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大同盟战争期间,被同盟系统性地摧毁了绝大多数的文化传承。你是不能指望这几个世纪后的狼人族裔,还能同他们的先祖一般保持着那备受各族赞誉的严明纪律。
毕竟狼人手头所有的武器弹药,如今都集中在了新战主的手上;眼下只不过是在集|合时迟到个一两分钟,倒也算不上什么值得他动怒的大事情。
至于那些族属会不会在明面上奉承,实则是抓住合适时间伺机逃跑?
这点战主很早就考虑过了,甚至有可能:在他挑选队员跟着一起过来探查情况,执行可能的殿后任务时,他就已经是完整设想过了这样的一套流程。
在出其不意地袭杀了那名属于原战主派系、被当做监军派来的小狼后,这个通过暴力凝聚起来的小团体,也并非他原计划当中的那样坚固。
事实上在逼迫族属推选自己为信任战主后,小团体里当即就有一名野狼人心怀不满;试图私下串联起来,在偷回被收缴的武器后抢班夺权。
进可以把狼头作为晋升之资,献于战主帐下;退可以作为对死硬派的谈判筹码,放他们自行归去。
只可惜这名狼人的首选目标太过紧张,在行窃之际被狼头拥趸抓了个人赃并获;甚至还没有动手逼问,这年轻小狼也就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向着狼头和盘托出。
还没等那名颠覆者等到好消息,便被剩下的死硬派狼人从背后偷袭,活捉到了狼头的面前。
而原本在抓获窃贼时异常愤怒的狼头,此刻却是露出了一副无比和善的浅笑来:很难想象就在短短两分钟前,他还死死握着枪托,如疯魔般将这个大胆蟊贼给打得是皮开肉绽、几乎就要昏死了过去。
如今他却是摆出了一副圣人姿态,无比大方地原谅了小狼的一切罪过,仿佛已经完全释然了一般。
“不是我赦免了你们的罪。相反的,我是要代你们偿罪的!”他对着默不作声的族属们沉声叮嘱着,任凭被牢牢按住四肢的颠覆者如何求饶,可还是掩盖不住战主那一词一顿的自言自语声。
哪怕说完了,战主也不曾低下头去,对那几近崩溃的狼人瞟上一眼。他只是微笑着搂过了那小狼的肩膀,将一柄闪着寒芒的刺刀塞在了他的手心,按着肩膀将其轻轻向前一推朗声说道,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但你们那一刹的动摇、背叛,这可是祖灵们无法容忍的。那么现在我替你们偿了罪,也就是时候让我见识下你们的忠诚 。”
很快的,原本还在不停挣扎求饶的狼人和之前的小狼一般模样,很快就停止了呼吸。而他尸体上则是多了数十道深不可测的伤痕来,躺倒在了一片血泊当中。
为了不被下游的人类发现异样,‘英明’的战主没有将尸首丢进河中了事;而是要每个人在尸首心口,剜下一条血肉并吞吃下去过后;才将其草草地丢弃在了一处灌木林当中,按原计划静静地等待着黑夜降临。
而按照亲疏关系排布的岗哨地点里,那名被留下了性命的蟊贼,不出意料地被安排到了水潭对岸作业。美其名曰:是团队见证了他的迷途知返,才会将这一重要位置交付与他。
实则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战主不过是将这个可能的背叛者当做了工具,好在碰到那最为危险的、追兵袭来的情况下,用他来吸引敌方注意力,给他们争取到逃脱时间而已。
而根据狼人们残存下来的族群守约,凡是吞噬过同族血肉的族裔,将会沾染上祖灵降下的永恒诅咒。
他们的身上将会在吞噬下血肉的那一刻起,出现一种对于正常狼人而言无法忍受,但对食亲者及其其余生物毫无影响的独特臭味。
况且这种气息,还能够促使狼人不由自主地对食亲者,产生一种近乎于死仇的杀戮欲望。
这是以任何手段都不能祛除的,根植于灵魂的恶臭气息;包括他们所诞下的子孙后代,都将被这样的气息终生影响。
当然了,这种吞噬同族的‘丑恶怪物’一般是不会留下子嗣的:只要他们靠近任何狼人聚落,便会遭到无休无止地追杀,直至一方彻底身死魂灭为止。
被迫吞下了逝者血肉的小狼,除了跟着队伍一直走到死外,也就没有了任何的去处。
这也是战主可以放心地将他丢在危险处岗哨,而不用担心他再次潜逃的原因。
只不过这头小狼的速度着实是太慢了,剩下六头狼虽说是慢,但好歹也是在三分钟内赶到了原位。就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叫队伍等了足有五六分钟,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烂疤,你去把他捉回来,别是躲在哪里睡着了。”望着越来越昏暗的天幕,战主顿时有了些不快。不过他也只是皱了下耳朵,迅速指派了一头狼前去探探情况。
虽然乍看起来,指派的这头老狼有着张可止小儿夜啼的凶脸。
但其实他是相当的胆小:本来就是不受族群待见的、半路入伙的游民;而且更是因为他那一惊一乍的性格,总是受到族人们辱骂与歧视,那些小狼崽甚至还将他骂做是一条没胆子的癞皮狗。
如果不是他有一把子力气,还能干点后勤、厨房的工作,恐怕早就被想个由头给扔在荒林里自生自灭了。
不过调皮的幸运女士,总是会在凡俗意想不到的地方同他们开玩笑。
