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问题,年轻人。你能否满足下一位老者的好奇心?”
“……你问吧,如果我能回答出来的话。”
平稳放下了手中的陶瓷杯,呼出了一口带着浓郁焦香味的废气。在得到首肯后,老教长便迅速抬起了手指,对着遮挡着少年容颜的报纸用力一戳,颇为不解地提了嘴:
“这份报纸,你都已经看了快半个钟头了,一个只在小城发行的报纸真有这么好看嘛?”
“一份周报,大抵就是要读这么长时间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宗师阁下的话要是被老路城人听到了,那未免也太过失礼了。”
老教长摇了摇头,炯炯有神的双眼仿佛能够洞穿纸面,直接观察到报后少年的面庞一般:或许他就应该有这种能力。毕竟他用眼神都可以杀死敌人,这点小事还能算得上什么?
只是摇头晃脑的老教长,依旧是如之前的那般固执;是不会因为萨塔的小心思,而主动放弃自己想法的:
“若是失礼了,那还请你们见谅。对于你们年轻人的耐心细致,我这老头子还是很倾佩的~至少对着一张版面,我是绝对看不到半个多小时。”
“啧……”
老教长的话音未落,伴随着一记满载着不满的咋舌声响起——手上那份昨日发行的旧日报纸,便被神色愤懑的少年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至于杯中那早已凉透且纹丝未动的咖啡,也伴随着瓷杯的震动,而飞溅出了不少——在报纸‘社会奇闻’这一版面上,打出了几个充满了焦香味的棕色湿点来。
就连少年那一身通体贴身的黑色丧葬礼服,也因此沾上了不少污渍。但他完全不在乎,而是用力撑大了那对布满了深紫色血丝的怒眼,对着身前的老人尖声讥讽了起来:
“你这老头子倒也好笑。既然嫌我看的慢,直接和你出手杀恶魔时那样果断,把报纸从我手上夺过去就好了。还是说你这个老头,现在就只知道耍嘴皮子了?”
面对着萨塔的讥讽,老教长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也没有责怪萨塔失态的意思。而是选择唾面自干,慢吞吞地回了一句:“不过是出于好奇罢了,萨塔先生还请不必激动。”
话音未落他便探过了半个身子来,将那份沾着水渍的报纸捏到了手里;随即在萨塔的古怪注视下,津津有味地小口啄着咖啡,品着昨日的新闻来:
“嗯~社会时政板块……嗯?讣告,我市副议长兼纪要秘书小德斯坦爵士于前日七时十七分逝世,享年四十四岁。追悼会时间……您很关注这个人吗?”
“明知故问的话就不必说了。”
萨塔直接是拉下一张驴脸来,把头向二楼的窗台用力一瞥,咕咚咕咚地往嘴里大口灌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来,并不打算跟着他思路回答下去。
而这个小城议会里的副议长,同佣兵们产生的那些新仇旧恨;老教长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对于他的死,主教大人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毕竟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一旦让佣兵们腾出空来——这群吃了大亏的暴戾鬣狗们,是绝不会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若是时间累积得越久,他们的计划就可能越发的疯狂。
但他并不想对他们的复仇计划发表什么感应,或是做出一些规劝;他只是单纯地没有料想到:这葬礼才刚刚结束,他们都还没有离开老路城,居然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这不免让老教长头疼了起来,径自对眼前的少年开口:“此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其与罪人们为共谋。如此草率行动,怕是有违法律、有所不妥吧?”
而本就不高兴的萨塔只听到了前半句,都来不及把话完整地听完,便头脑发热地将手中的瓷杯用力镇在了桌面上,冲着老教长大声嚷嚷了起来:
“那老管家都交代完了!这段时间里,不仅是有人频繁出入皮萨罗的府邸,为两人传递信件;就连皮萨罗的那柄手枪和法阵道具,可都查出来是他安排送来的了,这都不能算是直接证据?那我可真想不通了!”
“只要法庭一日不宣判,他便终究只是嫌疑人,是受法律保护的人。你们这样冒施私刑,于正义之事业无益。”
对于萨塔提问,老教长却只是用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随即又哀声叹息了起来,似乎是在责怪着佣兵们;这一下子就把萨塔的火气也点了起来,嘴巴也不再有所遮拦:
“别给我tm扯什么正义不正义,那你先给我讲明白看!”
