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白了伊芙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起身,走到放置有沙盘的露台处。
她的目光在郁金香要塞以南,已探明的噬身种活跃区域来回扫视,最后,将视线落在极南边的桑赞丘陵,用手指着沙盘上的一座小山头,对伊芙发问道:“这片连接着琉璃湾和白冰浅滩的重要区域,有关它的消息,自三百年前便突然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而原本在此地区活跃度非常高的噬身种,近些年,却在郁金香要塞南部越发活跃起来。我的直觉告诉我,原本属于噬身种的土地上,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重大的变故。”
伊芙的俏脸上无悲无喜,也不见丝毫愠怒,只是说出的话带上了些许责怪的意味:“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从极南到极北,无处不是恩主的土地。我至今依然期盼着,期盼着能看到恩主重新登上统御之座的那一天。”
肯特讪讪一笑,她用手指向古战场甬道的方向,出声问道:“你如果从绝境群山返回,那么你一定去过艾西之口咯?”
伊芙回敬给肯特一个白眼,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岔开话题的技术真的很烂。”
看着肯特一脸的尴尬,转而一喜,伊芙饮下一小口茶汤,呼出沁人心脾的兰香,她的视线看向桌上的画像,似带着无限追忆,幽幽开口:“恩主的庭院积了些落叶,我去打扫一下……”
她的声音清远幽长,像是一把钥匙,打开尘封的过往。
那已是千年前的往事了……
那时候,伊芙才刚刚年满十五,她自出生开始,便一直生活在莫桑比城,那是一座半翼种,人类,还有嘉德族共同生活的城市。
而在今年,年满十五的伊芙,要前往浮空城布拉德维亚,接受成人礼的赐福。
年幼时的伊芙和其他同龄的孩子相比,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她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喜欢玩闹,总是一言不发,以至于长辈们都觉得她看起来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可任谁都没有料到,就在这个年仅十五岁,在这个区区小不点的心中,有一个大大的愿望,而这个愿望就是——自己的族人们能结束百万年以来的逃亡,在这片“神灵”看护的乐土上,幸福地生活,直到永远……
在伊芙看似生性冷漠,不苟言笑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更加热情,比任何人都更加善良的心。
她比任何都珍惜自己的家人,比任何人都爱自己的族人。
而她的一言不发,在大多时候,只是一种视同龄人皆为幼稚小鬼的傲娇罢了。
在伊芙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还有长辈便和她讲起过族人艰苦求生的故事,故事中,邪恶的天翼种仅仅只是为了取乐便四处猎杀他们,而体弱的族人们总是无力反抗,只得逃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百万年之长,直到他们在三万年前遇到了永恒种西尔芙。
在西尔芙的庇护下,半翼种得以休养生息,此为族人们口中的第一加护。
在约两万三千年前,西尔芙将搜寻来的一块巨大的白色碎片安放在了浮空城布拉德维亚的南部,永恒种西尔芙告诉她的族人们,这块巨大的白色碎片,是为世界树卡洛莫兰的第九枝萨拉所崩毁的碎片,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块。
在远古传说中,每一种生灵都是在世界树卡洛莫兰的树枝上诞生的,而半翼种,则是在世界树的第九根枝丫,也就是萨拉枝上诞生。
萨拉枝又分为三个分枝,其第一枝诞生了天翼种,第二枝则是半翼种,第三枝是摩罗那种。
萨拉枝的长子天翼种因嫉妒,在半翼种的始祖还未顺利诞生时,便破坏了萨拉的第二分枝,以至于半翼种体格孱弱,所幸半翼种求生意志极强,才能苟延残踹至今。
西尔芙告诉族人们,他们之所以体格孱弱,是因为萨拉的崩毁,同时破坏了他们的魂骨,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损伤,而值得高兴的是,在这块萨拉的碎片上,诞生了一种名叫白环云纹蛛的生灵,它介于实体与魂体之间,可在两种状态下,随意转换。
而这种生灵可以将其他含灵魂生物的尸身转换为一种特殊的花朵,这种花朵可以分泌出能修复魂骨的花露。而这种花,西尔芙称它为——莫桑比。
此为族人们口中的第二加护。
半翼种因感念永恒种西尔芙的恩情,发誓将永远效忠。而西尔芙则被半翼种称为“恩主”。
年幼的伊芙便对永恒种西尔芙抱有天然的好感,而马上,她的愿望便能实现,她很快便可以见到她所敬仰的“神灵们”了。
……
登上浮空城布拉德维亚之后的伊芙,立刻表现出难以控制的兴奋与雀跃。她就像是撒欢一样,一边奔跑跳跃,口中还不住地嘟囔着,很快,便从一同前来接受赐福的族人面前消失不见。
她就像一个对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的小宝贝,在浮空城上跑来跑去,一会看看园林中争奇斗艳的花草,一会看看楼宇间那些别具匠心的石雕,整个布拉德维亚所带给伊芙的感受是那样的新鲜有趣,原来,这便是“神灵们”的居所吗?
