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青龙寺都被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裴墨踏上了寺前长长的阶梯。
再次检查了一下布袋中的香烛与纸钱，在来之前多买了一些，正好还给昨日遇到的那个叫做邢晨的年轻人。
裴墨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他但凡欠了别人一点什么就会一直记着，直到把这个人情还上。
殿前的巨大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暮鼓响起，寺庙中传出梵音袅袅，无数僧侣在吟诵经文，倒是让裴墨一直揪着的心稍微有些放松。
自从收到那封家书之后，裴墨的心就一直悬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直纠缠着他，从西府开始一直到现在。
可是现在听到了寺庙中传出来的袅袅梵音之后，不知怎么的裴墨的心境忽然安静下来了，这就好像是沙漠中行走多人的旅人忽然遇到了绿洲，清泉与阴凉，那是一种非常让人安心的感觉。
裴墨听着梵音缓缓踏上了殿前的大理石地砖，虽然此时整个寺庙都被夕阳的余晖与袅袅梵音笼罩，殿前却并没有见到多少僧侣走动。
多少显得有些冷清了。
应该是都在诵经吧？
裴墨也没有多想，见着一个小僧尼从殿前走过，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向着寺庙后方的公墓去了。
那小僧尼也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回礼。
寺后的公墓倒也与昨日并无二致，昏黄的夕阳、嘶哑啼鸣的乌鸦、被夕阳染的昏黄的墓碑们和孤寂的氛围。
以及漫天飘落的雪花。
马蹄声轻响，踏上厚雪，清脆的马蹄声与雪花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声混杂在一起。
整个京城被大雪覆盖。
裴墨骑着马缓步踏出青龙寺，看见整个京城的天空中飘散着雪花与万家炉火中冒出的袅袅青烟。
裴墨听着马蹄踏在雪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忽然觉得有些冷意，便想伸手紧紧自己身上披着的貂绒，伸手却摸到了一片薄薄的纱巾。
纱巾？
裴墨明明记得自己披在身上的是用以御寒的貂绒啊？
怎么会是一片薄纱？
这片薄纱是哪里来的？
裴墨将自己身上的这片薄纱扯下，放在眼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片薄纱有些似曾相识。
只是还没等裴墨意识到这片薄纱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眼前的阶梯下就出现了一个打着青色纸伞的身影。
“你回来迟了。”那个打着青色纸伞穿着朱红衣裙的身影如此说道，她的身影像是被一层烟雾笼罩般让人看不真切，只有挂在脖颈上洁白胜雪的貂裘清晰可见。
只是那一句话却像是清风吹散薄雾，绕着裴墨盘旋一圈钻进他的耳朵。
她转过身缓缓走下布满白雪的阶梯。
裴墨骑着马缓步跟在这个朱红色身影背后，不知为何，虽然不知道这个朱红色的身影到底是谁，但是裴墨却总觉得她很熟悉，就像是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过一样。
所以就算他裴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个朱红色的身影，可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跟着她。
雪越下越大，从最开始点点飘散的小雪到现在已经成了漫天飘散的鹅毛大雪。
那个朱红色的身影打着青色的油纸伞在前面缓步走着，走过白雪覆盖的街市，虽然是大雪茫茫但是街市上依旧热闹。
周围的行人无数，各种店铺打开大门迎接被冻坏了的客人，小摊上的炉子与灶火冒出青烟，青烟在空中飘散，让裴墨稍微有了一丝暖意。
天色稍微有些暗，路边的房屋纷纷亮起灯火，只是这些灯火依旧没有驱散笼罩在那个朱红色身影身上的迷雾。
就连周围行走的行人们脸上都笼罩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脸面。
朱红色的身影踏着雪，缓缓穿过人群，人群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是除了裴墨之外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一样。
前面的人群拥挤，裴墨只好翻身下马跟着朱红色的身影穿过东兴坊汹涌的人流。
汹涌的人流忽然停下了，就好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他们保持着一瞬间之前的姿势停在了原地，像是木雕般不再动弹。
暂停键是什么？
