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坐在了会议室的简陋方桌前,此刻的少年佣兵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认真聆听着副官的‘简短汇报’;时不时还赞许地点起了头,任凭口水沿着嘴角,在空中缓缓垂出一条晶莹细线。
“在至高女神的祝福下,在帝国的领导下,在各级将士们的努力下……我部成功歼灭来犯魔族八十余,将一场灾难扼杀在襁褓之中.......”
副官那平淡到毫无起伏的声线,配合上他如同蚊蝇振翅的诡异读速,听得在场众人昏昏欲睡,险些打起了呼噜;在强打精神擦了几次口水后,萨塔最终还是合上了沉重的眼皮,选择放弃抵抗。
只是他还没能在美梦之中沉浸多久,腰间软肉忽然一疼,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迷梦中回到现实,而那只魔爪也随即松开。
霜雪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两只正不停地玩弄着衣袖上的线头,脸上被自己的胳膊更是压出了大片的红印子。
“猴儿姐,咋了啊?”
满腹牢骚的萨塔悄悄偏过头去,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只敢揉着被掐红的细嫩腰肉,冲着她嘀咕几句:“这不是还没讲完吗,干嘛掐我……”
"马上就讲完啦,你看那个书记员把笔都收了,快别睡了。”
啪的一声轻响,霜雪指头里捏着一个线头,得意洋洋地秀给他看;萨塔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直接将注意力放回了前方:那个衣装革履的书记员确实是把本子收了起来,低着头贴在吉尔伯特的身旁,应该是在商量什么。
“愿女神赐福世人!我的发言完了,接下来请吉尔伯特大尉做最后致辞。”
虽然这里不会有记者的存在,但该有的套路一样少不了:在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黑板前的副官先生一脸轻松地坐回了位置上;吉尔伯特对着书记员低声吩咐了一句,后者便立刻起身告退。
在一声闷响过后,房间里的剩余八人则迅速行动起来:按照各自的阵营坐到一起,准备开始了接下来至关重要的谈判。
由于亚威的脾气太爆,团长又太犟,自知不妥的两人也选择闭嘴,将谈判大事的主动权交由霜雪这张利嘴来;而文化程度更高的萨塔小家伙,则顺理成章地担任顾问,给他们打下手。
“好,那我们开始吧。”
既然两方阵营已经到齐,吉尔伯特也没有多做客套,直截了当地从公文包里拿起一份文件:厚重的黑色封皮上,烫着几个常人难以理解的饰金单词,显然就是早已准备好的内部文档。
“诸位,我们这次行动算得上是切实地成功了,全歼魔族有生力量,只付出极其微小的代价。但是!”
但是这不是啥值得夸耀的事情,在场的众人都清楚己方的对手,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结果吉尔伯特部在拥有火炮和霰弹的情况下,打这一百多号已经自相残杀过的,可以说是手无寸铁的魔族农民,居然都战死了二十几个士兵!
前天半夜的战斗,属实是丢脸到了极致!要是给人捅到那帮没底线的记者那里,军官们还是直接自裁来得痛快。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们并没有通告佣兵一声;即使就算佣兵们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反正他们又没死人。
“我们至今还没有查清楚,这些魔族畜牲到底是怎么越过防线的?”
吉尔伯特猛吸了一口烟卷后,用泛黄的粗大手指轻敲着桌面。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在座的不是久经阵战的沙场老人,就是见多识广的老辣佣兵,还有着一颗天资卓越的魔法头脑。
但任凭大伙想破脑袋,都琢磨不出一种合理的方法,让一千多人悄无声息地穿过严密的防线。
“里克,你怎么看?”
副官先生应声而起,掏出了包里的军事地图与手边的布防表仔细对照了起来:从防区的最前沿到格拉默山区的最北端,短短37公里的距离上,拥有着散布在防区内的小型防御工事,以及数不清的明暗岗哨。
而驻守在第三条防线的112兵团,则以旗下三个的旅梯次布置出了三个防守区,魔族如此大规模的行进动向,是绝无可能瞒过守军的。
“长官,属下真的想不通他们要怎么过来,就算有叛徒也不可能瞒得住啊?”
在一通分析之后,副官得出的结论和进军前完全一致。吉尔伯特默默地把烟头拈灭在木盘里,开始满怀期待地看着萨塔,希望这位年轻法师能开拓大家的思路:“萨塔先生,您是怎么看的呢?”