过了很久,小小的伊芙似乎是跑得有些累了,她插着腰,略微弯下身子,不住地喘着粗气,待她缓过劲儿来,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已经来到一处堆满各种书籍与文献的不知名场所。
而在她的面前,正坐着一个一头淡银金色长发的女子,她的容颜精致美丽,白璧无瑕。
她坐在巨大的书柜边,用笔在书本上轻轻记录着什么,似乎是发觉有人靠近,女子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小伊芙的方向,轻声说道:“你好,我是茉莉·芙娅。”
与伊芙对视的,是一双有着一圈金色圆环的湛蓝双眸,真的好美!
可伊芙却从这本应如海洋一般的剪水眸子中看到了一片漫无边际,且不存在半分绿意的沙漠,让她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发自内心的悲戚与心痛,曾经的她无法完全感受体会,而后来,她才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孤独,叫做寂寞。
是的,她有一种,比烟花还要寂寞的气韵。
好一阵沉默之后,伊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提起小裙子的裙摆,做了个提裙屈膝礼的姿势,朗声说:“我叫伊芙!你在这里做什么呀?你好漂亮呀!你的名字好特别呀!你是人类吗?”
或许是有好长时间不曾见过如此活泼的孩子了,茉莉将手中的书本轻轻合上,放回书架,接着,将一早放置在身侧的一柄通体蓝白色的长枪握于掌中,随后道:“我是永恒种西尔芙,是这座浮空城的主人,我的名字叫做茉莉·芙娅。你好呀,伊芙。”
茉莉的声线空灵,还带有一种让人听起来格外舒服的尾音。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如月华般清雅恬淡的笑颜。
伊芙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原来,这个有着一头淡淡银金色长发的绝美女子,就是她发自真心所敬仰的“神灵”。
一种强烈的感激与尊崇自伊芙的心间油然而生,她低下了骄傲的小脑袋,右手平放在心口,用似乎是因紧张而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感谢您与您族人们的庇护,守护我,与我的族人们不再受到欺凌。”
茉莉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开小口,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眼中闪动的光彩,是满溢而出的欣慰与满足。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交流,这是一场有关两个纯粹无瑕灵魂的美丽邂逅。
“明天,我还能来找她说说话吗?”伊芙的心中如是想着。
……
第二天,伊芙与茉莉相遇在布拉德维亚的北角瞭望台。
茉莉坐在瞭望台的最外角,摇晃着两条光滑柔嫩的小腿,迎着不时呼啸而过的狂风。
“六千年!就这样过去了六千年吗?”茉莉的声音很轻,就仿佛是风在呢喃。说着,转过头看了一眼蹲坐在自己身后,正气鼓鼓地嘟着小嘴不说话的伊芙,不急不缓地发问道:“心情不好?要来一起吹吹风吗?”
伊芙双手环抱在胸前,用力地踏着步子走到茉莉身边,她瞥了一下嘴,特别不满意茉莉的淡然,她嘟囔着:“我的父母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志向!他们就知道叫我这个不要做,那个不要做。我又不是笨蛋!我都十五岁了,我成年了!真是的!”
茉莉安静地听她抱怨完,抬头看了看穹顶上的“神冕”,悠悠然开口道:“你知道茉莉在西尔芙语中的含义吗?”
伊芙茫然摇头,她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也让她产生了好奇。见伊芙作聆听状,茉莉这才接着说:“茉莉在西尔芙语中是被眷顾的意思,我的母亲,希望我能一生平安,健康,开心快乐,这点和你的名字是一样的,伊芙,在你族语中,和西尔芙语中的莫桑比是同一个意思,都是忘忧的意思。或许你的父母不在乎你的志向是否高远,但他们想必是懂你的,而他们所求的,并非是你做出怎样了不得的大事,而是希望你忘记忧愁,平安喜乐,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见伊芙埋着头不说话,茉莉用手在她的后背上拍击了两下,接着又轻轻抚在她的背上,“好了,还闹不开心吗?”
“哇!”伊芙的眼泪夺眶而出,不住地啼哭,“我是个大笨蛋啊!我怎么能那样说他们!我对他们说了好多过分的话!我恨死我自己了!呜呜呜!”
茉莉的手轻轻拍击着伊芙的背脊,这温柔的动作让伊芙感到,好像自己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正躺在母亲手边的摇篮里,那样安心,那样幸福。
“原来,除了家人之外,还有人可以给我这样安心温暖的感觉。茉莉啊,你对我这样好,我以后要是离不开你了可怎么办?”伊芙在心中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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