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空间的一阵扭曲,自半空中飘荡下来的浓郁雾气逐渐成型,迅速勾勒出了五个高矮不一的身影来。
而在脱离幽影界的那一刹那,萨塔便火急火燎地捏着几条钢制试管,整个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的状况给吓坏了,死死地盯着身前虚弱的火发丽人不肯偏移半度。
路上已经了解过他们的受伤状况,知道现在自己是团里唯一的指望:心慌意乱的小法师不敢怠慢,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蕾希面前,细致检查着她的伤势。
皮萨罗的枪法很准,或者说就是因为过于准了:蕾希反倒才有机会拖着伤躯,坚持到他们归来;不管是胳膊还是大腿,所有打在身上的破魔弹,居然都神奇地避过了骨骼与动脉来。
甚至是她那只下意识抬起挡子弹的左手更离谱:皮萨罗可是给蕾希打出了四五个贯通的血洞,但在止住了血后,蕾希除了精神虚弱了点外,愣是没有出现任何的并发状况。
同样是受到了‘严重枪伤’的阿露丝也是如此,虽然大家都对她们的伤势啧啧称奇,但萨塔依然是小心谨慎不敢马虎,用魔药将伤患处的脏污洗了一遍又一遍。
见她是真的没有什么反应,最后萨塔还是出于安全考虑,掏出一卷特制的抚摸绷带来,给她里三层外三层包严实了自己才放心。
护妻心切的雷米也不比他好到哪去,拿出了给蒲公英缝合的架势,用着针线小心谨慎地处理着阿露丝身上的伤口。
不过比起已经开始忙着掉眼泪的萨塔,他反倒是比较沉稳,强忍着怒气准备先把事情经问清楚再说:
“露露,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而被老农打蒙了的阿露丝此时是真的头疼,但想着让自己男人稍微安心下。于是又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被链枷砸出了个血洞的脑袋来,倒吸着冷气对着他哼哼了两声:
“具体情况嘶!我不知道……被这些刁民偷袭完,我整个人当时就半昏过去了。你得问希儿她们几个去。”
蕾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显然是也是被老农的草叉给打糊涂了,现在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壁蹲下,正骂骂咧咧地抱着萨塔接受治疗,一时半会估计也是说不清楚了。
至于这帮玛戈修士嘛……雷米眯着眼仔细一寻思:除了那位报信的勇士外,他们大部分人的衣着,都是一副干净整洁的模样,显然是没有同村民直接发生肢体冲突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啥也会待在这个仓库里;但从他们那虽然愤怒,但又包含着迷惘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们对于这次冲突的真正原因也是知之甚少。
眼睛在昏暗的仓库里绕一大圈,雷米的视线最后还是停在阿敏姐的身上;毕竟她一直和蕾希几个在一起,她身上也没伤,应该要比其他人冷静些。
“阿敏姐!你知道这帮疯狗到底是想干啥嘛?他们几个意思啊这是?”
“别提了,其实我也不大清楚的。刚才我听它们在外面骂,倒是听懂了一点!好像是说因为我们这些外乡人来了,他们村这段时间里,才会发生这么多离奇古怪的案件。”
“现在村里似乎是又有人得疫病死了,这些疯狗也不知道是被谁鼓动起来,把屎全扣我们头上!说是要把我们都烧死,tmd一帮杂种!”
但阿敏姐所复述的话,还是解除不了萨塔几人心中的疑惑:这些先按下不表,大家可是见过血的老佣兵了,怎么说也不该被这些山野刁民,给打得像今天这么狼狈啊?
“那tm赖谁!都tm是那个皮萨罗搞得,他话说到一半就直接开枪,我们都反应不过来!肯定是这条狗挑的事,不然给这帮刁民一万个胆子,tm也不敢来动老娘半根毛!”
已经猜到了真相的蕾希也不顾身体上的疼痛尚未散去,就呲牙咧嘴地抬起手来,扳在窗框上为他们指出幕后真凶:“你们来看这司马东西,连盔甲都穿上了!”
