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旅行之時，還是住城市最好
等我扛著萊亞走出森林時，太陽已滑到天的另一邊，多了一絲紅霞。
隊伍就停在距離森林不遠處，所有人或站或坐，臉上沒有一絲跳離死亡的欣慰，反而是或濃或淡的哀傷。
明明就活下來了，為什麼要露出那個表情？我皺了皺眉頭，不悅地喊道：「喂！傻在哪裡幹嘛？你們自家團長流了很多血，還不快點過來！在那邊發呆！」
話一出，成了廣闊草原中劃破寂靜的聲響。首先回過神的是艾維旅團小隊長之一的朴多-嵐，他和萊亞相似的碧綠雙眼此時正閃爍著興奮及憂慮，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團長可以逃得出那麼多火狼的攻擊，或是相信著，並終於等到了。
我將萊亞交給他，接著在湧上的人群中尋找卡赫的身影。
那嬌小的身影是個顯眼的存在，才掃視一邊就看到了。他跑向我，後面跟著磊克。
「銀梓大哥！你沒事吧？」聲音帶著哭腔，阻止我推開他抱住我的雙手，我甚至將手放在他的頭上，緩慢地摸著。
「沒事，你呢？」我問：「火狼跟你講了什麼？叫成那樣子？」
卡赫的臉一紅，從我懷中退了開來，搖搖頭，顫抖地說：「沒什麼，對不起銀梓大哥……我不能說。」
我點點頭，不怎麼在意。反正只要不關係到我的生命安全，他就算當個啞巴我也不會在意。
「銀梓大哥，你……怎麼面對那一大群火狼？」
等萊亞被眾人七手八腳安置在一輛破損沒那麼嚴重的馬車上，朴多才往我這裡走來。
「銀梓先生。」
朴多是艾維旅團裡少數沒給我取綽號的人，他成熟中又帶有些青澀的面貌不因血漬而改變，他說，語氣中有這感激：「謝謝你將團長帶回。」
「沒什麼。」我正眼看他，算是給他面子，卻不免抱怨萊亞的行徑：「要不是我強硬拉他回來，搞不好他會把所有火狼都給消滅掉才滿意。」
聽到自家團長的找死舉動，朴多無奈的笑了笑：「哈哈，團長一直都有這個習慣，所以他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找一個有能力能阻止他舉止的人。老實說，團長會選擇你讓我很意外。」
「怎麼個意外？」我雙手抱在胸前，開玩笑地問。
朴多認真的想了想，回應我：「因為你是個武者。我沒看見你的線。」
「別小看武者。」我對他咧嘴一笑：「很多時候武者也有很大的用處。畢竟線控師不是萬能。」
朴多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我的話，反而說道：「到馬車上吧！既然你們都回來了，我們要在天黑之前到達日城。也好給團長找醫生。」
應了一聲，我順著朴多的指引坐到一輛馬車中。似乎是也了解到我並不喜歡熱鬧，朴多給我挑的是一輛隱約可以聽見其他人、卻又不失寧靜的馬車。
心中對朴多的好感上升一層，我抓過毯子，閉上眼沉沉睡去。
這次因為救了萊亞那個做事不知進退的旅團團長，使用匕首的能力，作為待價，體力及精力都耗損了不少，這一睡也睡得特別沉，直到耳邊傳來卡赫的呼喊。
「銀梓大哥，起來了，我們到日城了！」
慢慢張開眼，眼前的景色和閉著眼沒多少變化，唯獨卡赫提著一盞油燈，擔心地看著我：「怎麼了嗎？銀梓大哥你看起來好累。」
很累沒錯，我搖搖頭站起身跳下馬車，夜已到深夜，四周除了幾件矮房外就沒有其他東西，我問：「其他人呢？」
「去艾維大哥的醫護室。」卡赫說：「這裡有一間規模較小的行者公會，剛才有人通知說艾維大哥醒了，所有人就衝到那裡去。」
「喔，那你不去嗎？」我問。
卡赫搖搖頭，露出淡淡笑容：「艾維大哥沒事的，因為是銀梓大哥救出的。」
輕哼一聲算是回應，我轉頭仔細看看附近沒幾家的矮房，又問：「那我們住哪裡？」
「這幾間都是我們的。」卡赫指指我所見到的矮房，說：「因為日城最近旅行者眾多，公會沒有多的房間，於是和村民商量，借到這幾間沒人使用的空房。」
「嗯，那我要進去睡了。」我說，抱著毯子就打算進到房子裡，但走到一半想起卡赫，忍不住問他：「你呢？不睡嗎？」
他搖搖頭，說自己要等磊克。我點點頭，沒再理會他站在陰涼的道路上。
