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残红之间。
枫叶飞舞,龙狼咆哮。
天地仿佛在它的脚下化作余烬飞舞,
苍银色的眼瞳映照出绯红的叶片,
它如恶狼般残忍暴虐嗜血,
它如真龙般神武威震四方,
它踩在那狰狞的角峰之顶,
用它的牙,君临天下!
只见迦陵的身影在那一瞬间已经与那魔物重合在一起,跨过那血色的夕阳,跨过那漫天刀光剑影,以那不可战胜般的姿态,向那炼狱尽头的修罗发起挑战!
仿佛是感觉到那龙狼身体中强大得让人颤抖的力量,那千手修罗身体中的鲜血也开始沸腾燃烧,他狂笑着尽情释放出那已经重获自由的六臂,每臂各自握持一柄诡谲而锋利的妖刀,千万只眼中映出千万个迦陵,千万只鬼手如同钢铁的洪流,卷起无尽刀锋!
那一刻黑暗冲天,卷起无尽枫叶轮舞,惊雷大作,似有无穷冤魂自炼狱中恸哭!
那一刻他再也无怜悯,
那一刻他再也无犹豫,
解放全部的力量,
千手,千眼,千刀,
汇聚一处!
化作那灭世般的终结一斩!
黑暗降临!
刀锋轮舞!
“千鬼——杀!!!”他怒吼着,一斩而出!
鲜血横飞,黑暗肆虐,刀锋错落所过之处。
那头刚刚初生的稚嫩龙狼竟是被当空斩成无数碎片!
而那刚刚筑成灵基的少年也是重重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没有了心跳。
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有那仿佛还滚热的鲜血,缓缓地在那少年身下汇聚成洼。
黑暗缓缓地散去,
鬼手所持的刀锋,也落地。
蛛眼魔物惊愕地看着那身体里已经感觉不到一丝生命气息的少年,很久很久。
“我杀了他?”
理所当然。
他拼尽全力的一斩,那来自炼狱的斩鬼剑技。
他一个九岁的孩童如何可能挡下?
纵使那头龙狼再强大也好了,它所栖息的也不过是一个刚刚筑成的——稚嫩的灵基。
蛛眼魔物忽然浑身颤抖,放下手中所有妖刀,不可置信地想要凑上前去。
但是那束缚着他的锁链却闪烁出金色的光耀,不允许他再踏足尘世一寸。
“碍事!!!碍事啊!!!!滚啊!!!滚!!!”
他暴怒着撕扯着锁链,怒吼时就连那天空也色变,整个云天仙山都陷入阴沉,仿佛鬼哭。
他周身虬集的肌肉膨胀到极致,如同怪物般释放着人世间禁忌的力量,他用力挣扎着,撕扯着,居然将整座后山都扯得摇晃起来,之间大地之间裂出数十米的裂痕,山崩地裂,他嘶吼着几乎是要把整座山都撕开!
可是,他就是破不开那阵,破不开那看似早已经锈蚀的锁链。
他忽然哭了,发出嘶哑而无助的喊声,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趴在地上,六臂皆深深地把手指扎进土里,用力地撕扯,攀爬,哀嚎:
“师兄,师兄,师兄!!!吟风,吟风,吟风!!!阿云!!!我不想这样的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又发疯了!!!”
“我又杀人了,我又杀了……”蛛眼魔物哽咽着,泣不成声:“又杀了我该疼爱,我该守护的人!”
他仰天咆哮,千眼中全都布满血丝,他哀嚎恸哭,拼命地用手抓自己的眼睛,把自己的眼睛抓得鲜血淋漓:“我是怪物吗?!吟风!师哥!阿云!我不可原谅吗?!!!我永远如此吗!!!这么多年,这么多苦,我难道!!!我难道一点都没有变吗?!!”
他干号着,流下那剧痛的血泪。
“我不想……成为修罗!”
“我想要跟你们……在一起……”
破不了阵,他便用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整个后山,将脚下的大地压得倾斜过来,让那少年滚落到自己的怀里,他颤颤抖抖地抱起他,感觉到那还有余温,却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躯体,懊悔万分,自责万分,更痛苦万分:“侄儿,我的侄儿,对不起,对不起!!!”