说完她顺带又探出头去,用恶毒直击的方言地对着不远处的皮萨罗大声咒骂了起来。
而骑着高头大马的皮萨罗男爵,反倒是不以为意。相反的,他手中还握着一柄单筒望远镜,带着一种紧张又戏谑的态度,对着窗口上探出来的脑袋认真观察了起来:
“……法师到位了,还剩最后一个术士没见到……”
只是仓库小窗的位置实在太巧妙,无论他怎么看去,却始终也无法观察到仓库内部的情况。但自己再贸然上前去,要是直接被蕾希暴起给杀了,那也是相当吃亏。
想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男爵迅速俯下身去,对着身旁正在为队伍摇旗呐喊、神情显得十分激动的老管家的背上轻轻踢了两下:“喂,汉斯!”
“啊!老爷您有什么要紧事吩咐?这是要我们发起总攻了吗!”
倒是没有理睬他脸上的狂热神情,男爵只是抬起马鞭指了下仓库的方向,对着他厉声吩咐道:“你过去劝降一趟,顺带替我去看看那个大高个在不在里面。”
男爵此话一出,老管家的心里顿时咯噔地响了起来,在心中叫苦不迭:‘这那是去打探消息,这分明是送自己去死!’
都把这帮亡命徒给逼成这副德行了,就算这么多人拥上去,都不一定死多少人呢;何况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过去,保不齐他们在准备拼命前,直接就把自己给杀了泄愤。
“可老爷……”
老管家汉斯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什么为难的神情,但男爵却丝毫不会体恤他的难处;而是直接一扬左手,结结实实地一鞭子甩在了他的背上。
周围的空气似乎骤然凝固,单指推了下附魔眼镜的皮萨罗男爵,就如同一条冬眠刚醒,急需要用生命填饱自己的肠胃的毒蛇,不容许有半点的异议。
只不过在鞭子打下去后,他却又突然换上了一副轻松惬意的笑容,柔声对着瑟瑟发抖的老头呢喃了起来:
“我想想汉斯~你在我家做了五十多年了,年纪也都七十多了,老人家了。”
“今天我也就难得和你敞开了,敞亮了讲。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家里的几个小孙子考虑下吧?汉斯,我还希望他们几个大了以后能来接你的班呢。”
沉默了片刻,而这一次老管家再也没有显现出任何的犹豫:反倒是如同蛇口逃生的惊兔,拼了命地从群情激愤的人群当中挤了出来,迈着两条老腿飞也似地跑到了窗前。
随后将猪爪似的肥手搭在了窗沿上,用力向上一攀,踩着外凸的碎砖撑起自己肥硕如橙的身躯,鼓起自己那有生以来最大的嗓门,对着仓库里大声呐喊起来:
“里面的人听好了!我奉晨钟领主~尊贵的城市议员~费福·德·皮萨罗男爵之命,特来告诫你们这些佣兵的!”
虽然老头的声音很吵,但忙于治伤的佣兵们实在是太累了,根本就懒得去理他。
顶多就是治好了伤的轻伤员,会没好气地去恶狠狠地瞪上他一眼。然后同修士一起围绕在萨塔的身旁,等着他带领大家进入幽影界,从仓库里脱困了再说。
也就缝完了伤口的雷米则随手丢掉了针线,从地上抄起了小半张破桌板,朝着窗户走特意过去:准备先把窗户给封堵上,防止这些村民翻窗进来捣乱。
本来佣兵没人理他,老头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住了;一见到雷米居然朝着自己走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在主子面前多讨些赏,这个老管家表演起来,反倒是更加来劲了:
“该死的佣兵,我发誓神明会惩罚你们的愚蠢!不过只要你们现在交出保安官束手就擒,一切都还来得及!说不定看在你们自首的份上,仁慈的男爵殿下兴许还能为你们求情,请法|院酌情处理!”
“tmd!一条乡下的野狗也tm敢称呼自己为殿下?!给老子滚!”