等我睡醒，已是早晨時分。或許並不怎麼早，因為身邊仍是沒半個人影，但可以看到不少凌亂的擺設，這至少證明了那些人還有回來，只是又出去而已。
「銀梓大哥，起來啦！」磊克幾乎是要把門撞破的衝了進來，也不管我到底是不是醒著就叫：「萊亞大哥醒了，要你去找他。」
「……」我沒有回應他，因為我根本不想去見萊亞。幸好磊克做事永遠都不會太仔細，在他剛進來的那一瞬間，我已經偷偷翻下窗子，在地面上著陸，剩磊克在房裡大吼大叫。
反正只不過是用線過度和輕微的失血過多，休息個三五天就沒事了，幹嘛還要找我？「銀梓大哥，起來啦！」磊克幾乎是要把門撞破的衝了進來，也不管我到底是不是醒著就叫：「萊亞大哥醒了，要你去找他。」
「……」我沒有回應他，因為我根本不想去見萊亞。幸好磊克做事永遠都不會太仔細，在他剛進來的那一瞬間，我已經偷偷翻下窗子，在地面上著陸，剩磊克在房裡大吼大叫。
反正只不過是用線過度和輕微的失血過多，休息個三五天就沒事了，幹嘛還要找我？
「咦？銀梓大哥，你幹嘛從二樓跳下來？」卡赫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他先是好奇的問，接著聽到磊克在樓上的叫喊，猜到什麼情況想問：「難道……」
當然不可能聽他把話說完，扭頭就跑，反正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追上我的速度。
約略跑到人來人往的街道，日城是曼哈斯通往魁葉城路上少數具有行者公會的小城。因此大部分要前往魁葉城的旅行者都會在這裡休息並採買補給品，這些因素綜合下來，造就日城發達的商業和優良的食品儲存技術，雖然一定要以乾貨的方式保存，但吃起來也比其他地方好上許多。
除了食方面，小型的市集在日城也是少不了的，可以說只要有公會就一定會有市集。旅行者同時扮演商人的角色在集會上要喝，其中一名年紀應該只有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大大引起我的注意。
黑髮黑眼，春大陸人的特徵，但眼眸卻是混濁的黑，頭髮也是像鳥窩一樣交錯混雜在頭上，看起來……不得不說，就像死人，我只有在天使集團裡看過這樣的人。
難道我並沒有消滅完所有天使的人嗎？
不知不覺，我越來越往男孩的方向走去，直到另一種聲音響起：「嘿，小哥喜歡這小鬼嗎？」
是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擠著不舒服的笑臉望著我，他見到我沒反應，又再問了一次：「小哥，你喜歡這小鬼嗎？不多，三枚金幣就好。」
「他是商品？」這下我反應過來了。我指著只有胸前微微起伏的男孩，挑了挑眉，問了我心下已有答案的問題。
笑容變成了諂媚的笑，中年男子想示好拍拍我的肩卻被我閃過，頓時尷尬的假裝清清喉嚨，低聲的說：「是呀，怎麼？小哥沒看過奴隸嗎？而且這小鬼可不是普通的奴隸，他可是名線控師呢！不相信吧？」
「哼，當然不信。」我冷著臉說：「線控師不應該淪落為奴隸才對。」
除了某一個特別的狀況……
念頭才起，中年男子的得意笑容馬上給我一種「答對」的感受。果不其然，他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顆小小、玲瓏的靛色珠子，珠子內有著看不懂的撩亂圖騰，圖騰似乎還被一種說不清的黑色焰火包覆著。
臉上忍不住浮現訝異的神情，我見到珠子的一瞬間馬上脫口而出：「定線珠。」
「嘿嘿，小哥你見識不凡呢！連這麼稀少的東西都知道。」中年男子粗暴拉過男孩，掀開他的衣服，露出背。男孩的背上刺有一幅和珠子內一模一樣的圖騰，中年男子盡責的解釋：「這是定線珠沒錯，而且還是最高等級的黑色定線珠，只要你持有這顆定線珠，就能絕對讓這個小鬼乖乖聽話！這可不是好拿到的東西，要不是最近缺錢，才不會把他拿出來賣呢！三枚金幣，小哥一句話，要不要？」
冷冷望著少年的雙眼，像是在往霧中看一般，得不到任何消息。我手伸進斗篷內的袋子裡，對男孩努努嘴問：「他幾歲，你從哪裡買到他的？」
「12歲。」中年男子回答的特別起勁，他直勾著我放在口袋的手，巴不得快點說完：「我從天使販子那買的。」