裴墨忽然被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念头弄的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出现“暂停键”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
那道身影穿过停滞的人群，只留下了一抹朱红色的背影便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裴墨连忙跟着钻进了停滞的人群中，不知何时起，就连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都停滞在了空中。
裴墨小心的扶好被自己撞到而即将跌倒的行人，他的脸上弥漫着薄雾忽然消散了，裴墨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自己很熟悉的脸，它来自自己的父亲，那个叫做裴德的男人。
停滞在空中的鹅毛大雪忽然开始下落，它们落在了裴墨的脸上、肩上，沾湿了裴墨的头发，滴滴水珠从他额头前的刘海上滑落。
裴墨忽然抬起头，周围的行人们重新开始行走，一时间喧嚣的声音再次充满了裴墨的耳朵。
那些笼罩在行人脸上的薄雾消失了，裴墨看清了所有人的脸面，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他们都长着同一张脸，那是自己父亲裴德的脸。
他们低语着，蹒跚着行走着，裴墨看着他们逐渐散去，消失在街角或者街边的店铺中。
整个街面上不久就只剩下了裴墨一人，还有漫天飘散的鹅毛大雪。
所有的灯火逐渐熄灭，天色已经黯淡到看不清前方的路面。
放眼望去整个东兴坊只剩下裴墨眼前的这家店铺还亮着灯火。
昏黄的灯火洒在裴墨的脸颊上，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家店铺很眼熟，好像自己不久之前就来过这里。
而让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朱红色身影就在这家亮着灯火的店铺中。
裴墨撩开店铺门口挂着的帘子，走进店铺内。
可是与在外面见到的不同的是，里面却并未亮起灯火，只能借着从窗外与门外洒进来的万家灯火勉强看清店内的景象。
那道朱红色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就像是一只被冻坏了的小鸟，蜷缩在一个勉强安全温暖的角落等着人来发现她。
说来奇怪，在外面时裴墨看到了整个东兴坊只有这家店铺亮起了灯火，而等他踏进这家店铺时，却发现店铺内漆黑一片，而外面却是灯火通明。
窗外的灯火洒进来，裴墨才发现屋里除了那个蜷缩在角落的朱红色身影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黑色人影。
他们依旧停滞着，保持着站立或者蹲下的动作。
飘摇的浮尘被窗外洒进来的灯火染的昏黄，朱红色的身影瑟瑟发抖。
可是灯火依旧没能驱散笼罩在那些黑色人影身上的黑暗。
裴墨下意识的拿出那件薄纱，不知为何裴墨忽然觉得这件薄纱很配那个蜷缩在角落色色发抖的朱红色身影。
裴墨小心的跨过几个蜷缩在地上的黑影，将那件薄纱披在朱红色身影身上。
“你已经忘记我了吗？”那个蜷缩在角落的朱红色身影忽然停止了颤抖，她抬起头盯着裴墨的眼睛说道，可是她脸上的那层薄雾依旧没有消散，裴墨依旧看不清她的脸颊。
身后忽然传来丝丝响动，裴墨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那些黑色的身影开始诡异的扭动起来。
就像是裴墨曾经在西府见到过的那种被妖魔附身之后的人一样，关节诡异的扭曲，身形急速的抖动。
裴墨回头想要带着这个朱红色的身影离开，可是回过头哪还有那道朱红色的身影？
视野的角落里，一直朱红色鸟雀飞起，穿过了栅格窗户消失在了窗外的灯火通明中，只留下了几支朱红的羽毛在空中飘落。
裴墨忽然听到火烧木柴才会发出的噼啪声响，不知为何感觉到了火焰般的热感，那些热气攀附上自己的身体，灼烧着自己的皮肤。
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了变化，灼热的火焰从那些诡异扭曲的黑色身影上燃起，缠绕着他们的肢体，裴墨仿佛听到了他们痛苦的哭嚎声。
天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忽然变成了火星子，覆盖了整个京城的大雪变成了火焰将天空染红。
青烟忽然变红，就像是血液染红了白雪。
蝴蝶们煽动着幽蓝色的翅膀在漫天火星中翩翩飞舞，带起丝丝清风吹起火苗，点燃了店铺的门帘。
火苗窜动着瞬间就吞没了门帘，裴墨忽然看清了藏在门帘后的招牌，招牌上两个字清晰无比。
那两个字便是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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