族人们并不知道的是——这个邋遢胆小的老狼,在落魄到四处流浪之前,其实是一位凶悍顽强的游猎战士;一度供职于卡林王室辖下的松岩河港区巡逻队,为这一最强大的继业者王朝效力,可以说是无限风光。
可惜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来到狼生最巅峰,可来自上级的一纸命令,却是突然摧毁了他未来的幸福生活。
根据卡林王室军团的命令,他服役的队伍被要求配合驻守的步兵旅,主动朝着松岩河上游的邮罕镇发起进攻。
在镇中内应的帮助下,这本来是一场相当轻松的攻势。甚至直到黑爪将军带着指挥部仓皇逃窜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直到他们卡在了城中心的教堂时,形式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扭转。
原本溃不成军的黑爪军残部重新聚集了起来,依托着城市内部错综复杂的街道,很快将这场闪击战拖入了无休无止的游击泥潭。甚至在缺少足够补给的情况下,逐渐被残军反推至城市边缘。
更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这个所谓的王令完全系背叛者伪造,诱骗那名好大喜功的王储主动出击;目的就是将他们这些非精灵、以及顽固派所掌握的武装调出港区,向另一位投靠了人类的叛徒将军开城献土。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重新集结好部队的黑爪将军,也带着他的兵团以及新式火炮重新杀了回来……
情势逆转之下,己方部队非但没能夺取稳固据点,反倒是要在寒冬当中遭受叛徒们的双面夹击。
而本该稳定军心、谋划突围的王储殿下却是,带着从城中洗劫来的战利品,及港区内带来的财宝;一声不吭地带着亲卫率先逃离,原本还有突围希望的部队,顿时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作鸟兽散……
如果不是靠着自己那过硬的军事素养,或许早已是死在联军的炮火覆盖之下。
但从炼狱战场逃命出来后,迎接他的却是更加严酷的极北严冬。
同落草的溃兵们合流抢劫村庄失败后,多日未能进食的饥饿感,连带着战争刺|激放大了他的恐惧:曾经骁勇善战的勇士终于是控制不住稳定的精神,迅速堕落成了一具神情呆滞,整日里诚惶诚恐的行尸走肉。
所幸他是和几个一起服役、又侥幸逃出生天的同族同伴,靠着吃草根和自身的厚实皮毛。
才在漫长的流浪旅途中,坚持到被一个外出采猎的部族队伍收容;才算是没有像当初同样出逃的溃兵同伴一样,冻毙在这极北大雪中。
在充分的进食及睡眠过后,烂疤算是恢复了部分神志。在每天帮工结束的空闲时间里,他总是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静静思考着战争失败的原因,而很快的,他便将所有失败的责任一股脑地丢在了叛徒们的身上。
故此在之前的狼人谋划背刺,找到这位曾经的同袍时;疤脸先是不动声色地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转头就将其意图背叛的消息告知了新任战主,哪怕他其实对这位年轻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在诛杀叛徒的行动时,他更是展现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狂热来——那幅扭曲无比的凶恶面容,甚至把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同族们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领头的战主在冷静分析了一通过后,对这一族属反倒是多出了些直白的喜爱来:只不过这究竟是他装出来收买人心的模样,还是发自真心的欣赏,也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得了命令,那头半瞎眼的老狼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随即便狞着那张同外号一致的丑陋疤脸,摆出了记忆中自己曾经有过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快步朝着水潭对岸的密林走去。
或许是为了在族裔面前表现的好些,疤脸老狼还能坚持住这副凶恶模样;但一旦离开了族裔的身旁,老狼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起来,被炮火伤害到的身躯竟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远离水潭的密林深处相当寂静,或许此刻是要用上‘死寂’一词,才能更好形容眼下的状态。
在驱虫法阵的潜移默化之下,生活与密林周边,包括蚊虫在内的各种生灵已经是逐渐生成了一种,不应在这一片宽阔的‘无人地带’逗留的潜意识来。
