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六苑城，徽音殿。
黑暗，依旧笼罩着这座金碧辉煌的中宫大殿，凤凰玲珑镶珠黄金壁上，细腻的纹路无时不刻反映着往生的净土，那一抹红梅下的娇艳，揉碎了，融在了白雪里，逐渐枯萎。
灯火通明，哀愁遍野，丧歌似乎已经萦绕在耳边，夜晚的鼓声已去，只等待晨起的钟声。
暮鼓晨钟。
血腥气没有洗去，那浓重的熏香也无法遮盖。
徽音殿没了任何人，只剩下她。
大殿的门敞开着，迎着风雪路上的修罗，脚步踩进那厚厚的雪里，一望无际的黑暗，只寻着唯一的光明走去。
那个孩子没有保住，是一个女孩，若是能平安生下，一定会跟她一样好看。
她没有保住，她也要保不住了。
大红色的床上，她面相惨白无比，听到脚步声，她费尽力气睁开了眼。
见到是自己一直想见的人，她才勉强拉开一个笑容。
“三哥.......”她伸出手去，指尖微凉。
白衫低眸，握住那只手，那是触手可及的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平静恬淡得让人害怕。
“你任性了......”
“对不起三哥，妹妹保证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弯弯双眼，咬着嘴唇好似撒娇。
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接受着来自兄长的庇护，以为一辈子就能如此天真无邪。
今日她穿的很漂亮，像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披着一头青丝，只点缀着几枚金光闪闪的琢针，一袭显得青嫩的小鹅黄色长裙，层层叠叠，行动时如风吹莲叶，似仙女下尘而来。
“哥哥......我想看雪......”
“外面黑了，看不清。”他亲吻着她的手背。
“很快就天亮了，妹妹想看晨起时朝阳下的雪.......”
沐浴着新阳的雪，就像披了金衣，一定很好看。
她太久没有看到了。
白衫抱起她，那瘦弱的身子在他怀里轻如鸿毛一样。
走到大殿门口，外面的天还是一片黑暗，白衫抱着她，就这样坐在门口，将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
那身子还是在一寸一寸凉下去，那是他抓不住的温度，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怀里。
“三哥......我们白家会赢的......”她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他不答。
“三哥，你笑一笑罢......你笑起来最好看了.......”
他不动。
“三哥......妹妹好冷......”
虚弱的语气，那些力气一点一点被抽走，他只能将她裹得更紧。
“不冷了，乖，三哥会陪着你的。”白衫将下巴抵在她冰凉的额头上，而她轻轻附耳低言。
他听着，依旧面无表情。
外面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来，天线开始有一丝清明。
白染墨眼里有了光，又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三哥，染墨再也不想一个人了，一个人好害怕......好孤单......不要再把染墨丢在这里了......”
温热的泪水顺着冰凉的脸颊流下，流入他的手心里，像是滚烫的水一样，让他一阵疼。
“好，三哥带你回家。”白衫向她许诺。
白染墨点点头，看着天边那清明越来越亮：“我们白家.......一定会赢的......”
输赢，成了每个人心里的魔障，只因不甘心、只因根深蒂固、只因受到太多束缚。
她的眸子越来越黯淡无光。
“三哥，大哥还在远方是吗？”她问。
她原本撑不到白衫来的，只是那股子意念让她活到了现在。
“他马上就来看你了，你撑住......”
白染墨苦笑着摇摇头：“小时候你们都很忙，我最思念的就是大哥，因为战场很危险，大哥总说他会护着这个国家，才能护住我们......我们不是护国的功臣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其实她明白为什么，只是有怨念。
是啊，她是怨恨的啊......怨恨好多好多事情，好多好多人。
“那个时候我学了一首诗，街坊里都把这首诗唱成了歌......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白衫应下。
天际有了橘色的光辉，今天是个晴天。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哀怨的语调，尖细的嗓音在她喉间唇间轻吟。
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似乎见到了那荒土沙石路上的千军万马，浩瀚的马鸣震荡，风萧萧兮易水寒，灰尘四起连天蔽。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
太阳出来了，那阳光沿着雪面迅速地覆盖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只差一点......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温暖。
“人不寐.......”
白衫看着她的动作，那美眸缓缓闭上，排出那最后的泪水，纤细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垂落在地。
冰雪一直落，覆盖了暗夜里那凋零的红梅。
白衫静坐良久，抱起她，走向那光明大路，让她浑身沐浴着阳光。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晨起的钟声，逐渐传遍这座皇城。
“别怕，三哥一定会赢，然后......带你回家！”
承德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大楚国皇后白染墨崩，年仅二十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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