天使！手一抖，差點沒把中年男子殺死。果然，就算把總部毀了，仍然有漏網之魚嗎？尤其是人口販子，在外地的時間都比較長，自然會讓人忽視。
從斗篷內拿出一小袋錢幣，我扔給中年男子，接著伸手向中年男子討取定線珠。
所幸這人做生意雖是違法，但也挺老實沒再出什麼花招，眼看袋子裡滿滿不知多少金幣，眼睛都發亮了，口水也流了出來，一顆定線珠就像垃圾一樣塞到我手裡。
「你叫什麼名字？」對他勾勾手指，我邊走邊問：「線的能力如何？」
少年沒說話，直到很久以後才吐出「沒有」二字。
八成是沒有名字這回事吧！我嘆口氣，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強硬的說：「我叫銀梓月，你叫紫月。就這樣，紫月，記住別忘了。線用的怎樣？會幻化嗎？」
「紫月……」男孩似乎很迷戀的反覆詠誦，接著點點頭，說：「但我只殺死過火狼。」
「殺過人嗎？幾個？」
我問。紫月則停下腳步望著我，對我提出的問題感到疑惑，但還是說：「378個，包含嬰兒和老人。」
「那就去殺了剛才那個商人。」我在他耳邊說道：「別被其他人發現，天黑前回到我身邊。」
這下紫月身形一頓，再也不像男孩，他冷漠地點點頭，身影一閃即逝，在我眼中留下背影。
我應該殺了那男孩才對，因為他是天使的殘羽，如同那名商人，都應該消失在世界上。
但我卻沒有下手。並且莫名的對男孩感到一絲憐憫。為什麼？是因為他和死人相同的模樣嗎？抑或者是剛剛他微微透露出對擁有名字的迷戀？
算了！吐出積在體內混濁不堪的氣息，我壓下對這件事的種種看法，繼續往市集的街道走下去。
因為旅行者的市集並不像專門的拍賣會有高檔珍貴或者稀少的物品能夠吸引我的注意力——當然，奴隸人口販賣例外——過沒多久就不耐煩隨便找一家地下酒店進去喝酒。
能在街上找到酒店也讓我小小的驚訝一番，畢竟酒店是旅行者之類的人們聚集的地方，龍蛇雜處下來一定會有不少衝突發生，若沒有像行者公會一樣的強大武力，說不定開張不到三天就被鬧事的旅行者拆了。
酒店被蓋在地下室，打開街上墨綠色的木門是一條通往地底的狹窄樓梯。寬度大概只有一個成年人的肩膀寬度，大概是防止體型較大和攜帶大型武器的旅行者進入。
沿著樓梯大概走了十幾階，一道小小的門出現在拐彎處。伸手推了推門，很重，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推得開，於是我敲了敲門，向裡面大喊：「喂，誰來開門？」
寂靜先是回答我的問題，接著才有聲音從我後方傳來。一個小小、沙啞的聲音：「能推開門的人，才有資格進到這間酒店裡。」
轉頭，擁有竹竿身材的紫月披著不怎麼合身的斗篷出現在我身後，他低喚一聲，手中拿著一串項鍊：「主人，事情辦好了。」
那串項鍊是商人帶在頸上的，如今沾上了鮮血，我點點頭，不經意地摸摸他的頭，隨口提醒：「別那樣叫我。我說我叫銀梓。」
隨後忽然想起剛剛紫月說的話，我好奇的問：「你來過這間酒店？」
紫月點點頭，看我盯著自己，才又繼續剛才的話題：「這間酒店是艾維旅團的旗下酒店，也是艾維旅團作為吸收新成員的地點之一。現任團長萊亞-艾維說：『只要能推開這扇門，你就可以加入艾維旅團』。所以很多人都慕名前來，但能打開這扇門的，也只佔了一小部分。主人……」
如閃燃般生出的怒氣讓我低喝：「說過別那樣叫我！」
紫月雙肩下意識的向後一縮，竟然顫抖起來，等我恢復情緒才意識到，他已雙腿發軟跪坐在地。
習慣嗎？我剛才並沒有釋放出什麼殺氣，照理講只是很不耐煩的怒吼而已，但他卻嚇成這樣。看來他成為奴隸是很久的事了。
「起來，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想要伸手拉起紫月，卻在要碰觸他時被閃了開來，我只能說：「剛才你想講什麼事？」
「酒、酒店的普通入口在另一條街上。主……」紫月顫抖下意識想說出的字眼比狠狠的打斷，他緊咬嘴唇，不讓自己再次說出那個字眼。
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叫我嗎？我想了想，對他說：「你可以叫我銀梓。」
「銀梓……大人？」紫月一愣，重複道。