没有了万物生灵的活动,除了被萨塔特意放过的河鱼之外;整座密林基本成了独属于植物独享的乐园,而偶尔从河岸吹拂过的清风,则成了绿植们专有的交响乐曲。
如果此时吹过一道清风,给这座密林添上一点生气。老狼或许还能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完成战主交代给他的任务——只可惜时间已来到黄昏,一个生灵即将休憩,甚至连夏日微风都想要停下歇息片刻的时间。
可这片密林却是如此无情:老狼的粗糙脚掌刚一踏入到这片寂静国度,无情的死寂便悄然侵蚀着他的躯壳,唤醒了那早已遗忘了的苦痛记忆。
在那个难熬的严冬里,他们的队伍为了尽可能地活下来,是需要通过不停地说话来保持自身意识的。
但在那望不到尽头的空旷雪境,和那同样望不到结局的漫长流浪当中:这群在风雪当中逐渐迷失了方向的溃兵,也开始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一点又一点、一步又一步地落后于队伍。
随后在已经无法思考何为绝望的大脑驱使下,用尽了回光返照的力量,将身上的所有衣服尽数剥离。最后在燃烧完所有生命力的那一刹那,笔直僵硬地倒在厚至膝盖的鹅毛大雪之中;带着生命尽头最后的一抹微笑,入住缄默的冬将军为他们准备好的冰雪坟茔之中。
而幸存之人却是连回身捡起衣服都不敢去做。他们也在失去说话的能力,不能再浪费宝贵的能量了。
而在这里,也是同当年的寒冬一样,是没有人能陪着老狼说话的。
他甚至到了现在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不语地在水潭空地链接密林的入口,站定了将近有两三分钟了。
不知为何,老狼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突然有些冷;像是突然往怀里塞进了两斤冰块似的,冻得老狼不由得哆嗦了两下。
可是哆嗦完了,却并没有如正常时的那般回复体温。
甚至于努力摆脱回忆的老狼,在瞥见自己的目标——那座孤零零矗立在空地上的石凳之际,那颗羸弱的心脏顿时是停滞了半拍,整个身体的血液更是如同被冬日里的严寒凝固了一般。
按照常理来说,那头小狼此时应该是坐在石凳上的。可他如今却是没了自己的踪迹,就像那些路倒尸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片密林之中。
老狼的呼吸逐渐厚重了起来,仅存着的浊眼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四周空无一物的密林,一种令他无比熟悉的感觉正没由来地从心头疯狂涌出。
只不过这样的观感只存在了那么一瞬。
伴随着血液的回温,那股独属于夏日的燥热感再次占据了老狼的精神。
‘现在是红晶大神庇佑着的黑山夏日,不是冬将军镇守的极北寒冬……对的,对!那头狗崽子肯定是在哪里偷懒而已,一头狼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呢……不要惊慌,不要惊慌……’
老狼吐了吐舌头,呼出了两口带着浓郁腥臭的湿热浊气,似乎是平静了不少。
抱着这样的心情,老狼朝着密林的更深处再次抬起了脚掌。
果然幸运女士再一次投来了祂的目光:还没等老狼走出三十步来,那只消失不见了小狼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果真是躲在暗处偷懒,要不是自己多往角落看了两眼,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狗崽子!’
望着那背靠树干沉沉睡去的小狼,烂疤脸老狼顿时是长舒一口气;只不过感受着脚下类似污泥似的粘腻感,老狼的心中随即又升腾起一团火来。
‘老子可都不敢偷懒,你这当了叛徒的杂种居然还敢这么嚣张!还要浪费大家那么多时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老狼心想,随即便主动弯下腰去试图在地上寻一根称手的枝条来,好好教训一下这头狗崽子。
或许是天色太昏暗了,直到他弯下腰在地上仔细搜寻枝条之际,老狼的浊眼才算是看清了脚下的污泥来:那是一滩粘腻的浆液,看起来非常的新鲜,还没被土壤完全吸收,带着一些略带刺鼻但又相当熟悉的腥臭味。
可还没等老狼回忆起这股熟悉的气味究竟是来自何方,在那对略带扭曲的狼腿中间,却是突兀地出现了一双笔直的细长肢体来。
那应该是一双腿,但对于狼人而言着实是太过纤细了。似乎,那些精灵官长……还有那些人类的腿……人类?
还没等老狼醒悟过来,一条柔软坚韧、带着与脚下土壤同样浓郁的腥臭气息的‘线’,被那双如同鬼魅般灵活的双手悄然勒上了他的喉头,伴随着一股巨力毫不留情地骤然缩紧。
而最后望向那头岿然不动、如路倒行尸般僵硬的小狼,老狼终于是搞清了那股熟悉的腥臭气息来源。
只不过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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