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光之使者
“我们赢了么？”
站在黄沙肆虐的大地上，将发丝藏在兜帽里的芙拉一脸茫然地问道。
阵阵风声埋葬了一切的哭嚎；面对着如此惨烈的情景，幸存的民众们喜极而泣，但仅存于此的五位干部脸上却没有丝毫愉悦的神情。
“大概吧。”雷克托叹了口气，“四大家族的精锐这次至少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在各自的领土上，也就是说……”
“现在的王都内部已经没有任何能对付我们的人了？！”众人都眼睛一亮。
“就是如此。”雷克托说道，“内城里用来轮值的王国士兵在刚刚不是被派遣到我们的后方、就是集中在我们正对面的城墙之上，无论哪边都没有可能幸存。”年轻的首领说着，仰头看向已经被巨石彻底砸碎了的内城高墙。
“对了，王都魔法学院的那群人呢？”艾兰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连忙问道。
“哦，魔法学院势力不是一直保持中立么……早在光之女神历元年，五座学院就与大陆诸国签订了不干涉各国战争的条约，所有在校人员至今也都牢牢遵守。”雷克托平静地说道。
“确实，我差点都忘记了。”艾兰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
少年说着，仰起头看向已经倒塌的高大城墙——透过城墙、一道细微的晨光从空中洒下，照亮了城堡废墟四周宽大整洁的房屋与街道。不少士兵开始骚动起来，目光也开始变得贪婪……
此刻的达诺里尔王城已经变成了一块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宝矿，仅仅透过坍塌的一角就能看到装潢精致的房屋里被弃置的珍宝。雪白的大理石、镶嵌着水晶的吊灯、黄金铸就的茶壶……哪怕只是一条极为普通的羊毛地毯，卖出的价格都够无数贫民在市场上好好地吃个饱。
如果放在以前的话，有这么好的机会，饿极了的士兵与贫穷的住民们怕是要一股脑地冲进城里大抢特抢，但现在已经不同了。望着这片似乎没有丝毫设防的贵族区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有出格的想法。
因为掌控着这一切的白发少年仍站在人群的正中央，用仿若穿透一切的目光望着人群中的远方。
“芙拉，那座倒塌的城堡里有人居住么？”艾兰突然问道。
芙拉思索了一会儿，便回答道：“那里原先是贝伦家族居住的地方，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搬走了，城堡也一直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那就好，如果有人的话，我就要考虑如何去搜救他们了。”艾兰默默说道。
诶，连那些腐朽的贵族也要救么？芙拉有些惊讶地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我们接下来就进入王城吧。”雷克托对一旁的艾兰说道，“城内应该还有很多强大的防御工事，只要掌控了它们就能以防不测。”
雷克托说罢便回过身子、表情凝重地望向远方的黑暗，望向那埋葬了无数尸首的战场与覆盖其之上的数不清的巨石块。
此时此刻，一些聪明的士兵也已经看出来了——刚刚被剿灭的精英军团有三家，分属于阿曼达、瓦伦与拉舍尔……唯独缺少了四大家族中行动最为诡秘的冯谷曼家族的军团。
长年把控洛兰王国的这四位公爵都拥有白银级法师的头衔，阿曼达大公更是早早突破了白银法师的界限而成为了魔导师。这样的强者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场突袭而销声匿迹呢？
“四大家族不会因为一次打击就会覆灭；也就是说，四位公爵乃至残存的敌人很有可能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艾尔在心底细细思索道。
是因为什么呢？难道四大家族还有后手？站在有些紧张的士兵中间，雷克托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这时，有无数道透明的魔力从王城的各处飞来，化作一道道暗淡的萤火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戴着兜帽的双马尾少女的手心里。
少女将手心紧紧攥住，略微闪耀的蒲公英状纹章从脖子后面出现、穿过衣物暴露在众人眼前……这是独属于芙拉所在家族的纹章“洞察之泉”——可以提早将纹章魔力注入刺客体内，然后再通过魔力感应的方式远程接收刺客所观察的信息。
“怎么样，王城安全么？”雷克托感兴趣地问道。
闭上眼感受了好几分钟，少女才默默说道：“王城里没有丝毫敌人的踪迹，附近的丘陵也没有藏匿士兵；不过也不能大意……我的刺客们没法潜入到魔法学院掌控的区域，那里的‘神颂之塔’会排除一切非相关者的气息。”
“足够了。”雷克托点了点头，朝众人吩咐道：“艾兰，你和芙拉领着一些受伤的民众组成队伍排在前面，到离城墙稍远一些的房子驻扎起来；艾尔和帕尔瓦蒂领着人们紧随其后；我和士兵们护送大家到桥边，等到所有人都过了桥再进入。”
“我知道了。”艾兰点了点头，“不过我也留在后面吧，如果还有敌人来突袭……”
艾兰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腿肚子一酸，身体险些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该死！好歹也要支撑到我把话说完啊……”艾兰有些疲惫地心想。
“哈哈，你还是省点心吧，我们的‘勇者大人’！”年轻的首领拍了拍白发少年的肩膀，笑道：“快去吧，以后需要你的时候还有更多呢。”
