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这个家中是一种什么感觉？
五味杂陈。
门前的雪有被扫过的迹象，在这阴沉的冬天里，很快又会被新的雪花覆盖。
落羽看着这茫茫大雪，干净纯洁，想起了三公子曾满带嘲讽地对她说云且行那点小心思太过明显，凌玉尘凌玉尘，玉尘便是雪的一种别称，他就是想让白家覆灭，干净得像雪一样。
那个男人自负至极，掌控所有，可还是没能赢到最后。
全都是因为她。
落羽不放心婢女抱着谢扶桑，便亲自搂着，给她戴好锦帽，穿好棉衣，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认谢扶桑不会受冷风才下车。
多么慈爱的场面。谢提析看在眼里，嘴角浅浅一笑。
谢扶桑已经会喊阿爹阿娘和奶奶了，只是唤阿娘唤得更多，可见落羽对她的上心。
秦家的院内，秦柳柳撒开了腿在里头奔着，银铃般的笑声娇脆可人，浅浅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小脚丫子。
大嫂在屋门前挺着肚子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欢乐，脸上也挂着幸福的笑容。
见谢提析搂着落羽进来，秦柳柳两眼汪汪，大喊着：“小姑！小姑！”
那双杏眼动人，多么像年少时的她。
大嫂见谢提析和落羽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造访，先是一愣，随即又敞开笑颜走来：“妹妹妹夫怎么来了？”
落羽的目光留在了大嫂的肚子上，那里高高隆起，又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过年了，来看看你们。”
谢提析差人将礼品送进了屋内，足够多的碳火让室内暖乎乎的。
秦老爹和大哥在外管着一家小店铺，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不知大嫂那一胎是男是女，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大嫂知晓秦老爹想抱孙子，秦柳柳自打出生起，秦老爹就没正眼看过她。
落羽苦笑，她明白那种感受，她也是这般过来的不是？
大嫂抚摸着小睡过去的谢扶桑，揶揄道：“小郡主生的跟她爹一样好看，你啊，看妹夫这般疼爱你，你什么时候也给他生一个儿子来，也好让小郡主有个伴。”
他们都不知道，曾经的她已经怀上了谢提析的孩子，那是一个男婴。
若能平安长大，也许会不输于他爹。
男人们在大厅内说着客套话，谢提析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块肥肉，这样的金龟婿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谢提析偶尔会传来几声爽朗的笑，掺杂着秦老爹那贪婪的语调。
大嫂也叹气，没法说什么，又发现秦柳柳不在屋内，喊了几声也没人应，正想起身去寻，落羽见她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外头又下了雪，路滑免得伤到了她。
“我出去看看吧，小孩子怕生，应该就在院子里，跑不了多远的。”落羽安抚她。
“那就有劳妹妹了。”
落羽从里屋出来，谢提析见她往外走，问了句：“去哪？”
“花花不在屋内，我出去看看。”
“外头冷，你那么怕冷，我让下人去找吧？”
“不必了，这也才没多大的事。”落羽见他把自己保护的像是女儿似的，心中泛起甜蜜。
有个男人全心全意爱你，记得你所有的害怕和不安、包容你所有的不堪和过错、给予你所有的爱恋和温柔、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情，可是她偏偏得到了。
母亲都揶揄他俩，直言真是恩爱。
落羽红着脸退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里，地上积了一片薄雪，却没看见秦柳柳的小身影。
“花花？你在哪呢？”落羽边走边喊。
难不成真跑出去了？
“花花，你娘亲在寻你呢，快出来罢，花花？”落羽继续走着，脚步踏入薄雪内，向门口走去。
快要走到门口时，一个小身影猛然从门口跑进来，扑到落羽怀里，那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撞翻在地，披着貂裘的她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担心她怀里的小人儿。
落羽坐起身来，紧张地抱起秦柳柳：“花花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却不想秦柳柳突然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扫去了不安，她眨着那双杏眼，抱住落羽的脖子，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小姑，柳柳好想你啊！”
“小姑也想你呢。”落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
视线在这一刻凝固。
