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燃烧与新生
银白色的焰火燃烧在空中，如同锁链将数不清的石像串联在一起，战车直直地冲撞而来、圣洁的战马飞跃到空中，成群结队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出，一层又一层地冲向了夹在中央的巨大骷髅。
“你这小子！！”
披着薄纱的骷髅愤怒地吼叫起来，顷刻间便被无数铁蹄般的石像踏过，银白色的火焰在白日下如同奔浪汹涌，眨眼间，发出痛苦嚎叫的骷髅魂魄就在这疯狂的铁蹄践踏下瞬间灰飞烟灭。
使役着银白棋子的艾兰呼了一口气、右眼的蓝光消失，顿时，银白色的火焰也瞬间消失在了战场上，数不清的石像再一次碎裂开来，化作碎屑挥洒向四周的方向。
漫天的石屑中，艾兰缓缓回头，银白的发丝随风飘舞。少年静静地走到倒在地上的佣兵身边，蹲下身关切地注视着他：
“喂，还好么？”
“放心，两百年都熬过来了、我这具身体暂时还死不了。”库拉德克笑了，“一旦我死去，这具躯壳就彻底让给‘不朽者’就好。”紫发男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们的灵魂虽然不尽相同、但却拥有着共同的记忆，说是同一个人也不为过。”
“所以说，一旦你主导这副躯壳的话，当躯壳的机能停止你也会彻底死去吧？”艾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没错，两百年前的我早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的我只是借用了‘不朽者’的力量依然保持着灵魂的清醒罢了。”库拉德克叹息道：“‘涅槃’纹章能带给普通人获得比肩神明的‘永生’，却无法维持住灵魂的不断崩坏；这副灵魂的模样随着时间流逝、已经离原本的我越来越远了，再这样下去，大概迟早会被‘不朽者’萨罗取代吧。”
“原来如此。”艾兰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地说道：“灵魂的本质大概就是记忆的存在吧，一个人一生中所拥有的记忆总量是有限的，随着时间增多、过去的记忆被消除，就会越来越偏离从前的自己。”
艾兰说完，仰起头注视着笼罩着这迷雾空间的白太阳叹息道：
“可执念却是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消失的，久而久之、那份执念就会化作其他的事物，正如现在的你一样——从一开始的决心复仇、到后来化作恶鬼也要打倒敌人的信念，最后变成了单纯只是对活着这件事情无比执著。”
“没错，在这样一个消磨意志的巨大囚笼里，即使能保持理智存活、我们也终会变成腐朽不堪的恶魔。”库拉德克也叹道：“所以我才说，决不能让这座塔里发生的一切变成现实！”
“你们讨论完了么？哈哈哈哈……”
突然之间，巫妖王那妩媚的声音再一次在大厅之中响起。艾兰和库拉德克都愣住了。
“对活着执著？开玩笑！那种被躯体束缚着的丑陋形态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巫妖王发出了嘲讽的笑意，“哈哈，只有下等的生物才甘愿被重力束缚，来吧，我就先让你们尝试一下身体被利刃剥开的舒畅感觉吧！”
转瞬之间，头顶的白日再一次被云雾盖住，银白的辉光被即刻遮挡、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了逐渐模糊的阴影之中。
在巫妖王的灵魂湮灭的一瞬间，艾兰隐约感觉到了一阵寒冷无比的气息。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那把被女神遗落在地上的斧子突然腾空而起！如心脏般跳动的纹章耀眼地闪烁在斧刃的正中，在空中化作一只深红色的眼球，数不清的魔力此时正涌动在眼球的正中；它将视线牢牢地将锁定在了艾兰的身上，妩媚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穹顶：
“在你以为消灭我的灵魂之时，我早已将一部分灵魂藏在了这把斧头之中，来吧！小子、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你那被剥开的可爱骨头吧。”
深红色的眼球闭上后，斧子也一并消失在了空中……
艾兰脸色剧变，连忙睁大了燃烧着金色血液的眼眸仔细地观察着四面八方的魔力流动——
漫无边际的黑暗渐渐将整座大厅都笼罩住，连同着金黄色的魔力流也被黑暗吞噬、无论怎么探察都无法发现斧头的踪迹。
一瞬间！诡异的气息已经将白发少年团团围住、巨大的红色眼球在艾兰的头顶展开，扑哧一声！飞来的利斧割开了艾兰的肩膀，斧刃上即刻滚动起点点血珠，带着切割成片状的肉块再次消失在了空中。
“糟了！”艾兰按住被切开的肩膀痛苦地喊道。
“太走运了，少年，竟然没有砍中脖子，嘻嘻。”
深红色的眼球再次从大厅的上方浮现出来，将残余的灵魂化作眼球的巫妖王嬉笑着、使役着绝无可能躲开的隐形利斧再次消失在了充满了诡异魔力的大厅之中。