“他明知道自己合办的染料工厂有剧毒,甚至诱使了飞蚊携带的疟原虫发生变异,却一直不采取任何补救,却还在刻意隐瞒、纵容‘新疟疾病’的传染。等工人、村民染疾而死的时候,你口中的正义事业怎么没出来救人?还有那个什么,公正之神,祂有降下过神迹吗?”
在出了如此重大的恶性事件之后,按照惯例伦纳德区主教便将村内的全部情况,酌情向上做了通报,由安防署进行调查与监管。
这一查才发现了大问题:村里那间染料工坊,竟然是一直在往村庄附近排放污染度极大的无处理废水,严重污染了村庄内部的土地。
而医学院在工坊所采样的结果,更是直接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这个突如其来的古怪瘟疫来源,其实是一种被污染过后的变异疟原虫,感染人体后产生的新型疟疾病。
前来工作的医疗队员们被吓了一大跳,紧急组织了起来,对在本村庄活动过的人群集体进行了采血检查。结果差点没把卫生与疫病防治署派来走访的文员,给当场吓昏过去。
唯独整天往自己身上涂抹各种魔药,不厌其烦地进行着保养的萨塔除外,几乎是整个晨钟村的村民,以及在其中活动过的生物,都在血样里找到了潜伏于体内的变异疟原虫。
那些在工坊里工作的工人们则是更为凄惨:他们往往都撑不到疟疾发作,便会因为高污染环境导致的各种并发症,直接是因为无钱医治而凄惨地死在病床上。
就连只是充当了短暂向导,甚至都没在村庄里借助的杜勒警官;也被在拉去采样的途中,发现了疑似的感染症状,一时间闹得是人人自危。
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对抗疟疾的药物便被卫疫部不要钱似的派发了下来。甚至他们派发药物,都只是为了亡羊补牢似的进行预防。
因为在组织修士会进行的神术祈并治疗下,只花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所有染疫的人群便在驱异神术的伟力之下,彻底根除潜伏于体内的疫虫。
这同时也是最令萨塔感到悲痛的:这个半路出家的少女修士甚至不惜投奔邪魔,也想履行自己的誓言挽救村民们的性命。但她却完完全全搞错了方向,这才导致了这场悲剧发生。
“她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她当时能再多些知识,甚至只是能有看病的钱去医院检查!她和那帮刁民都不用落到现在这种结局来!”
“可现在工人和村民们的医学报告也有了,也有他们的手下人站出来揭露真相了;又tm说什么证据不够充分,把人放了回去。可结果呢,人一回去就直接是畏罪自|杀了!”
一想到这一案件即将变成永无对证的悬案,咬牙切齿叫嚷着的萨塔,便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悲痛:积蓄于眼角的泪水骤然决堤,伏在桌面上哭得是不能自已。
既是在为西兰的愚蠢而痛心疾首,也是在为自己的愚蠢而自责:如果自己当时用的许愿术,能够再具体一点的话;说不定自己就能早点发现真相,她也就不用去以死谢罪了。
而正当痛哭了一场的萨塔抬起泛红的眼眶,准备同眼前的老人好好讨论一番所谓的正义之时。他那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一清,不由得回想起之前老人那最后的半句话来:
“不是!老头你几个意思?什么tmd叫我们用私刑,那个狗议员自|杀又不是我们干的!那时候我们可都在忙葬礼的事情,别想把责任甩到我们身上我跟你说!”
但正如萨塔只会听自己想回答的问题一样——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面无表情的老教长立刻拆解出了萨塔其他的‘废话’,将其通通丢到了一旁。语气更是充满了庆幸:
“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便好~否则我们这些修行之人也只能是履行圣誓的召唤,彼此刀兵相向了。”
此话一出,萨塔完全没有体会到老教长心中那丝毫的庆幸;这股扑面而来的浓烈危险感激灵,反而是把他吓蒙了!神情呆滞地坐在包厢的沙发上,半天都没能蹦出半个单词来。
虽然在事后的宣传当中,伦纳德主教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将灭杀恶魔与暴徒的所有功劳,统统归于了萨塔的英勇奉献,都快把他吹捧成是帝国未来崭新的救世主了。
但只有全程参与了事件的萨塔才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摄影板,眼前的慈祥老者才是真正的故事主角,是那么的恐怖、那么的深不可测。
光是能完好地从一名契主手中,解救出了被其凭依的契奴,可能都要穷尽萨塔好几年的日月。但对于老教长来说,也不过是斩下剑刃的那么一瞬间,便能够完成的举手之劳。
如果真要互相厮杀起来,只怕是己方连逃进幽影界里避难的机会都不可能存在。
也许就算是成功潜进去了,也会被他直接抓到坐标给攻击到:毕竟恶魔领主伊丕尼斯的本体,可还是停留在渊狱的深处呢,结果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他隔着位面直接一击杀死!
