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眼睛瞄准。
我不用手开枪，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脑子开枪。
我不用枪杀人，用枪杀人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心杀人。
——罗兰·德鄯《黑暗塔》。
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的十月政宗眼前只剩下了一片令人抓狂的白色。
床单是白色的。
枕头是白色的。
地板是白色的。
插在花瓶里的康乃馨是白色的。
母亲的脸是白色的。
在玻璃的镜面中他看见憔悴不堪的自己，那张脸竟也是可悲的苍白色。
“政宗，你不要这样悲观。医生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在抽泣的同时从嘴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安慰。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政宗的手背，让他汗毛乍立。
那是家里养的猫，今天刚满三个月大。它悄无声息地跳到床尾，再晃晃悠悠地爬向床头，一直来到政宗的枕边。
在将死之时，时间的流动都将会变得迟缓。政宗完全没有察觉到猫咪的到来。
是母亲为了讨自己开心来带的吗？
猫狗是通灵的动物，政宗更愿意相信它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千里迢迢”前来为东家的少爷送终。
他费力地抱起那只灰色的英国短毛猫放在自己腿上，转过头去面向母亲。
“我知道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政宗本想回报以微笑，但似乎刚才仅仅是抱起这只体重不足两千克的小动物就让他精疲力尽了。
可怖的白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领了政宗的世界，就像一场毫无温度的大火，将一切色彩灼烧殆尽。
唯有那本黑色的书，还突兀地放在他的床头。
斯蒂芬·金的《黑暗塔》，这是政宗在病床上的读物。
它也将是政宗的世界对于死亡最后的负隅顽抗。
在这之前，政宗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枪械如此着迷。每次在新闻或是电影中出现，这些冰冷的怪物带来的只有血与火，骇人的咆哮下人类的尊严无处可去。
然而这一切，都在病床上改变了。
在罗兰·德鄯的手中，枪不再是杀人工具。他是枪侠生命的一部分，只属于人的尊严与信仰。
政宗向往成为罗兰·德鄯那样的人，就像雏鸡仰慕雄鹰、蜥蜴崇拜巨龙。
可惜的是，政宗的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他对枪的仰慕、对罗兰的仰慕、对枪侠的仰慕——都在死亡面前被碾成了齑粉。
喵~
他怀里的猫叫了，在发出一声慵懒的叫声后便闭上眼睛睡在了政宗怀里。
真是不懂事的小动物。
如此不懂事，却保持着纯真与可爱，是如此讨人喜的家伙。
整个病房又重归寂静，静到政宗能够听见母亲低低的抽泣声。
那是政宗不想听到的。
他不恨母亲，也不恨这个世界。
他只是不愿将自己对于枪、罗兰、伟大的向往一起带进坟墓。
政宗一生不曾希求过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也不希望被执念所困。
于是，政宗举起了手。
他想小孩那样将手比成手枪的形状，装模作样地闭上一只眼睛瞄准。
他不知道自己该瞄准哪里，这枪会打向何处。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开枪。
“嘭！”
政宗张开嘴巴，发出了开火的声音。紧接着，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射出一颗漆黑的子弹，直直地向前飞出，一头扎进那苍白的世界中。
政宗的手放下了，他的双眼闭上了。
病房里重归寂静。
静到只剩下母亲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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