“首先,我们的魔法传送距离是有着严格限制的,不会超过一公里,超过了极限法术会直接失效;其次是传送活物的数量有限,主流的军用型传送阵一次只能传送50人左右……”
萨塔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踱到黑板前,用手指着黑板上临摹下来的格拉默地形图;然后颇为玩味的看了坐在对面的军人们一眼,幽幽地感慨着:
“传送魔法的最关键的要素,就是要拥有精确的方位坐标,不然就等着被活埋在地里,或是飞上天空摔死吧。想来连军用地图都这般简陋,对方的地图精度肯定也高不到哪去吧?”
“下次定会奉上一张全新的高精度地图以表诚意,这次确实是我们疏忽了。”
不同出身的测绘员们在绘制地图时,往往会呈现出强烈的个人色彩,完全是根据老板们的需求来设计的。
军方只关心各种战略要地及战区态势,并着重于地理要素的真实性;且不仅要求地图详实耐用,还要严格按照军事测绘局所制定的章程制作,连纸墨材料都不许私自变更。
在这种思路指导下的地图创作者,则往往将那些无关紧要的地区一笔带过,而像格拉默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方,更是连着墨的资格都没有。
法师和商人们在乎的是商道路线及各地的特产,而关于物价涨幅变化的情报已经有报纸行业代为刊登;但就算是这样,他们的粗糙地图上还是会附带着大量的注记注解。
至于贵族们的地图艺术品,基本上只会描绘自己的领地:往往邀请油画家动笔创作,以美学理念为创作基础,普遍运用上大量的艺术饰物,以此展现自家的华贵风范。至于真实性,他们根本不会在乎。
但地图上的纰漏,吉尔伯特他们其实不是很在意,毕竟这次事件已经告一段落了。他们更关心使用魔法的可能性,方便自己写报告:“坐标是可以人工布置的,您的猜想恐怕......”
“那么他们是如何做到的?隐藏大规模传送法术所产生的庞大魔力波动,还瞒过了军区附近的魔网检测站?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萨塔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他的猜想,因为从技术层面上来说,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专注魔法能力对抗几百年的军方,也没道理会产生这种疏漏。
只不过吉尔伯特的表情反倒非常奇怪:他听了萨塔的话,脸上和煦的笑容似乎愈发灿烂了起来,看起来反而有种瘆人的意味。
“也就是说,只可能是守军内部出了叛徒?”
“啊,中校先生,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
霜雪赶忙出来打圆场,这才刚开始谈两边就要冒火星子了,可不是啥好兆头。结果话音刚落,萨塔又突然横插|进来,直接在火星上浇了一桶油下去:“你们是应该好好查一下内部人员,大尉先生。”
“你小子又来!”
萨塔身上的衣角微微扬起,一股无形的力量突如其来地按住了霜雪的大腿,示意她不要多说。
吉尔伯特端坐在椅子上,抿了口杯中的凉茶润了润嗓子,伤痕密布的脸上依然还保持着那副灿烂的笑容,自言自语地回答着:“有道理~毕竟没内鬼的话,这千把人怎么能越过严密的防线呢?”
一时间,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像是被蒙在猪油里的武器一般;除了他们俩,剩下六个人互相打量彼此的眼神又些紧张了起来,身体也开始逐渐绷紧。
“不过,我们几个人现在还是好好的,还能坐在这里聊天不是吗?”
萨塔撅了下嘴,歪着头冲着吉尔伯特大尉嫣然一笑:“要是贵军真的叛变了,大可放手不管,没必要秘密调兵来剿灭魔族对吧~”
“有几分道理,但这还不足以洗清我们的嫌疑。”
吉尔伯特微微颔首,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面,并伸手按住了示意萨塔继续讲下去:“毕竟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这可能只是表象?”
“其实从技术层面上讲,还是有办法能做到的,比如天上诸位至尊。”
萨塔神秘兮兮地缩了缩脑袋,装出一副怕得要死样子:“如果能请到神迹的话,这点障碍还是可以做到的。俘虏不是说了嘛,是有一位异教神官带他们来的。”
“可从俘虏的口中里得知,他们是从遗迹附近的某个通道里出来,不过是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罢了。这......”
“一群被洗|脑了的无知农民罢了,怎么可能理解至尊之伟力?明显就是被神迹吓到了,搞得记忆混乱了而已。”
萨塔粗暴地打断了吉尔伯特的话,做贼似的悄悄瞟了下周围,然后尽可能地压低自己声音,用着稚嫩的声线诱惑着他:“大型记忆改编,我现在就可以做。原本全套服务下来至少要收一千图卡,看在是同甘共苦的战友份上,给你打个八折,怎么样?”
诡异的死寂过后,吉尔伯特满意地用指节叩了下桌面,继续喝着他的凉茶;而知晓了潜台词的副官先生,立刻正襟危坐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反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他们在送审的时候,突然开始胡乱说话呢?”