如同火上浇油一般,管家这不知是没带脑子、亦或是单纯习惯了的僭越称呼,着实是彻底触怒了心情本来就不大好的雷明顿。
只见怒不可遏的小巨人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握紧手中的那块桌板,劈头盖脸地朝着老管家攀在窗沿上的两只肥手打去。
而这老头子反应倒也迅速,当时还没等雷米骂完:便已经将手提前抽走,连滚带爬地率先跑路回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了。
感觉像是被当蜥蜴耍了似的雷米,被气得是脑子一热,直接就从窗户探出了半个身子来,奋力将破木板朝着人群的方向砸去。
而那块沾满了岁月痕迹的破旧木板,则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如同流星般的优美弧线,随即也如同流星那般,转瞬即逝。
恍惚之间,这对隔窗相望的贵族与佣兵两人,不由得回忆起了各自在校园时,靠着掷铁饼博得女生们青睐的那段青葱岁月。
只不过这块木板既不是流星,亦不是铁饼。除了把一个倒霉的村民砸得头破血流,引得他们更加浓重的敌视之外,什么也不剩下了。
毕竟对于他们双方而已,这可不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技运动,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皮萨罗男爵出神的望着探出身子的大高个,还没从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中回过神来,自己那厚实的靴面上,便传来了一阵富含节奏的微痛。
一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村民慢慢收回了手背,犀利的寒光只在眼眸中存在了刹那,矮男人的双眼又变了模样,变回了同周围人一样,肆意挥洒着无处释放的狂热恐惧。
男爵随之低头咽了口唾沫。
待下一秒,他抬起头来时:这股难以言喻的狂热恐惧,也同样充斥在了他的瞳仁。如同有千斤之重的双手也不在颤抖,而是坚定地捏碎了胸前,那只留下了‘一竖’的木十字项链。
下一刻,散落在仓库周围的破碎石块,顿时褪去了粗糙的伪装,露出了那光洁无暇的白玉内里;但玉石也仅是存在了片刻,便被蕴含其中的狂乱魔力释放,化作了缕缕细烟。
自玉石之中喷薄而出的银色光华,如同端坐于乐园之上的神之一瞥,这仓促布置的反魔法阵,似乎也沾染上了那么一丝圣洁的气息。
教这些不明真相的村民,纷纷低下自己虔诚的身躯,恭敬地俯首跪拜这‘神赐之破敌启示’。
而见窗台上的雷明顿惊慌失措的跑了回去,皮萨罗男爵也只得抛下心中的疑问,对着仓库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厉声呵道:
“子民们!诸神已为我等凡俗降下启示!此等冥顽不灵、意图抗法之恶徒,必须将其诛灭!我命令你们,烧死这些堕落的变节者!进攻!”
“天杀的野狗!居然tm连反魔法阵都布置好了,这就是冲着弄死我们来的!”
就在雷明顿汗流浃背地抄起一张破桌子,死命地顶住窗户不让他们闯进;至于正大门的防御,则由天生神力的小贝拉带着治好了伤的修士们抗住。
而萨塔也终于靠着家传的秘法技巧,又献祭了自己总共五天的全部法术位,方才强行脱离了元素震荡状态,以及今天最后的一次施法能力。
献祭术法的代价交付是如此的无情与严苛,不曾留有分毫妥协的余地:想要在反魔法场里施展法术,那他就必须付出连戏法都无法使用的严苛代价。
这几日里靠着法术位庞大而目中无人的小法师,若是被村民看了现在的模样,恐怕是会放声嘲笑着他:连一个刚入门的法师学徒都不如,只能抱着最后一个法术苟延残喘。
不过从地上爬起来的萨塔,低头盯着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发了会呆后,反倒是用手捂着脸,像是疯魔了似的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而疲于搬运废料加固防线的众人,却没有任何的气愤;没有气他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还在用无意义的笑声浪费着大家同生命捆绑在一起的宝贵时间。
相反的,当这阵刺耳的笑声传到了众人耳内时,他们反倒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哀与惋惜: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屁孩,终于还是被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给逼疯了。
甚至于修士会的年轻修士们,也都默默地在心中颂念起了经文,既像是在为这个‘疯子’祈福,也像是在提前为他们这些战死之人,助他们洗去在凡间的最后罪孽。
一时间,这扇单薄的大门好似分割着两层位面的晶壁:门外的喧嚣疯狂,对于门内的生灵来说,只不过是一场亦虚亦实的无底梦魇。
但自门板上所传来的温度与震动,却又如同横贯于冥府与现界的长河那样的真实。
仿佛只要再过一秒,他们这些生者便将跨过这条宽阔且渺小的幽冥之河,告别自己所爱的一切,就此踏上亡者的国度,等待着乐园之主的召唤。
无边的沉默,也伴随着萨塔笑声的戛然而止,彻底吞噬着房间内每个人的心灵。
而萨塔在又哭又笑的坐在地上歇息了片刻后,却真的像个发了疯的疯子那般,拖着自己乏力的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沉默不语的伦纳德教长面前。
“您是来做临终告解的吗?”
