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故事总是要结束的，就像人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
就像苏潜从来没想过二十多年来没学过游泳的他最后会被人用一艘机油船送到海边，像是垃圾一样随手丢进大海。
他曾经想过，他死的时候样子一定很难看，但其实没有那么难看。
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难看。
尽管最后被人捞上来的时候确实已经不怎么好看了。
或许这就是巧合。
他从海里来，也从海里离开。当他的灵魂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周土时，有些事情已经不太一样了。
魂魄也有强弱之分，一个凡人的魂魄当然是远远比不上蛟龙的。
所以，他是后来的，她是先来的。
他还在天上没有落地的时候，她已经转生回到了珍鳌岛。
这座岛屿曾经是玄蛟王的行宫，现在却已人去楼空，见不到半点人影。
靠着岛屿上遗留下来的一切，以及两次转生带来的经验，她成了银蛟王。
就和当年玄蛟王所做的一样，她是海域中的王。
尽管，今时今日的东海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海里的大妖王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以及，玄蛟王最后还是死了。
吞没吴地以后，震怒的周天子派遣方仙道玉京道二道门，要将其剿灭。
东海边几夜死斗，最后是当时的方仙道道主亲自手持三箭之一，射杀玄蛟王。
那一年的周天子在郊祭当中写了一篇祭文，讲述大周修士如何克服万难，射杀海外为孽的大妖。
吴王死，再没人知道如何种植罂粟果，而周天子在耗尽了宫中所有的库存以后，也因瘾头发作，以头抢地，头破血流而死。
天子死时大失威仪，为避免这一幕被人记录下来，因此直到新天子继位以后，才有人将他埋葬。
甚至没能在周皇陵里占据一席之地。
随着这一任周天子的死，也彻底宣告从大周开国之际，即存在于世间的四王彻底终结。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记得两百年曾经有人持节行走，试图斩除四王祸患。
也并没有什么人记得那个易子而食的年代。
亦或者说，只是有人不想他们记得而已。
无论如何，玄蛟王死了，而且果然如她所说，没人记得她是谁，连银蛟王都想不起来。
她活着的时候庇佑吴地，东海称雄，却也正是她自己亲手吞没了吴地。
而她死后，却默默无闻，无人知晓。似乎死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只虫子。
事情岂非本来也就是如此，八大妖仙也好，天下四王也好。
对于周土数千万的百姓而言，只有眼前的黄土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
活着。
每个人都只想活着。
这样子就已经很痛苦了。
那不浪漫。
那不美好。
那也不幸福。
可那的的确确是大周数千万百姓再寻常不过的生活。
生、老、病、死。
旧的离开，新的到来，只有茶馆里的说书人们才会用他们极尽可能夸张的预言书写一段又一段传奇。
四王离开以后，有了新的妖王，因他们都受到人族供奉，享受血食，因此，不被称之为妖，而是冠名为，妖仙。
八大妖仙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小秘密，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知道。
鬼蛛王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曾经被一个叫做苏随山的修士挑断了灵慧根，此生修行难以突破，命中注定成就不了最顶级的修为。
所以他穷尽一生，数次转生，试图摆脱蜘蛛孱弱的寿命，试图摆脱曾经有人施加于他命运当中沉重的枷锁。
然而，那不可能。
他到最后也只是八大妖仙里最弱的那一个。
他曾经曲意逢迎，却偷袭害死了苏随山。
正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多年以后为苏随山转世所杀。
……
玄狐王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做妖仙，只是为了在等她回来。她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她回到芒山，再一次想曾经那样子摸摸他的头，帮她梳理尾巴上的毛。
她不想做什么妖仙，她只想快乐。
而她也绝没有想到等多年以后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他，而且他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事情岂非正是如此，两世为人不过过眼云烟，又岂能真留得住前世姻缘。
……
天蛇王一样不会告诉任何人，她一直守在青城府，她在等一个叫做苏随山的修士，哪怕他转世了也是一样。
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报仇。她想亲手拧断他的脖颈，将他的身体搅成一团肉馅，即便如此也无法消弭心中的恨意。
或许当年她只是‘常王’身旁一条籍籍无名的青蛇，但是，常王对于她而言，更像是指引她方向的明灯，是她最亲最爱最敬的姐姐。
所以她走以后，她只想着推倒那座镇压着常王的尖塔，她只想能够再找到转世回来的苏随山，然后，杀了他。
