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枳没想到能在回苗城的火车上遇到纪玺言。
他的下眼睑处明显暗沉,衣领有些凌乱,看起来累极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照顾自己的。
宋枳只瞟了他几眼,又默默收回目光,和旁边的冯老师聊起天来。
回去的路程有两天,可这一条路线明显就不是回锦城的,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宋枳的脑袋里。
她按压住自己想去问的冲动,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这和她没什么关系。
可还是忍不住看他几眼。
好像他也没吃什么饭,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望着窗外。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驶过一片绿意,牛羊成群,放牧人在后面用鞭子赶着牲畜,天空蔚蓝,金麦色阳光倾泻而下。
玻璃窗半开着,吹进凉爽的风来,顿时让充满各种味道的车箱里不再那么闷。
宋枳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
他不喊她的名字。
对不起?到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啊,少年似乎也从来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又何来道歉一说。
宋枳最终还是耐住性子没关心过少年一句。
纪玺言只是偶尔回望女生几眼,看见她睡觉的样子,枕在胳膊上多少有些不舒服,看她在睡梦里都会下意识皱起眉,阴影似乎一直未曾散去。
一年的时间里,女生明显长高了,只是瘦削的身材显得女生的背影十分单薄。
他就跟在女生后面,也不敢靠近,看着女生融入人海里,周围一片模糊,背景都成了虚设。
拐弯处,宋枳停下脚步,再回过头看时,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她以为那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恢复如初。
他们始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到底要如何?
宋枳苦思冥想,找不到答案。
路成蹊陪她去了夫子庙。
满目晨曦中,来禅和尚说,远离觉所觉,若有若无有。
菩提本不是树,明镜也不是台,本就没有什么的东西,又怎么沾染上尘埃?
下了九九八十一阶后,路成蹊喊住宋枳,“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原本可以更加快乐。”
路成蹊说,宋枳,你其实一直都不快乐。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你总是竖起所有的刺防备任何人,好像没人能进去,你也出不来。
放下吧。
就像是磁盘一直吸引着宋枳往前走,穿过森林迷雾,跨过茫茫大海,在路的尽头,她再次看见了少年。
这次是对她笑的少年。
在海边,两个人脱下鞋并肩走着。海风撩起宋枳的蓝色长裙,头发还是那般短,还是淡漠的脸上明显有了更生动的表情。
这一次,她没再放手。
白鸥在海面上拍打,溅起巨大浪花,湿润沙滩上踩过一个又一个印迹,就算涌上的海浪抹去了又如何?
总是再出现一个又一个鲜明的脚印。
宋枳只问,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擅自离开我的世界?
这次,她终于不用再完全仰起头看着少年。
纪玺言俊郎眉眼中带着真诚歉意,又含了几分欣喜,“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
沙滩上又踩上了许多不规则的脚印,混合着海腥味。
-
明明都不是他们的错,好不好?宋枳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也自私至极。
她只能在学习上努力追赶,不敢有一点点松懈,她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而她面对的则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也许只能用成绩才能证明她过得很好,不需要家人为她操心。
冯老师找了一家宾馆暂时住下,陈谦一间,她与宋枳一间。
她想得很周到,毕竟一个女孩子在外住总是不太安全的。
宋枳望着投映在窗帘上的点点光影,有些失眠,思绪万千。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经历了太多太多。整个身心疲惫,有一根神经一直紧绷着,根本不敢松懈。
她不再那么爱笑,不再喜欢很自信的抬起头,开始多虑、敏感,有些时候也会难过得低到尘埃里去。
十七岁生日谁也没有告诉。没有人知道她当天生日。一个人脱下小白鞋,走在沙滩上,晚风吹起她的花格子长裙,也吹散了她眼里的泪,在空中形成一小朵花。
宋枳终于意识到,原来她终于变成了她从前一直想要追寻的模样。沉稳大方、不再急急燥燥,可是她为什么更加难过了呢?