只见萨塔抬起了头,像是卸去了所有的负担;消逝了好几天之久的轻松笑容,再一次地在他脸上绽放:“告解还是等死后再做吧,我是有话想对您讲的。”
老教长缓缓睁开了双眼,也不去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慈祥的老人就这么盯着他,随即便带着和缓的笑容,将双手缓缓背到了身后:“但说无妨。”
“鉴于局势以不可挽回。我辈只能怀以最为沉痛之悲心,将此等蒙受恶魔侵蚀的不幸者尽数击毙,使纯洁之魂灵免受玷污。”
说完萨塔便从地上缓缓爬起,斩钉截铁地抬起头,将视线牢牢锁定在老教长那明亮的双眸上:“还请宗师阁下能够为我背书。”
而最是出乎人意料的是,慈眉善目的老教长却是从他身后,取出了那柄由黄金打造而成的圣物之剑,转身捧起这柄泛着微光的圣物,郑重其事地交道了萨塔的手中:
“我了解了,愿母亲赐福于您。”
“导师!这万万不可啊!”
当萨塔将自己准备屠村的计划和盘托出,一同协防着大门的阿列克谢耶夫,在匆忙躲开从裂缝中刺来的锋刃,试图阻止他的疯狂计划:
“我们是女神的武士,怎能将母亲所赐予的刀剑斩向自己的手足同胞呢?!”
老教长依旧是保持着他的笑容,缓缓伸出自己干枯的双手;怀着最为崇高的敬意,替萨塔卷起他的袖口,同时却又云淡风轻地回应着阿廖沙的哀求:
“阿廖沙,还记得在去年的时候你说过的,母亲曾给予过你何种启示?”
“导师!”
“告诉我吧。”
“……是。”
阿列克谢耶夫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怀着一种莫大的悲哀;再次复述起了去年的夏日,那些业已牺牲的兄长们为了自己不受罚,而偷偷转授于他的‘女神启示’:
“愿我剑刃下,世间凡俗不再因谄媚愚钝之心,而行无端之事非。”
“愿我剑刃下,忠善良哲勿由俗世妄语驱之,永藏济苦救世之心。”
“背弃公义者,遇之皆斩!与恶同污者,遇之皆斩!恶计诱渎者,遇之皆斩!”
以最为激昂的腔调竭力喊出了‘女神的启示’,阿廖沙顿觉心中充满了愧疚;不禁惭愧地低下头去,全然无视了身旁那险些刺穿臂膀的矛尖,为自己的迟钝忏悔:
“导师……我……”
“所以说,你的修行还不够啊……这么明显的事情,到了现在居然才刚弄清楚。”
望着那周身荡漾着灰色光晕的失落少年,虽是唉声叹气,但老教长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淡去丝毫。
反倒是如释重负,同身旁的萨塔相视一笑;两人用力合握着光芒越发灿烂的圣物之剑,对准萨塔那散发着耀眼光芒,足以与明月比肩的小臂奋力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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