“你的师叔,他是一个懦夫!!!”
“我凭什么只看到那头龙狼便要害怕,我凭什么听到它的咆哮我就颤抖!!!我看着它向我扑来,我竟是想要用尽全力去斩杀他,我竟是害怕我会失败,我害怕会被它吞噬!!!”
“我居然害怕你!!!我的侄儿!!!”
“我是懦夫,我真是懦夫!!!”
“我输了……你居然能在那一瞬间,让我感觉到害怕。”
“你赢了,靠你自己,不靠任何人,你赢了!!!”
“我会到炼狱找你,我会在那烈火里找到你,不让那恶鬼夜叉折磨你,我要与你并肩而战,我要与你……”
“与你……”
“在一起……”
“求求你,别让小师叔,再一个人了,好吗?”
“哪怕,是在地狱里也好啊……”
那一瞬间,他干号着,痛苦地把头抵在迦陵身上,放下了一切警惕。
任凭那满山枫叶……
飞舞。
飞舞。
飞舞。
落向那,身后通往山顶的小径。
终究,那修罗仿佛与生俱来的直感忽然如同惊雷般将小师叔从痛苦中惊醒。
他惊愕地睁开眼,只看是手中的【尸体】已经渐渐地融化,化作那满地的……曼陀罗花。
“你耍我?!!!”小师叔忽然意识到不对,马上抓起手中的鬼刀,刺向那身后一片不起眼的枫叶!
只见真灵飘散,那枫叶居然又化作迦陵的身体,而且完好无缺!
“你吃了整整六天曼陀罗花?!就为了这一瞬间假死?!!!”小师叔咆哮着舞刀而去,却只见那少年再次化作枫叶,消失在漫天飞舞的绯红里。
“不止六天,在致知堂的洞天里,我吃了整整三个月,铸成那副【毒身】!”迦陵忽然又在一片枫叶中出现,又在瞬间消失!“你用你的身体碰我一下,变就会中那曼陀罗毒!!!”
只看是小师叔方才触碰到迦陵【尸体】的肌肤,竟是开始淤青,而他的千眼也开始朦胧,已经被麻醉,被放缓了速度!
“你以为这样就有用?!!!放缓了速度,我照样斩你!!!”
鬼刀斩来,却只斩到一片枫叶。
“我当然不觉得了,所以我来之前,还找师姐帮我择本命草木,当然就是那枫叶!!!那天我被你丢到山下,看那手中的枫叶便想到这个主意,你斩我好了,这漫天枫叶都是我的真身,你每挥一次刀都会卷起剑风,吹开更多枫叶!你斩啊!你斩啊!”
“你以为我不敢?!”小师叔暴怒,千手尽出,千刀再斩!
可是他虽然千手千眼,
却也只有千手千眼,
可这满山红枫,又何止数十万片枫叶?!
只看是那漫天的绯红化作了海,在刀锋中轮舞,在残阳的晚风中吹向那身后的山路!
“别以为我只有刀!”小师叔傻了眼,以鬼手凝真气出无数大网向迦陵罩来,是要把那通往山后的小路封死,将那漫天红枫一网打尽!
“我知道你不只有刀!”迦陵微笑着自那枫叶中现身:“但我知道,你只有用刀才能斩到我!”
“你!!!”
只看是那漫天枫叶中陡然生出白雾,少年的身影化作迷离,如同白纸卷上红叶中飘散的墨影,藏于枫叶之间,踏那残阳而行。
“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从你背后到后山的路!”
“刚好!”
“只差七步!”
他捻起一片枫叶,遮住眼睛。
便就遮住了整个世界。
【一叶障目】
即为。
【叶隐】
他旋即消失在世界中,
而后,双脚微动,踏出那修罗鬼影步,直接冲过那漫天大网,如同没有实体!
这已经不只是当初小师叔教给他的鬼影步了,否则也是逃不过小师叔的。
这是藉由那漫天枫叶,藉由他选择的那本命草木,藉由他自己的理解与领悟,所走出的
【修罗叶隐】!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步不多,
一步不差,
正好七步,
他稳稳当当地落在那山后小径!