那柔软细密的发丝间，藏着一朵精美绝伦的珠花，数十颗粉色珍珠围绕凝结而成一朵桃花的模样，正中央是一颗少见的红珍珠，上头刻了一个字。
衫。
手指颤抖着抚上那个字，那个已经离她远去的字。
周围像是没了声，只剩下自己那浓重的呼吸声，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已经死了.......她亲眼看见那支箭插在他心口上，箭被谢提析拔出来后，尸体上有一个足够贯穿他整个心脏的小洞，哪怕他心脏长在右侧，那么长时间的失血，他也绝对活不下来。
然后，他被谢提析安葬，谢提析甚至派了人守着白家的祖坟，就算他诈尸也不可能逃过谢提析的视线。
他已经死了！
那么这朵珠花是哪来的呢？
又像梦回，这是她的及笄礼，他温柔的语调再次萦绕在她耳畔。
“我们家小落羽儿及笄了啊......”他那双明亮的桃眼印刻在她脑海里，随即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打开它，里面就是那么一朵珠花。
一模一样。
“喜欢吗？”他问。
“喜欢。”她答。
那一刻，她多开心啊，仿佛体会到了被人重视和放在心上的感觉，哪怕他远在千里之外，也依旧记挂着她。
人是不该贪的，尤其是白府的女人，本分老实些，就会平安无事。
可是老实如她也会陷入那温柔乡里，也会想沉醉其中，也会幻想不该想的。
“那要怎么报答本公子呢？”他邪邪的声音传来，挑动着她脸上的红霞。
......
可是......他死了啊！
一瞬间梦醒，落羽猛地深呼吸，随即摘下秦柳柳头上的珠花，质问她：“这是哪来的？”
秦柳柳大抵是没见过对自己一向温柔的小姑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小细眉瞬间垮了下来，委屈了一张小脸说道：“刚刚门口有个叔叔戴着帷帽一直站在那里，我问他找谁，他就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然后给了我这朵珠花。”
戴帷帽的男人？
“没看到脸吗？”落羽的心怦怦直跳。
“没有，但是他送给我珠花的那只手上有一道疤痕。”秦柳柳小声说道，“叔叔的声音很好听，生的也很高大呢。”
疤痕？落羽脑海中炸开了花。
流产那阵子，她曾经因为三公子迟迟不跟她表达心意，泄愤似的咬上他来抚摸她的手。
这是巧合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落羽紧张地问道。
“就方才，小姑你出来寻我，他便离开了，还说要我藏好这朵珠花，这是无价之宝呢。”
的确啊......这可不就是无价之宝吗？
落羽握紧手里的珠花：“这件事，答应小姑，谁也别告诉！尤其是小姑父！知道了吗？”
若是谢提析知晓，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祸事来。
他厌恶白衫，已经到了一种哪怕是开开玩笑提一句都会冷眼相待的地步，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恐怖的情况。
秦柳柳不知道小姑为什么这么紧张，只能小声“哦”了一句。
落羽让她回屋，自己则跑出了门外。
他才刚走不久，一定走不远的。
这雪下的大了起来，像是起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
左右观望，瞥见前方有个戴着黑色帷帽模糊影子，提起裙摆便追了上去。
眼睛里只有那个人的身影，以及脚下踩在雪里的声音。
雪的寒气和湿意已经灌入了她的足底，冷得发疼。
越来越近。
是他吗？他还活着吗？
那个男人......是从地狱里面爬回来了吗？还是说他压根就是一尊神？
白子薄......你回答我，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还活着？
“三郎！”越来越多的疑问堆积，让她不顾一切喊出声。
不敢喊他的名和字，因为怕路上的行人认出来。
白衫和白子薄这名字已经在大楚国出了名，可是三郎却只有她会喊。
其实怪她笨，他已经无形中表达了很多次他的心意，可是她觉得不是，认为只有说出来才算数，所以她贪婪地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
三郎......就像她喊谢提析析郎一样，他喊她小落羽儿，谢提析喊她卿卿，不都是爱意吗？
那个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走着。
“三郎！三郎！”
冷风糊了她的眼，让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行人。
惊呼一声，落羽被撞翻在地，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眼前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
“疯婆娘！有没有长眼睛啊！？”
她听到行人的叫骂声，慌张地起身道歉，再张望时，那道黑影却没了踪迹。
握着手里的珠花，浑身狼狈的她，孤立无援。
“三郎......”
细不可闻的低喃，也被淹没在风雪声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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