明明就沒有大人二字。心裡嘀咕著，也懶得再跟紫月說什麼，我擺擺手，不耐煩的對他說：「你要坐到什麼時候？還不快起來！帶我去這店的普通入口！」
「是，對不起！」
紫月踉蹌的站起，跌跌撞撞走出曲折的階梯。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駕輕就熟的穿過蜿蜒小巷，帶我來到一處熱鬧的酒店門口。
大咧咧寫著「艾維旅團酒店」的招牌就掛在人人都看得到的店門口，雖然門口人群眾多，但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空隙可以瞧見店裡並沒有多少人，擠過人牆想進到店裡，卻在門口被一名身著輕甲的中年男子攔下。
「抱歉，今天酒店不開放，真想來的話請等到明天吧！」
不冷不熱的聲音並不讓人感到反感，我仔細看了看店裡，果然瞧見幾個熟悉的身影。點點頭，正打算就此離開酒店時……
「咦？銀梓？」
靠！額上馬上就是一條條的黑線掉了下來，跑也不是直直站著也不是，只好硬著頭皮轉身，對著臉色蒼白的萊亞皺了皺眉，裝作不怎麼想留下的樣子問：「幹嘛？你不是在公會的醫療室裡嗎？」
萊亞完全就是不把我的臉色當作一回事，他有些傻傻的笑：「嘿，在醫療室多麼無聊啊！只不過失血過多和被火狼咬一口罷了，血止了就沒事啦！來來，到我店裡坐坐。」
說著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他半拖半拉、毫無理智的把我拉進了酒店裡。進酒店的途中見到紫月被擋在外面，我下意識的對中年男子說：「他跟我一起的。」
好死不死，這話被萊亞聽見了。他轉頭盯著紫月，臉上閃過一絲嚴肅，沒過多久便說：「沒想到你也有買奴隷的嗜好。而且還是個擁有線師能力的奴隷。」
「看順眼就買了。」我沒給他好臉色看：「你有什麼資格管我要買什麼？」
「沒有。」萊亞微微一笑，卻是私底下偷偷跟我耳語：「只是要小心點，有線師能力的奴隷可不是這麼好應付。你的定線珠可不要弄丟了。」
「他沒那個能力。」我對他的臉色又更糟了，我冷冷的說：「你叫我進來就是為了跟我講這個嗎？」
「當然沒！」萊亞否定的迅速，他隨手從櫥櫃裡取出一瓶酒，認真望著我，道：「我只想感謝你，謝謝你昨天救了我。」
「不用，」我淺嚐一口，喉嚨傳來辛辣，但不會覺得難受。我說：「因為你的團員都是這樣希望罷了。」
「所以說如果我的團員都不希望見到我的話，你就不會救我了？」萊亞清秀的臉上紅暈浮起，他身體前傾越過桌子，口中的酒氣已經可以清晰聞到。他看我久久不語，不禁笑了出來：「開玩笑的，如果真的這樣，那我也沒資格做領袖了！」
其實答案也不盡然。我悶悶的喝酒，想到天使極為殘忍的控制手段。
不同於定線珠對於線的控制，天使的控制手段是從小開始。一被送到天使集團，若是還未有自我意識的嬰兒另當別論，一旦有意識，孤兒就是讓彼此好友廝殺，有父母的就連同父母在他面前被天使集團殺手凌虐。在幼小的心靈上打下極為深刻的創傷，讓彼此不會再有心力去想些情緒之類的問題。
再來就是用定線珠，同是定線珠，卻和奴隸用的定線珠不同，這種定線珠不只是會限制你的行動能力，甚至定線珠的擁有者可以隨時決定你的生死。
但沒有人是可以完全掌握所有事物，因為太過極端的壓抑導至天使的毀滅就是最好的例子。
「怎麼了，一直都不說話？」萊亞看我一副喝悶酒的模樣，奇怪的問：「只不過是被我拉進來而已，沒必要這樣對我吧？」
「要不然要怎麼對你？」不屑的哼了一聲，我才說出真正的原因：「沒什麼，只是想到以前的事。」
「你還真多以前的事可以想。」萊亞灌完手裡酒瓶內剩於的幾滴酒，又開了罐新的。這次他多從另一邊的櫥櫃中拿出不像是酒的飲料交給我，同時對我使眼色。
「紫月，過來坐下。」想也知道他的意思，但一想到這東西是出自他手就覺得不爽。
「幹麻那麼兇？」萊亞看起來真的有些醉，他笑著：「又不在野外。」
是，旅行的時候還是在城市的時候最好。我把酒杯朝萊亞做出乾杯的動作，同時心裡暗道：
前提是如果沒有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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