回过头来时,只有小师叔那呆呆的目光,和手中已经失去方向的刀。
他已经出了生门,自己已经追不上了。
迦陵愣了好久,低头看了看自己,捏了自己的脸一下,
疼,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做到了!
“我赢了!小师叔!!!我赢了!!!”他开心地从地上蹦起来。
虽然赢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虽然是靠了些小手段,
但是他就是从小师叔的手里过了这八门金锁阵,只靠自己!
他真的做到了!
他喜极而泣,然后转过身来,对那蛛眼魔物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谢谢师叔教我!!!”
小师叔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迦陵抹干眼泪就往山后的小路旁,再也不回头。
看着那少年稚嫩却又顽强的背影。
小师叔轻声地说:“吟风,那小子,说不定真能成真龙。”
他微笑,而后让身体缓缓地归入那黑暗。
“只不过,小师叔是看不到了。”
。
迦陵听不到那蛛眼魔物最后的自白,
他的眼中现在只有那山顶的路,
只有那山顶还未落下的最后一抹残阳,
他努力地往那山上冲啊,冲啊,冲啊。
身边的林阴飞逝而过,化作他身后漆黑的剪影,残阳自树梢缓缓落下。
通往山顶的道路,其实不过转瞬就到。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那云天仙山的山顶,看着那大地尽头缓缓落下的残阳,将那烈火的残红,投在那云雾缭绕的云梦泽上。
看那白鹤嘶鸣着缓缓飞过天际,
看那巨鳌拖着仙山在大地上穿行,
看着那金色的天边,那红得仿佛能让眼泪都流的火烧云,
看着那片大地上的一切,
都在自己的脚下,生生不息,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那是只有攀登者才能明白的,
整整一年的修炼,
整整一年的追寻,
所有咬着牙悄悄抹去的血,
所有黑夜里默默留下的泪,
都融化在那夕阳里,坠入远方。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翻得过之前想也不敢想,望也望不到头的那座大山,
他只不过——
咬着牙在那黑夜里前行,一直前行,
忘记时间,忘记疼痛,忘记疲惫,
直到黎明的晨曦照在脸上时,他才忽然醒过来。
回过头来,
那座曾经他以为不可能翻过的山,
已在身后,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了那么多,
已经走了那么远,
他坐在那仙山山顶的岩石上,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夕阳,摆着小脚。
享受着,他应得的那份绝景。
直到黑暗将一切都笼罩时,
他才回过神来,来到那岩石后的一座小土地庙,那遮风避雨的神社早已经坍塌,生满杂草,庙前的香火也早已经燃尽。
但是迦陵知道,他要找的不是那些。
他缓缓地来到土地庙前,只看那庙里供奉的并非是什么土地公公。
而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铁伞,迦陵好像记得项凌云说,整整百年都已经没有人去过山顶。
但是百年后,那把铁伞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寒芒。
如同夜中的皎月,照亮世间。
那就是项凌云所说的
【曾经属于真龙之物】吗?
迦陵屏住呼吸,握住伞柄,他想起之前琉璃的那把油纸伞,看似轻便,其实重如千钧。
那这把铁伞,就更不用说了。
他深呼吸好几口,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往外一拉。
然后……竟是一下把自己给拉飞了出去,一屁股痛痛地坐在地上。
他摸了摸屁股,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那几乎没有重量般的铁伞。
看着那伞上潇洒的伞铭
【既有壮志便凌云】
【若欲吟风便登天】
迦陵缓缓地抚着那剑铭,而后缓缓地开伞,将那银白的天幕指向九霄云海。
只见铁伞一开,竟是由整整七十二片铁剑所组合而成,每一片铁剑,都是伞身的一部分,它们互相咬合,互相联结,化作一道金城铁壁。
也随着伞的张开,那伞身上其他的字便都随之散开去,
只剩下那最后刚正而富有力量的两个字。
那便是起源,那便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那便是,真龙的故乡。
那就是
【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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