所以她绝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再见，竟然会因那样阴差阳错的原因被人阻止。
原来常王从来没有死，塔下镇压的也不是常王。
原来苏随山虽然成了他，他却不是苏随山。
原来，银蛟王果然是要比她天蛇王厉害几分的。
……
是的。八大妖仙当然有八个，可并非所有的妖仙都有自己的故事。
他们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现在这世间搅动风云，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落幕。
方仙道道主，世间唯一修成阳神的修士。
那一天他感知未来，推算出大周气数四百三十年，必将遭受祸患。
他以为祸乱大周的会是八大妖仙，所以他想尽办法布局，一件一件，终于将八大妖仙引到一处，一战诛之。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推算的命运或许是错误的。
未来祸乱大周的，不是八大妖仙，而是近在咫尺的云蒙。
从大周允许云蒙南下劫掠的那一刻起，祸患就已经深埋于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
那一战荡气回肠，似已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
他用尽毕生所学，将八大妖仙一一击败。便是八大妖仙联手一击，也能阻挡下来。
却绝没有想到八大妖仙虽然尽数陨落，却终究没有死去，而是苟延残喘，各有生机。
更没有想到那一击的余波会重新开启通往另一侧的道路，将一个流落在时空当中迷茫无助的魂魄带到了这个世界。
他叫苏潜。
多年以前他曾经叫苏随山。
四百年前，他死于鸣条关。历经数代转生，四百年后，重回大周。
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银蛟王，然后，和她一起来到了甘泉镇。
银蛟王当然也并不知道，她不是东海里唯一的蛟龙。
她将死时附体在苏潜的身上，原本是想抹除苏潜的魂魄，借体重生的。
她有那样的能力，而且这种事情对于妖类而言本就称不上什么丧尽天良。
而她之所以没有下手，也正是因一念仁慈，感应到两人似有宿世的缘分。
所以她没有下手。
她们约定，只要能够带回鬼怪魂魄作为供养，她可以教他道法。
所以他竭尽所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保。
事实证明他果然还是聪慧的。几经转世，魂魄如钢，矢志不渝。
……
……
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本来应该写的东西最后也没写出来。
整本书在我原本的规划里分为两部分，前百万字苏潜作为修士行走四方，凭借一股不平气，执行公义。无论是人还是鬼怪，只要是有悖于公义者，一并诛杀。
而直到这百万字的末尾，他重归昔年旧吴地，却被另一位闻名天下的修士诬陷为鬼怪同谋而死。
但实际上他没死，因为当时银蛟王还在，所以银蛟王与他交换了魂魄。
假死逃生以后，苏潜在玄狐王与天蛇王的帮助下洗刷冤屈，并救回代替他的银蛟王，最终与银蛟王隐居珍鳌岛。
而后百万字，苏潜不是主角，后百万字也没有主角。
就像是整本书里我一直在写的一件事情一样。
周与云蒙，终有一战。
但今天的大周已经不是四百三十年前立国的大周，如今的大周国力衰弱，官员腐败盛行，天子昏聩无能，终究还是到了革鼎之时。
曾经有人推算，能拯救大周的是圣人。
但大周出不了圣人。
真正能拯救大周的，是为了解放镐京而战死的百万将士军民。
上京会战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数百万独轮车推出来的辎重才能换取胜利，这绝非一人一将之功。
不是一个修士，或者一个武士能带来的胜利，也绝不是凭借哪个道门，哪个教派，哪个高手就能带来的胜利。
它不是一个人的故事，他是为了寻求解放而与入侵之敌抗争的四万万人共同谱写的故事。
三年以来，在大周解放战争和鼎世革新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大周解放战争和鼎世革新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大周元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如果说前百万字苏潜是主角，那么后百万字他只是一个历史浪潮中努力做出贡献的人。
我知道它不好看，所以我愿意用前一百万字作为后一百万字的掩饰。
当然，既然最后没写，那就没必要说出来我想写什么了。
就这样吧。
另外附赠一段社评。
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2015年10月19日由新华社全文播发：
一共六大意见，其中第二条意见是：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
①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
②深入生活、扎根人民。
③面向基层、服务群众。
④激发人民创造活力、繁荣群众文艺。
⑤建立经得起人民检验的评价标准。
看来我不太符合这个标准，以后努力想想，写大家爱看的东西吧。
就这样了，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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