他所隐藏起来的真正实力,恐怕是也只有那些传说史诗当中,以武登神的英雄们能够媲美了——被尊奉为‘女神的活使徒’,果然是有其中的道理的。
此时此刻,面对老人脸上的庆幸神色。少年方才悲哀地认识到:如果不是因为老教长的默许,他们实际上连半点自由行事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老教长如此体贴地配合着他们的行动,也许在他自己看来,这不过是在陪孩子们可表演一场过火了的侦探戏剧罢了。
也是在这一刻,萨塔也从未有如今这般的迫切希望:希望世界上的娱乐活动,能够坐着火箭向前狂奔,快进到掩埋于记忆的最深层当之中,那个充满了丰富娱乐活动的奇特世界。
要是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不是一场由神明编排好的悲惨戏剧;而是一场可以随时存档的电子游戏,可以随时读档回到那些失败的、不满意的节点重新来过的冒险游戏该多好。
虽然自己根本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个足以改变剧情走向与结局的主人公,最后却还是依照着最为传统的故事逻辑,平静地看着整个故事,坠入无可逆转的悲剧深渊之中。
但如果这真的是游戏,那们相信自己只要照着攻略再多尝试几遍,就一定能得到那些被作者藏匿起来的真·完美结局;来为这个令人头疼的故事,画上一个温馨圆满的句号。
只可惜现实终究不会一场来自于异世界的游戏,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看客:只是坐在演出结束后的台下,迟迟不愿离去;甚至是对帮助自己的朋友恶语相向、陷入无能狂怒不能自拔。
而在房间里的氛围即将被彻底凝结之际,一阵清脆的叩门突兀响起。老教长瞟了眼失魂落魄的萨塔,随即以同样的频率叩响了桌面,温和地对着门外喊到:“请进!”
年轻的女侍者先是道了声抱歉;随即便提着那个硕大的铝壶,朝着桌位快步走来,全然无视了房间内近乎凝固起来的沉闷气息。
只是殷勤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为包厢小桌上的空咖啡壶重新装填着崭新出炉的热量。待小壶装满后,便兴高采烈地收起桌角的小费,提起大壶赶去为下一个包厢的客人服务了。
房门再次紧闭,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刚入座时的状态:彼此凝视着瓷杯中的黑水,沉默不语。除了细细嗅着那充满了整间包厢的焦香味外,两人什么都没有做。
沉默了良久,待瓷杯上方不再飘出缕缕细烟之后;实在是无法忍受这死一般的寂静,萨塔率先举起自己的瓷杯,将光洁白皙的杯壁贴在干燥脱皮的薄唇上,细细抿了一口。
但他的**却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轻柔,不过是吸进了些热气,目的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咖啡的热度,顺带问一下老教长的态度:“西兰小弟,也就是我未来的小叔子。他怎么样了?”
“哦,麦西尔吗?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孩子,非常坚强。他……”话说到一半,老人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些许的伤感之情,似乎是不愿意再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他很好,也很坚强。”
良久的沉默之后,两人各自低着头凝视着瓷杯中的黑水,不愿让彼此看见自己的表情:“我对不起他……/我们都对不住他……”
“那这个协议还奏效吗?伦纳德宗师?”
老教长轻轻地点了下头,立即郑重其事地回复着:“当天的协议依然奏效,麦西尔跟着我学习武艺与知识,我保证他的健康成长与生命安全,并且不允许他发表守身誓言。”
“我要补充一点,每年的三月份允许他回晨钟村扫墓,十一月的祭典节送到我这来,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协议持续到他成年的当天为止,所有费用我全权承担。有异议吗?”
“没有,我同意修改。”
“那便好。”
心不在焉的萨塔点了点头,捏起细汤匙在杯中来回搅拌起来,突然对着前方的空气喃喃自语了起来:
“你今天突然请我来,不会只是单纯请我喝咖啡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平常喝咖啡的,难不成这也是女神的神谕?”