忍住强烈痛楚的艾兰一边深呼着气看向四周——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的波动、黑暗中也无法看清隐藏在云雾中的魔力流、更不用说将灵魂赋予利斧之上的巫妖王将整块斧头都化作了无声无形之物……
艾兰的额头上即刻被冷汗填满：
“这样的攻击模式根本无法预测，我到底该怎么做？”
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悄无声息飞行着的斧头眨眼间命中了少年的胸口！
刺啦一声！！数不清的血花从空中飞出……
艾兰愣愣地看着如同疾风般猛地冲到自己前方的紫发大叔，看着他坚毅的脸庞在此刻如同磐石般屹立无声。
斧头深深地割开了紫发男人的胸部、毫不留情地切断了他的肋骨……扑哧的血花喷洒而下，染红了呆呆站立在原地的艾兰的衣服。
“只有……这样……而已吗？”
库拉德克突然大吼一声，他牢牢地握住插入胸口的斧头，没有将它拔出、反而径直地往自己的身体深处拼命地向内捅去！！更多的血花喷涌而出，紫发男人睁大了痉挛着的脸庞，怒吼着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牢牢钳住斧头的钢铁牢笼！！
“你……你疯了么？！”
被鲜血浸透的巫妖王的灵魂大惊道。
“你说过……留念肉体的人类只是低级的下等生物对吧？”库拉德克大口喘息着、抬起沾满了鲜血的嘴角笑道：
“可是正因为这副充满缺陷的身体拥有着数不清的快乐与痛苦，我才能脚踏实地的立于大地之上，依靠不屈的意志来将虚无缥缈的你困住。”
说罢，被斧刃贯穿了躯体的紫发男人大吼道：“别把人类看扁了啊，你这个离开石头就别无所能的幽灵废物！！”
熊熊燃烧的鬼火在此刻爬满了紫发男人的全身，像是要灼烧一切那样疯狂地将利斧连同男人的身躯一起化作灰烬！
“你……你这混账东西！！”被噬魂之火烧灼全身的巫妖王发出了绝望的嚎叫声。
“库拉德克！！”
目睹了这一切的艾兰连忙吼道：“快给我住手你这混蛋！”
面对着突如起来的场景，白发少年只能干瞪眼看着，深渊中的幽冥火只要燃烧起来就不会随便停止，更不用说此时还有巫妖王寄宿的斧头……斧头切开的伤口已经深及内脏，无论是消除火焰还是拔掉斧头，库拉德克都只剩下了死亡一途。
“闭嘴吧，小子，比起牺牲，你还嫩得狠呢！！”
鲜血不停地从紫发男人的嘴角涌出，他仰起烧焦的头发，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佳娜……哥哥终于能见你了。”
恍惚中似乎又来到了那个安静又平稳的日子。
身着布裙的紫发少女将买来的短剑轻轻地放在男孩每天都会携带的包裹里。细碎的阳光打在少女的蝴蝶结上、让少女的目光更加柔和，她朝走进院子里的男人嘿嘿地笑了笑，然后俏皮地转过身消失在了刚刚升起的晨曦里。
……呼地一声，最后一点星火熄灭了。
巫妖王的灵魂连同男人的身体一起被幽冥之火烧成了灰烬。
“被狠狠地教训了呢。”艾兰注视着地板上燃起的最后一道火苗，不自觉地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明明是个比谁都怕死的家伙……可为什么……”
艾兰咬住牙齿、狠狠一拳捶打在地上！一丝鲜血即刻从拳头上溢出。
就在这时，有声音突然从艾兰的背后传了过来：
“喂，那么感伤干啥？小屁孩。”
咔擦一声……白色的骷髅头早在火焰燃起之前就已经滚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艾兰转过身，看着倒在地上的骷髅头的眼眶燃烧起蓝色的火焰，下颌骨一张一合。
“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我是‘不朽者’萨罗，那个小家伙的灵魂连百分之一也比不过我，哼！！”
倒在地上的骷髅头用傲娇的语气说道：“只不过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灵魂值得让你这么难过么？我能带给你比他强太多的力量哟。”
“哦，是这样么？”艾兰淡淡地说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先想想怎么让自己站起来吧。”
说罢，艾兰便头也不回地朝通往更上一层的阶梯走去了。
“喂，等等啊！混蛋小子……我说……喂！！”
骷髅头立刻惊慌起来，连忙大声喊道：
“别随便丢下我啊！！”
“哦，你不是比他更强大么？那就赶紧追上我啊。”艾兰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你……啊啊啊！！我错了还不行嘛！！”骷髅头的眼眶中鬼火闪动、哀嚎道：“我承认那家伙有着比我更强的信念，不过那也是因为仅仅才过了两百年而已嘛！我已经过了一千年了……
整整一千年！！你知道么？！这时间长的足够我把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全都给忘了……当然比不过那家伙为之战斗的信念了！”
“既然如此也还是要继续活下去么？”艾兰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小子，就像你在这座塔里有拼尽一切活下去也要争取的目标，我当然也有，除开库拉德克那家伙加诸于我身上的信念、我想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超越现在的自己！”
