？’让人心生诸如此类感想的，曾名为深海的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学者小姐为什么要给我这张照片，为什么要将我藏起来任其沉睡的回忆唤醒，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骗谁呢，这种谎话连你自己也不会信吧。”学者她，是这样嘲笑我的。
嗯，是这样的，没错，她说的是实话，而我，说谎了。
三年来我从来没有忘却，过于生动过于鲜明，推开无人应答的房间的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色彩，或是扑鼻而来的气息，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连呼吸也停滞下来，甚至一度忘记了思考。
“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所以……没事的……不用担心……”
“太好了。”
我觉得，会无条件地相信并且接受我所说的谎话的，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Ava而已了，我为此感到庆幸不已。
“我明白的，人们常说的过往，那种东西就像是月亮一样，无论怎样怎样地逃，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它总是在上面看着。”就算说着这样的话语，晓的脸上也依然挂着微笑。
那时，浮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也许是毫无痛苦的死去的，这么想至少能让我觉得安心那么一点……
但是那是没有意义的，幸福地死去或者痛苦地死去本质上没有区别，过程如何没有价值，结果是他死了，作为生者的我和作为死者的他在那一瞬间成为了截然不同的存在。
分道扬镳。
“如果故地重游会勾起不好的回忆的话，一开始就拒绝不就好了吗？”晓带着些许困惑的表情问我。
“如果试着直面过去的话，也许能让现状有所改观，我是这么想的。”直面过去的勇气……偶尔，我也会憧憬这样的东西。
“那么小辉的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了吗？”
“没有。”
“胆小鬼不是因为没有勇气才是胆小鬼哟，胆小鬼正是因为是胆小鬼才得不到勇气。”
有时候这个丫头会说出像是哲学家一样的话。
“说起来，犯人是谁？”然后，追问。
“不知道，也许对于当事人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所以干脆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森罗是这么说的。”
“那么小辉自己的看法呢。”
“并没有什么看法。”
就算知道了凶手是谁，说到底，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害怕吗？”
“害怕。”
“害怕死亡的话，人为何要活着？”
“哦呀，阿晓的哲学单元吗？”
我试着让自己再笑起来。
“是的，接下来为您放送小辉的贤者时间。”
“噫，冷不防地说些什么呢！”
“那么，请拿着这个。”Ava把那个物品送到了我的手里。
“这是……眼镜盒？”居然为了私人物品特地让我跑一趟吗……不对，既然会在那个房间里就应该是深海的遗物才对。
“这是编号004的闻人小姐留在这里的。”
“嗯，谢谢。”
虽然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白白浪费了精力，不过这样就能回家了吧……
“那么，小苍……”合成音再度响起。
“什么？”
“不，没什么……”
“……”
“小苍，不，苍辉你长高了不少呢，现在在读高中吗，还是已经上大学了呢？在那之后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两年吗，还是三年，还是更久呢？”
“……”愕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深海还活着的谎言，也一定被看穿了。
最后，在这个世界上会相信我的谎话的存在，一个也不剩了。
“该说好久不见了吗，因为能够再见到你，Ava很高兴哦，真的，很高兴，然后，嗯，虽然很遗憾，但是Ava的电池也到极限了，所以，差不多该说再见了。”说话的期间，电子显示屏始终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真是的，我会哭的啊……
“那么下次再见了。”
“……”
“再见！”在听见了晓的回应之后Ava的电源关闭了。
符文燃尽，大厅再次回到漆黑一片。
“笨蛋！”走出大门的时候，额头被晓狠狠地来了一下。
“抱歉，我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帮上他……”说不定我也是会给周围带来不幸的体质，我觉得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道歉了。
“那无所谓，Ava怎么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小辉啊，那不是朋友吗，是朋友吧！”
“是啊……是这么一回事呢……”Ava是Avatar的简称，也就是说，深海制作这个机器人最初就是为了作为自己的化身，也许是预料到了那件事，为了有一天自己不在的时候依然有人能够作为朋友陪在我的身边。
真是有够单纯……
“那就好好地道别啊，不是说给对方听，而是让自己听见！”
原来如此，搞不好这也是那个异质学者让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如果那是无法逃避的月光，把它斩断就行了。”宛如无所不能的蓝色妖魔那般，倘若可以将束缚着自己的过往悉数斩断就好了。
谢谢，但是我其实已经不再孤单了。这样的意思也姑且传达到了吧。
既然如此，Ava的使命就已经结束了，已经不再需要了……
最后是，再见，我对自己如此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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