“这倒不是女神的神谕,而是你们法师心心念念的真理喻示器告诉我的。”
老教长的脸色先是在那一刹那变得无比严肃,本以为萨塔会做出些许反应;但他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没有太大的反应。
自觉没趣的老教长便耸起了肩膀,微笑着对他解释了起来:
“开玩笑的,什么预言也不是。是你爱人先告诉的西兰修士,修士再拜托我帮她采购咖啡豆子,作为送给你的道别礼物。只是……”
再说下去,包厢里的气氛怕是要变得更加沉闷。老教长果断闭上了嘴,而是低下头去从身旁拎起两个面包大小的布袋,从容推倒了萨塔的面前:
“上好的海军种白豆子,你自己看看吧,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是维图人,不是会无条件支持海军产品的艾弗瑞拉人……唉,我代我的家人们,感谢您的帮助。”
一边满不在乎地嘟囔着,一边老老实实地接过他递来两个饱满的布包;但萨塔却是没舍得打开看看,只是握在手中掂量了片刻,便匆匆塞入挎包当中,不敢再在它们身上停留半秒。
而就在萨塔低头将咖啡豆包塞入挎包之际,老教长又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一副神清气爽的笑容,神神秘秘地将一个朴素的小木盒推倒了他的面前: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权当是临别前的赠礼,萨塔勿要推辞。”
“临别?朝圣之路不是还有最后一站没到吗,怎么突然就准备起告别礼物了?”
满腹狐疑地接过木盒,萨塔顺势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一块红丝绒布,随后才是静置于其上的红棕色胶质圆块,看起来像是丁哈树的树胶:“阿多尼斯胶?为什么送这个?”
“这是女神谕旨之要求,为奖励勇敢之人的礼物,安心收下吧。”
但这一次,却是令伦纳德完全没有料想到:萨塔不仅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收下礼物,反倒是在神谕一词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无缘无故地爆发了起来。
只见少年猛地一把关上装满了阿多尼斯胶的礼盒,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解,像是被皮靴踩住了尾巴的老鼠似的,径直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来。
随后又用力板着自己的双手,将各自的五根指头们用力聚成一点,在伦纳德的脸前凶猛地向下砸两下,不依不饶地对着他大声叫嚷了起来:
“神谕神谕!总是神谕!你难道是个被电线捅屁|股的电报机吗?天上的家伙说句什么,你就得跟个机器一样去照做,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不明白!”
见这个老头还在跟自己装傻充愣,明知道自己骂我可能会挨揍;但他也实在是忍不住,要把心里话给一股脑地放出来了:
“你tm都是个背誓过的堕落圣武士了,为什么一定要和她一样蠢!明明就有足够的能力,能去改变结局的!你们为什么非要那么犟,丢了的垃圾还捡起来干什么?”
而被他戳着自己的黑历史骂,老教长却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只是默默地叼上了一根烟卷,猛地一口吸完了大半根后,方才将泛红的烟蒂用力捻灭在了桌上,温柔地回复着:
“你只是个连泛信徒都不算的普通人,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懂得,没必要在这方面纠缠下去。。”
“对!老子是不懂!但我至少会在别人出事的时候,会尽自己所能地去帮一手。”萨塔的拳头用力砸在了桌面上,将温热的咖啡再次打翻来:“我就问你,你们的信仰是不是比人命都重要!”
“具体的问题要在具体的情况里完成分析。若是一概而论,你我只会在预设情景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自顾自地念了一段萨塔现在绝对听不进去的话后;老教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只得心力交瘁地哀叹了一声,换上了一种更为朴素、但也更容易被曲解的说法来:
“信仰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不重要。如果有必要的话,信仰也是可以暂时搁置的。”
“说得好听!但你这个导师做到了吗?那些人可是同你朝夕共处、有着共同信仰的学生哇!有些年纪小的都能当你孙子了,可你这个活使徒又是怎么做的?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你可真tm不是东西!”