“做这种法术其实是有风险的,不仅会导致体内魔力紊乱,而且还有一定的神经错乱或者痴呆的风险;毕竟大脑这种东西可是非常精密的东西,是由不得任何差错的~”
一阵来自军人们的浅笑声响起,副官同大尉对视了一眼,当即低头从挎包里翻找起支票,嘴里还打趣着:“诶这话就不对了,都是些见证过神迹的幸运儿,怎么能叫傻子和疯子呢?”
说着,他便潇洒地签下了一张价值九百图卡的票据,十分客气地塞到了萨塔手中:而且贴心的出票人为了他们方便,没有选择开支票,而是以‘豪斯建筑工程承包公司’的名义写下的欠条。
萨塔瞟了眼三个黑扑扑的大写数字,以及最下方的油墨印章,随即将手里地欠条塞到了霜雪手中,春光满面地朝着四人拱手致谢:“我随时可以开工,只要贵部提前一天通知我即可~”
“这不打紧,待到我们整理好材料再做也不迟。”
手下欠条后,主动权就又交还到了霜雪和副官的手中:两人在探讨了下其他各种零碎细节,炮制出了一份‘基于现状,实地考察’的报告文书出来后,这场持续了小半天的恳谈会也即将落幕。
既然主要的锅已经甩了出去,两边都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也到了散会的时候了;在团长的盛情邀请之下,军官们也不再推辞,准备好好品尝下当地的特色美食——果木熏鸡和红松子甜酒。
只不过萨塔还没有吃到可口的熏鸡,就先吃了一记栗子拳:霜雪先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待军人和使过眼色的亚威他们先行离开,不由分说地捏着拳头直接在他脑袋上来了一记。
“你干嘛呀!还打!”
脑袋横遭无妄之灾,疼得萨塔当场叫唤了起来,蹲在地上抱头鼠窜。但他的反应实在不够快,霜雪的脚背勾着他的小腿轻轻一拉,直接把他绊倒在地,然后揪着他的衣领又把他重新拽了起来。
“你小子能不能老实点,啊?咱们差点以为你又要掏枪顶别人脑门了!下次不带你来开会了!”
“这又怪我|干嘛!咱不是刚给团里挣了九百金吗?”
“挣钱是另一码事,ntm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就非得整这么多活?”
萨塔见状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解释了起来:
“我这叫见人下碟。和这帮兵头打交道,你得用做生意的思维去;这帮货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你不对他们硬气点,威逼利诱一下做点利益交换,他们自己心里都慌得很……”
霜雪直接白了一眼这个夸夸其谈的家伙,双手立马搭在了他的头皮上,开始使劲揉搓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道:“你小子又懂了?那你可真能耐了……”
“我上班的时候和这些兵头打交道惯了,他们什么想法我门清好吧~”
不过萨塔自夸完立刻就后悔了:他显然是察觉到了头皮上越来越重的力道,霜雪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了起来,把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一种类似于蕾希发火时的气场,正缓缓覆着在他的身上。
只是还没等惊慌失措的萨塔开始认错,来自头顶上的威压突然消散不见;霜雪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反倒是一反常态地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开口嘱咐着:
“听着小家伙。知道你是从小在塔里长大的天之骄子,性子高傲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也是正常,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呢,也都能理解。说真的,我估计你跑来当佣兵,也是为了游历散心对吧?”
“嗯……嗯。”
“唉,我就说嘛……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吃碗青春饭,趁着还年轻攒点本钱下来,没几年好做的。想你这样的就更加了,可能玩个一年半载就回城里去了,反正又不会差钱嘛……”
霜雪轻轻撩起垂在耳旁的褪色发丝,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大家也知道你没啥恶意,就是喜欢抖机灵,你老婆也总和我们埋汰你这张嘴;但也请你稍微替团里考虑下。”
“咱们团呢,可能这辈子都待在这个村里不走了,和其他人打交道也不能随心所欲。你过两年大概率拐着蕾希,带着小贝拉跑路了,咱们团可还得在这里讨生活的呢!”
“大伙把你当亲弟弟来待,都是打心底信任你这个小法师的。希望你能把我们,也当做兄弟姐妹一样的坦诚相待;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提前和我们说一声,这总不难吧?”
“姐,对不起……我……”
还没等萨塔把话说完,霜雪就非常不耐烦地拽住他的手,拉着他站了起来。而在萨塔的眼中,此刻她又变回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一拍脑袋就嬉皮笑脸地怪笑了起来:
“说起来,你和希儿准备啥时候结婚啊?是生个女儿还是儿子呀?要是生女儿我就来当她的教母~要是儿子就算了,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了,你儿子肯定比你还皮!”
“我们俩哪有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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