说罢，年轻的首领便唤来了抬着担架的士兵。
“……好吧。”艾兰叹了口气，无力地躺在了担架上，“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绝对会保护好大家的，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操太多的心才是啊。”雷克托在夜色中露出了令人心安的笑容，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发现他们都仿佛早有准备一般，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
很快，人们就在士兵的保护下踏入了大桥。
好在早在战争开始前，这片区域的人们就被贵族们强行迁走了，而刚刚的一波石块又将空置的房屋摧毁了大半；聚集起来的贫民窟居民很快就赶到了桥边，排成两个纵队安安静静地朝桥对面的王城走去。
老沃德也紧紧牵着女儿的手走在人群中，一边警惕地望向四周、一边不停地咒骂摇头。
“到底怎么搞的！我敢保证，那群家伙肯定没有被消灭，他们迟早还会来的。”老沃德生气地说道，“公开跟四大家族作对是没有用的，就凭剩下这些老弱病残，早晚会被他们消灭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伊洛纳完全没在意这些，只是一门心思将目光投向队伍最前方的艾兰，眼里隐约泛着水光：“女神大人，恳请您庇佑艾兰，让他早点康复起来。”
暂且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肩膀上缠着绷带的白发少女只好在心中认真地祷告起来。
“喂，你这小妮子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啊？”老沃德警惕地环视了下四周，然后转过脸看向有些呆呆的女儿、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魔法学院那边应该还有我的老熟人，我们趁夜偷偷溜去那里，再想办法通过一些手段来离开这里。”
“……不要。”伊洛纳咬住嘴唇、直率地摇了摇头，“爸爸，我都说过了，我要和艾兰待在一起、一起为了共同的理想而努力，我是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的。”
“呵，真是可笑！”老沃德不屑地说道，“你看看那家伙，现在都已经躺在担架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不要说什么理想，怕是连明天夜晚都撑不过去了。”
“不会的。”伊洛纳表情坚决地摇了摇头，“艾兰绝对不会就这样倒下的。”
“哈，那万一呢？”老沃德斜了斜眼神，“如果艾兰真的死了，你就会跟我乖乖逃到西方诸国么？”
“不，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会继续战斗下去，为他复仇到底。”伊洛纳说着，有些恍惚的瞳孔瞬间如冰湖般冷彻。
“……”老沃德长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真是疯了！”中年贵族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冷彻的晚风拂过，少女雪白的长发在空中飘舞。她按住随着发丝摆动的浅蓝色缎带，用小手轻轻地磨蹭着藏在内侧的小小铃铛，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大家，也会保护爸爸的。”
即使肩膀上依旧传来阵阵疼痛，但少女的决心仍然没有丝毫减弱。她怀抱着一个被黑布包裹着的长方形木盒，与紧握着她的中年贵族一起、步伐坚定地走向了弥漫着未知的夜色。
忽然之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的少女突然转过身子，将黑夜般的愧丽目光悄无声息地投向了大桥的另一端。不过，那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是我想多了么……”少女低下头默默自语道。
而在此刻，在谁也没有注意的队伍角落……一位裹着破旧斗篷的贫民悄悄掀开了兜帽的一角，光洁的脸蛋上露出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邪魅微笑。
“还……不……到……时……候……”细微的魔力仍在不停地积聚，男人悄然拉上了脸上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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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半个钟头。
驻守在桥头的雷克托与残存的士兵们目睹着行进的队伍没入了王城之中。
“首领大人，我们现在也该过桥了吧？”雷克托身边的侍卫试探性地问道。
雷克托回望了一眼南方，点了点头道：“是时候了……”
就在他刚想下令的时候，一道剧烈的震动突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地倒在了地上！
轰！！
大地像是被巨人敲击一样发出沉闷的吼声。士兵们惊恐地看着数不清的碎石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到空中，紧接着，成排的黑甲战士从地下慢悠悠地爬了上来，他们的每一套黑色铠甲都反射着崭新的光泽、像一块块用黑曜石铸就的坟墓。