“这便是他们的宿命,我不过是个空有伟力的凡人罢了,还轮不到我去对女神的意志妄加猜测。神毋须理解凡人,只有凡人才需体悟圣意!我……”
在那一刹那老教长的语速突然增快了不少,似乎是心中也泛起了不快的涟漪,想要出声去反驳。但他只是开了个头,却又没由来地顿了顿,眼神中突然多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
“算了,我们之间是没什么可谈的。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发泄,就请继续吧;骂得越难听越好,你心里会好受的多,也算是我给你做了一场另类的告解吧。”
这股平淡到毫无情绪波澜的话语,就犹如一团无比柔软的棉团:甚至都不等萨塔的拳头打上去,萨塔自己就已经在那个瞬间,将全身的气力卸去了七七八八。
戳着他鼻梁的指头垂在半空有好一会,少年将自己的苦脸憋了个通红,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半句脏话来。
或许是被那炽热的注视给盯得难受了,陷入到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之中;亦或是自己的心中过意不去、被揭人伤疤所带来的负罪感给劝服了。
但不论是那种因素的诱使——在对着空气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悲鸣过后,萨塔的脸上顿时挂满了病态的潮红。只得地缩回到沙发上,翻出一管精力药剂来合着咖啡灌下肚,以期缓解精神上的燥郁。
现在的他反倒是像极了那些脱离线束控制的木偶:明明得到了骂人与行动的自由,但又无法操控身体去行动。
而唾面自干的老教长依旧是保持着沉默。那一直放在桌下、未曾抬起的右手,也还在不停地拨弄着念珠,似乎是在配合着紧闭则着的双唇,默诵着什么不知名的经文。
只有有心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注意的到:念珠旁的空气正悄然泛起着一阵微弱的无形波动,携带着一股奇异能量将其输送进萨塔的体内。
而这股微弱的奇异能量就如春日细雨那般的温润,悄然覆盖着他的身躯内外,无声滋润着他的身心。
待到少年那紧皱的五官完全松懈了下来,伦纳德方才停下了施法的动作;再次俯过身去将手指那盒阿多尼斯胶塞回到萨塔的手中,对着他细细嘱咐了起来:
“这些胶块的功效你应该知道,能止痛、宁神;在过去医药不甚发达的乡野里很是管用。你回去研磨成细末,拿白兰地服了,对你的精神修复有大好处。”
“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一时间解脱不了,我都能理解。我也不想在这种伤心的时候,还去说什么大道理;但天上在看着,有些事情我不仅是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也不能想。”
“我知道你也恨我,恨我不去把人救下来。但你能救得了一时,你救不了她一辈子;人一旦陷入了偏激,就很难再修正回原来的模样……好了,我看你也累了,回去喝了药酒就好好睡一觉先吧。”
当真就如同梦中的呓语那般,在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萨塔一通之后:老教长便迅速合上了沉重的眼皮,伸手指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示意他快速离开。
萨塔想开口辩解着什么,而老人却是没有留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甚至宁愿封闭住自己的感官,都不想去理会他。依然是保持着这副闭门谢客的生硬姿势,没有动弹分毫。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等老教长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已然带着他的礼物与账单离去;另一张他无比熟悉的中年男人面孔,则悄然取代了少年的位置。
“老师~我像是打扰到您休息了?”
只不过在看到这张嬉皮笑脸的面孔第一反应:老教长的神情陡然一变,却不再是同对待少年的那般温和。而是在那么一瞬间,被心中的无名火彻底占据了心神。
他都不曾回话,直接是端起手旁只抿了半口的凉咖啡,毫不犹豫地泼将在了男人的脸上,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老师!您这是?!”
“恭喜你啊,我的李维副议长。看看你的嘴角,都快咧到额头上了,我想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将要走上更高的台阶了。我作为你的老师,怎能不为你的升迁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呢?”
“老师你在说啥呢,怎么我就要升迁了?”
在本能地阴阳怪气了他一通之后,望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但就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学生,甚至还在故意顶嘴的学生,伦纳德感到了由衷的失望。
只见老人断然收起了脸上那幅夸张的假笑,将手中的空瓷杯用力砸进了木头桌面当中,指着他的鼻头痛骂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混蛋知情不报,老子至于帮你们擦屁|股这么辛苦?!亏你tmd还有脸笑得出来!我问你,那个德斯坦是不是死了?他家人呢?难不成也‘自|杀’了?”