艾兰回过头，冷冷地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不想再成为这座塔里的囚徒，我想要出去，成为能守护他人的存在！”骷髅头陶醉地说完，眼眶的两抹火焰又渐渐微弱了下来：
“生前的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值得去爱的人，更没有值得去恨的事物，就连家人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从前的我觉得人类的情感简直幼稚得可笑，直到与库拉德克的灵魂融合得日渐加深、我才发觉那种情感也不是一无是处。”骷髅头顿了一下，又开口笑道：
“对亏了能与那家伙的记忆共通，我现在也算是了解了人类这种复杂的东西了。”
“哦？”艾兰眉毛一耸。
“人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活着本身、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地去爱他人。”骷髅头的眼眶深沟沟地燃烧着，“正因为能从你的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信念，库拉德克才会舍弃生命去拯救你；他生前一直对自己没能拯救妹妹这事耿耿于怀，所以不想看到别人再次伤心……”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艾兰按住略微有些发疼的胸口，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难过的表情。
“你没必要因此而难过……因为那家伙是开心地离去的。”骷髅头说道，“把这份感情继续传递下去吧，就像永不会停息的幽冥之火一样。”说到这里，骷髅头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真正的‘不朽者’，有时候也觉得太腻了，我目睹了这个世界一千年的历史，发现人类除了扩张了一些版图外跟一千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么幼稚而愚蠢、丝毫不懂得直面真实的一切。”骷髅头笑道：“如果他们知道这座塔里的真相，世界观一定会崩塌殆尽吧。”
“……”隐约察觉到自己离“真相”不远的艾兰并没有追问……他深呼了一口气，在心中感叹：
一旦那样的真相说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乃至于自己本身……恐怕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还是先不想那么多了。
感到胸口沉闷的艾兰走到骷髅头前，一把将它抱了起来。
“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一直带着个沉重的骷髅头行动吧。”少年问道。
骷髅头咯咯一笑：“把我带回到王座那边……我有办法重新塑造一副和之前别无二致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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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下方的大殿，艾兰看着那个王座燃起熊熊火焰，一道紫色的涟漪眨眼间扩散开来，将放在王座间的骷髅头紧紧包裹……
顿时，一具缺失了头颅的红色躯体从紫色涟漪中浮出、在无数幽冥之手的簇拥下与骷髅头融合在了一起。顿时，成片的紫色鬼火燃烧着从地底涌出、直至形成了一道黑色的盔甲覆盖在了红色躯体之上。
单论躯体，外形和库拉德克几乎别无二致。
“哇嘎嘎嘎！！我又满血复活了！！”
黑骑士萨罗兴奋地舒展身体，如获新生地大喊道：“这种感觉无论来几次都让人心情畅快呢！”
“哼……真不想跟你这样一个变态一起行动啊。”艾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臭小子你还不是个两只眼睛都开挂的变态……”黑骑士开口说到一半，整个人突然呆滞住了。
他们站着的脚下开始颤动……远处的空气中、隐约扇动着凌厉的风声……带着仿若精灵般肆意舞动的歌声从渺远的下方传出……空气中开始弥散着数不清的银色光点，宛如萤火穿梭于天空。
两人还没来得行动……两道巨大的金色锁链突然从不知何方的距离急速飞来！一把将愣住原地的二人狠狠地绑住！！
“呃啊！！”
呼吸顿时沉闷下来，被突如其来的锁链狠狠束缚住的二人即刻发出了痛苦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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