最前排的战士整齐地伸出手臂，足以两米多长的锯齿砍刀顷刻间横扫而过，数名来不及逃走的同盟士兵被巨刃活生生撕扯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物体、然后像破布一样被甩飞到了空中；鲜红的血水与被锯断的残骨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噩梦。
奥伦家族的“龙裔重甲”！
“不要怕，杀了他们！！”靠近的同盟士兵见状，一边高喊一边强行压住心中的恐惧，拔出长剑就朝黑甲战士们砍去。
叮！
嘭！
咔擦！
成片的刀刃即刻碎裂开来，无一例外！无论多么锐利的兵器砍上去，甚至难以在那身黑色铠甲上造成哪怕一丝细微的伤痕。
顿时，所有士兵都手脚冰凉地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雷克托顿时感觉一阵寒意麻痹了全身，他赶忙朝身后的士兵大喊了几句——在这一瞬间，所有士兵的脸上都变得极度落寞，但却没人表示反对。
已经有无数的战友倒下了，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他们才是啊。
即使每个人都未曾开口，但这样的话语依旧弥散在了所有幸存士兵的心中。他们强忍住就要溢出的泪花，一股血气重新涌入了身体。
“去死吧，你们这些混蛋！”
雷克托掏出闪耀着雷光的利刃，飞起几步精准地刺入了一位黑甲战士的脖子。粘稠的鲜血滑落下来，黑甲战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攻击他们的脖子，那里是最脆弱的部分！！”剩余的同盟士兵们也看出了黑甲战士的弱点，脸上的惊恐略微缓和，一边举起盾牌一边朝黑甲战士压了过去。
呼！！
死亡的阴风再次划过，黑甲战士锯齿状的砍刀就像碾碎豆腐般连人带盾将一个个冲上来的士兵撕裂！血水流淌着，在血雾弥散的夜色里绽开了无数鲜红的蔷薇。此时依旧能全身而退的，唯有能依靠加持了雷电的匕首来进行高速移动的雷克托而已。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
已经满身是血的年轻首领依托着手中的匕首在数个黑甲战士间敏捷地跳跃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桥头，已经有数个士兵在布置起来……
哒哒哒！！
一阵如鼓点般密集的兽蹄声忽然传入雷克托的耳畔，听到这响声的黑甲战士们也纷纷逃向了两侧，顿时！巨大的黑影毫不留情地遮盖住了血红色的大地——
年轻的首领惊惧地抬起头，一只无比高大的地行龙突然像小山般屹立在了所有人面前。骑在龙背上的同样是一位身披黑色重甲的骑士，他的背后挂着暗红色的大剑，额前的盔甲里隐约透着一股古老贵族般自傲的尊容。
地龙抬起巨大的前爪，像抓小鸡一样一把抓起了雷克托的脖子，将他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呃啊……”雷克托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你就是雷克托？”骑士哼了一声，不等猎物回答便自顾自问道：“艾兰他在哪里？”
“你……们……给……我……去……死……”雷克托艰难地从肺里吐出道。
“那你就没用了。”
地龙张开血口、发出了一阵恶狠狠的嘶吼！雷克托感觉脑袋就像被重锤敲击了一样当即晕了过去。
就在它准备将男人放入口中的时候，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响声。
轰隆！！
整座桥梁绽开了一道巨大的火光，然后在巨大爆炸声响中四分五裂、没入了汹涌湍急的河流之中……
大桥竟然被同盟士兵们炸断了！地行龙被震得摇晃了一下，将昏迷的雷克托重重地甩到了地上。
这座大桥是外界通往王都内城的唯一通路，其余三座桥早在与圣国进行殊死对抗的时候被拆除了……而护城河因为有史诗魔法加护完全无法通过……对于还身处桥边的这些人来说，进入内城的机会已经完全失去了。
骑士望着护城河上爆发出的“烟火”，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你们早就做好了要死在这里的准备了么？”骑士用莫名有些赞许的语气对在场的同盟士兵们说道。
“这样也好，你就好好看着自己的士兵们被一个个虐杀掉吧。”骑士扫视了一眼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雷克托，伸出右臂当即命令道：“给我把剩余的人都消灭掉！”
顿时，黑甲战士们再次挥起了沉重的大刀，朝紧缩在河岸边上的同盟士兵们直扑了过去！
是时候该追随那些亡故的战友们了么……
几位士兵胸腔一热，甚至想要高声唱起那首黑夜一般的歌。
就在这时，一位蜷缩在地面的同盟士兵悄无声息地褪下了头盔，瞬间暴露出一头凌乱的白色碎发。
“有征求过我的同意么？”
顿时，澄澈无比的蓝色光辉如同天堂般挥洒向大地！银白的光芒宛如浪潮般将大地切开，将一排排冲上前来的黑甲战士像切蛋糕一般分成了两半！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一直倒在岸边摸鱼的同伙突然变成了艾兰团长，右手还在绽放着那道标志性的、能碾碎世间所有一切的神圣剑光。
“你就是……”
骑士**的猛兽即刻颤抖了一下，骑士一愣，果断地拔出了背后的大剑。
白发少年强忍住疲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直直地站起身来，朝巨大的地行龙骑士平静地走了过去，每一步都仿佛神使悄然降临于圣殿一般——
“我就是艾兰，一个来葬送你们的‘光之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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