“回老师,确有其事。经医生检验,在放审的当天此人便已服用剧毒自……”
“嗯?”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维,俯身献殷勤的署长顿感芒刺在背,额头也随之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冷雾,不敢去同老师那锋利的视线对视,只得战战兢兢地捧着咖啡壶站在原位不敢动弹。
实在是扛不住老师的威压了,思量再三的李维署长方才放下咖啡壶,接过老师递来的烟卷挣扎着坐回了位置上,不情不愿地将真实的死亡信息和盘托出:
“老师您猜得没错,他的确不是自|杀。而是在自家庄园大门前,被人用火山岩公司新上世的手提机枪,隔着马车当场扫射致死。经医生解剖证明,身上至少有六十多处致命枪伤。至于他的家人则不知去向,可能和皮萨罗家族一样,早已被其隐藏了起来。”
“那这是不是逐风者的佣兵们干的?”
不耐烦地用力叩了两下桌子,老教长完全不关心对方是怎么死的,他只关心这场谋杀的执行者是谁、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见不得人的目的杀人灭口,还是出于单纯的恶意施加报复?
在提到佣兵这里,大气不敢喘的李维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悄悄眯起眼睛,细致观察了下老师的神情先。见他没有任何的暗示,署长这才有所放松,语气也不自觉轻快了起来:
“放心吧老师,佣兵们这几天要么是在集体接受调查,要么在处理葬礼事宜。没有作案的时间,您不用担心写材料报告时会出问题。”
“那和你有关系吗?”沉默了片刻,李维突然捧起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面带惭愧地小声承认了:“我只是派人带手枪上门。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另一伙人给抢先了。”
说着他便低下头去,凝视着自己的裤裆,对着前方喃喃自语了起来:“有动机的几家我也去调查过了,档案室里现在没有一张有价值的线索。老师?老师?”
沉默不语的老教长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有睡着,要他继续讲下去。可这反倒让李维更加紧张了起来,只能是硬着头皮向自己恩师请示起来:
“老师,我在署里还有几份文件没处理,您看?”
“不急。那些参与围攻的暴徒之惩戒,可还没有讲清楚呢。”
直到老教长都把问题给挑明了,已经被问懵了的李维署长方才反应过来。于是立即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一板一眼地对着自己的老师打起了官腔:
“此等背弃正信,委身于邪逆的亵渎之举,乃严重危害了城市的安宁。对于老人妇幼等迷途者,判以罚款为主;参与围攻尚能认罪者,以半年劳役为始,望其能于劳动之中改过自新。”
“至于教唆煽动之阴谋分子。”
李维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没由来地指着桌面上摆着的那张煤油灯,神情凝重地正色道:“如此大逆之罪,法|院广泛参考了各界人士之意见。决定同那两名罪首一齐,于黄金广场之上处以公开之火刑,以儆效尤。”
“哦!那便好,母亲大人会感到欣慰的。既然如此,你要是没事了,就把账单结了自己先回去吧。”
得到了首肯后的李维如蒙大赦,立即千恩万谢地说起了恭维话。但见老师没有反应,自讨没趣的署长拿起皮包起身欲走,却不想又被回过神来的伦纳德给突然叫住:
“你等下李维。”
“老师您有何吩咐?是有什么想买的特产与物料吗?弟子马上就可以替您去准备。”
老教长家突然露出了一副慈祥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握了握学生的双手,也对着他认真嘱咐了起来:
“这倒是不需要。我看你抽烟的时候手都在抖,你回去得多注意休息。别免得一不小心,在工作的时候把纸张给点着了,那样就不好了。”
“感谢老师的关心,学生一定不会忘记的。”
李维署长的神色一怔,在捏着胡须思量了片刻后,随即郑重其事地应承了下来。松开了师生之间紧握着的双手,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包厢。
区主教则是站定在原地,目送这个丢三落四的学生离去后,随即便转过身去——从他遗落在沙发上的大牛皮纸包里,轻车熟路地抽出了一本老旧的笔记本来。
正当老人准备翻开那本,写满了几代人注解的老旧笔记本时:他不曾想到,自己所触碰着牛皮封皮的手指,却是抚摸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暗纹来。
甚至在分辨出暗纹的那一瞬间,老教长面前的两只瓷杯便承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重压,当场是化作了飞末。
而老人则是一拳捶在了桌面上,面目狰狞地注视着那无比熟悉的锋利字迹,咬牙切齿地对着笔记本低声叫骂了起来:
“怎么哪里都tm有你!摩尔,你这条该死的爬虫给我等着!这仇可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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