湿润的沙滩上留下她一脚一脚走过来的印迹,可是不多时,海潮上涨,一退,那些脚印就都消失了。
她苦笑一番,你看,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的东西。包括那些说出口或者未说出口的诺言。
夏令营为期三天。
刚开始是开营式。礼堂里坐着的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优秀学子,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宋枳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渺小,压力感倍增。
只有一个认识的陈谦。看起来听得很认真。每个人眼里都闪着耀眼的光芒,极其向往未来某一天自己也能来到这个神圣学府。
开营式结束后,将所有学生随机分组,由每个助教各带15名同学。
宋枳和陈谦没分在一组,周围全都是她不认识的。
突然一个剪着男生发型的女生走过来拍了一下宋枳的肩。
“嘿,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吧?”女生长得很白净,有着一双小眼睛,笑起来简直眯成了一条缝,有一颗虎牙,是一种酷酷的风范。
之所以宋枳能一眼确定这是个女生,大概就是她真的长得不高。
但的确是一个很好相处很讲义气的女生。
宋枳眼里微带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不友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年轻女助教顶着烈日撕扯嗓子讲着注意事项,两个人就在下面交换了各自的基本信息。
女生叫李羡。一个有些中性的名字。
巧的就是,女生的老家就在苗城。因此,宋枳一下子有了亲切感。心里也不再那么防备。
第一天跟着助教在校园里逛完了一圈,大致了解S大的一些基本信息。
宋枳很喜欢S大的圆形图书馆,是校园的一处独特地标。建筑物里面也是呈环形,有很多层楼,每一层放置着不同类型书籍,白色为主色调,安静而舒适。
图书馆外面则是一片湖,石碑上面刻着“天鹅湖”三个大字。听助教介绍,这里也是情侣常来的打卡地。
傍晚,未见天鹅,倒遇成双成对的情侣。
傍晚吃完饭后,宋枳就和李羡走到了这里。
在一片平静无波澜的湖面的对面,在无数个错乱人影的缝隙里,宋枳看到了那张很多次她想起的面孔。
少年平静的眼眸里也一惊,黑暗的漩涡里突然渗透进了一缕光。
就像结了冰的湖面,开始融化开来,有了水的声音。
仿佛周遭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宋枳的眼眶里开始蓄水,她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李羡的声音及时将自己从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唤醒。
如今,她和他不再有什么关系了吧。
她想起上次数学竞赛的那次,少年转了很多圈,似乎很着急地想要找到某个人,她不确定他要找的会不会是她。
还有在苗城的很多次,她都模糊地看到了很熟悉的某个身影,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是少年。
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少年不光明正大地找她呢?她明明就在这里啊...
“李羡,我们走吧。”站在湖边被喊到的李羡收回了目光,挽起宋枳的手臂,走远了。
“诶,宋枳,你有没有看到刚才胡对面的那个帅哥啊?远远看去长得还蛮好看的,也不知道走近会怎么样...”
李羡叽叽喳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宋枳只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一些。她怎么不会知道那个少年,他们曾朝夕相处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他帮她包扎过,帮她“呼呼”吹过手,帮她买过卫生巾,载过她,嘲笑过她,也总爱把他的手往她头上一放弄成鸡窝的形状...他们有过好多好多的共同回忆。
她甚至能数得清他脸上厚密的眉毛。
可是,最终那些回忆都变成了沙子,被汹涌而上的海潮吞噬掉,退回再也不见痕迹了。
但为什么想起他时,还会觉得有些难受?
那种潮湿的闷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晚上,有一场S大著名教授的座谈会,关于医学的。
其实经历那件事情以后,宋枳已经对医生这个职业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尽管她知道造成这样后果的是人心,而不跟任何医学人员有关。
但她心里面深深地扎了一根刺,不能被轻易拔掉。
似乎对人心失望了,你永远猜不准人心的真实面目。虚伪狡诈、永远不懂感恩的丑态,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的人心却要被辜负。
还是不能够接受这个现实。
迷迷糊糊地听完讲座,想要趁夜色静一静,于是和李羡告了别,并要求向她再三保证会早些回去。
S大还未正式放假,校园里仍然有许多匆匆忙忙的身影,他们始终在奋斗的路上,洋溢着青春活力。
宋枳在想,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又会在哪里呢?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她又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未知无穷无尽的问题最终淹没在校园戛然而止的广播声里,戛然而止在心脏跳动声的停顿处。
没错,她又看到了少年。
不如从前那边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受伤的神色。
“宋枳。”他叫她。
她突然笑了一下,像清晨里森林深处的百花,笼罩在白茫茫的雾里,看似就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她有些冷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就想任性一下,宋枳跟着少年坐在了长椅上。
中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纪玺言就那样看着她,抿着唇,见她之前想了很多很多问题的,如今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个人坐在月光下,如果忽略掉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或许这幅画面一定是有爱的。
两眼相望,却欲言又止。是什么,让他们如今再没了话题聊天?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太多,中间的空白期是对方没法弥补的,什么都变了。
她变了,他也变了。
最终,还是宋枳开口,“纪玺言,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
女生的嘴角轻轻扬起,有一抹他看不懂的神色,扎的他眼睛好痛,不敢再看下去。
只能强撑着移开目光,湖面,有倾斜而下的月光和小路灯周围的光芒,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你过得好吗?”他只能问这么苍白无力的问题。他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她面前来关心?!
