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对方很自然地接上了林梦的话，她轻吐一口气，柔和如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林梦的双眸，直达灵魂深处某片不为人知的小径，
“你欣赏尼采吗？”
林梦摇摇头：“尼采是个自恋狂。他只能从自己的思想中感受到快乐，‘我是太阳’，他只能在自己身上感受到热量，而外部的一切都冰冷了。这个太阳一旦熄灭，他就会堕入彻骨的冰窟。”
“你觉得他就是因为这个发疯的？”
“一个人变成最火热的存在，意味着自我以外的一切都会黯淡下去，整个世界的相对温度会变成冥王星的表面。那多痛苦啊……”
“是吗。”对方露出了微笑，虽然脸埋藏在面具后，但那双眼睛明显笑了起来，“你很讨厌那样吗？”
“那个样子，我宁可死。”林梦回答得干净果决。
舞在继续。背景播放着某首轻快的现代乐曲，然而当前的气氛总让林梦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播放莫扎特的降B大调钢琴奏鸣曲，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小鸟踩着点滴的水花灵动地跳跃，在水与微风中跳起一支轻快的舞蹈。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
林梦没有回答。她在思索夏琴进行到了哪一步，凭她的效率到现在绝对够把整艘船从里到外翻一遍，但是夏琴还没有回应。
自己则是直接放弃了探索船舱更高的位置，在这里跳舞消磨时间。和这个人。
“你怎么会到这儿？”对方再次发问。
这回林梦的目光回到对方身上，她组织了下语言，支吾地道：“就是……没别的地方去……没有了目标。”
“嗯？”对方似乎没听懂，但林梦觉得对方不可能不懂。
她用半开玩笑，至少自认为是开玩笑的语气说着：“其实这座城市马上要迎来超大的危机，大到可以把它毁灭，我是为了阻止这场危机才来的。”
“哦？”对方意外的既没嘲笑她，也没质疑她，也不认为她在开玩笑，“你的依据呢？”
“没有依据。”
“是吗……为什么非要拯救它呢？城市毁灭和你也没关系。”
“……城市毁灭，很可怕啊。会死很多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
“但是……”
林梦嚅嗫着，身体配合着对方的舞蹈，她感觉自己宛若海洋中随洋流飘荡的浮游生物，微小的躯体连一百米都游不出去，却游历了整片大海。
“有不能忘却的人吗？亲人？”
亲人？林梦确实有亲人，可她都不在乎。对妈妈更多是在逃避，不想面对；对父亲则是纯粹的困惑、迷茫，非要说的话还有愤怒，对他抛弃了自己和妈妈忿忿不平。
朋友倒是有两个。夏琴和唐暮雨都是家庭幸福美满之人，至少看起来是如此，林梦绝无可能劝服她们逃离。
“……那你和我走吧。”
出乎意料，对方说着，那副面具下的是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加入我们……不，加入我。我想办法给你提供新的生活环境，离开海城，离开你那个破碎的家，离开魔法少女的命运……”
林梦的瞳孔微微放大。她讶异地偏过头，不过没有露出更多的震惊之色。她轻轻地问道：“那个就是你们的老板追求的东西吗？”
“黑天鹅追求的不是个人的命运。”
“黑天鹅？”
“我记得你是独生女。”
“差不多……”
说差不多是因为她不确定爸爸和妈妈离婚后有没有重新组建家庭……当然对她而言没有意义。
“我和妹妹几乎同时出生，只是我的脑袋先钻出来，结果我成了姐姐。哈哈，但凡我出来的愿望没有那么急切，也许我就是妹妹了。”
对方抬起头，回忆了十几秒，头顶的枝形吊灯如同一顶旋转着的王冠，点缀着闪耀的宝石，脆弱且美丽，
“基本上有记忆的时光里，我都和她待在一起。打个比方，她就像我的影子，是我肢体的延伸，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有一个兄弟姐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非常要好；但是有一天，那个人突然消失了，没有预兆，也没留下什么遗言，就是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
“原本你和他一起上下学，现在只能一个人了；你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以后就只能把话憋在心里或者说给另一个陌生人听；你很喜欢他烧的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任何人包括你无论怎么研究都拆不透他烧菜的秘方；他为你创作了一个故事，故事不算优秀，也不算很差劲，但他消失了，所以故事也终止了；他为你埋下一个时间胶囊，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它的地点，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还有什么想对你说的话，那有可能是一句谢谢，或者是一段安慰，或者告别……这些你都不可能知道了。”
林梦默默地听着，咀嚼着。
“我正在做的……是把这种感受施加给千千万万的人，只为了我一人不遭受那种痛苦。”
对方忽然自嘲地轻笑了声，
“黑天鹅把朝香接到她那边了。”
“唔。”
“朝香的病在好转……但是我不帮她做完最后的工作，她就不把特殊黑色物质交给我。我……不是第一次失去朝香。”
“矢野同学……”林梦艰涩地吐出一句。
“那是八年前，我和她还是小姑娘。有一次爸爸出差，让我在家照看好她，但我失职了。朝香留下一封信，说她知道爸爸在哪儿工作，要自己去找他。之后的三天时间，我像疯了一样到处打电话问，问爸爸，问公安局，问爸爸的同事，问所有可能牵扯上关系的人……最后我们在爸爸公司附近一个县城的福利院里发现了她。那个福利院刚刚打算把她扭送到公安局，所以顺理成章地就找回来了。”
“当时她和一群小朋友待在宿舍里，有个女孩子把自己的床主动让给她，她看着灰扑扑的，但是表情很开心，像是刚从一场冒险里面凯旋归来的表情。我们谁也不知道她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怎么跑这么远的。”
“失去她的那三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撕裂了，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消失了。那三天我老是习惯性去她的房间叩门，或者叫她的名字，喊她赶紧做完功课，结果总是等了半天没人应答，才想起她不在了……”
不知不觉，二人被轻盈的舞步带动着，身形出现在明媚的窗边。矢野明美停止了舞蹈，她摘下面具，呆呆地看向远方。
顺着她的目光，林梦看到声势浩大的游轮队伍中，突然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一朵，接着一朵，爆炸似乎来自游轮内部，不清楚他们怎么做到的，但一艘艘游轮依次升起的黑烟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说明了一切。
爆炸声节节逼近，马上要轮到自己这艘了。
“感情是一种羁绊，它会干扰你，让你无法做出理智的抉择……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东西，不代表可以回到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这座城市……就要永远地失去一些东西了。”
——
【原计划是想把袭击写得像动作大片那样，结果最后成文却成了文艺片，真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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