可是,他始终不想放弃,那原本属于他的光。
接下来的学习内容紊然有序地进行着,除了一直跟在宋枳后面的忧郁少年。
他一直也没脱离部队,没有特意跟在宋枳身边,但无论到哪里,宋枳总能看见他。
“靠,宋枳,那个帅哥是喜欢你的吧?我看他好像一直都跟着你?”
“你怎么不说他喜欢你呢?”宋枳白了她一眼,从餐盘里夹了一根鸡腿塞到李羡嘴里。
可饶是如此,李羡的嘴也没停下来,“那要是有这么一个帅哥跟踪我,就算是个跟踪狂,我也可以以身相许...”
宋枳:...
李羡的性格很男孩子,不在意和宋枳开这些玩笑。
可宋枳突然觉得餐盘里的美味没那么有食欲了,咬着筷子,用余光斜倪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男生。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宋枳像躲千年老祸患一般赶紧慌张移开目光,她才没有特意看他呢...
可是少年眼里的忧郁是真的,他好像也很累很累,背着沉重的蜗壳。
在那些荒芜的背后,又有哪些不可言说无人知晓的秘密呢?
宋枳收拾完餐盘,匆匆从少年面前路过,随衣角而起的风吹过纪玺言脸上,不带任何温度,也不作任何留恋。
她不明白少年做此有何意思。
有些事情难道不是一旦变了,就回不去了吗?
宋枳在床上想着沉沉睡去。外面的月色再如何漂亮,也终究不是她能够摘的。
“宋枳,你是认识那个帅哥吗?”
礼堂里,舞台上表演着配音秀节目,李羡脑袋向宋枳这边伸来,眼睛里满是八卦的神色。
“不认识。”宋枳立即否决。
但似乎李羡并没有听进去,此时脑袋里已经脑补出一系列爱情狗血剧。
一定是那个帅哥做了啥对不起宋枳的事情,然后宋枳不原谅他,他只能默默守护在女生身边...
对,一定是这样...!
宋枳才不管这么多,只是一直躲着少年,避免有与他接触的任何机会。
不料纪玺言好像长了一双慧眼,总能在宋枳以为脱险后半路杀出来,让她那颗原本已经沉下的心再次悬起来。
两个人就像躲猫猫一样,你躲我寻,你藏我找。
李羡再也看不下去,一股劲冲到少年面前,“喂,小子,我警告你,别对我家宋枳有任何歪心思。不然的话...”
“我可是学过跆拳道的...”
由于S市太热,李羡将一头短发扎了起来,中脑勺留着一撮头发。虽然长得不高,但气势却是十分足的。
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纪玺言,仿佛就快要将他看破。
宋枳尴尬得不知所措,却又很感动。
你看,就算是才认识不久的朋友,也舍不得她难受。
之后的时间,少年再没找上来。
宋枳环视了熙熙攘攘的周围,却没有少年的身影,她有些失落。
但这份失落被随着夏令营的一点点流逝而淡化。
就要结束。一组人在三天的时间里也认识得七七八八,虽然都来自五湖四海,但并不妨碍他们在一起的愉快相处。
宋枳讨厌离别,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她伤感、怀旧,却也明白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没有人可以陪自己一辈子,没有人可以保证永远在一起。
玫瑰花总会凋谢,该走的怎么也挽留不住。
宋枳看了一眼人群之外的少年,窜进了大巴车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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