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是一片黑暗。
他其实是很少做梦的，因为睡眠不深，甚至说是不敢太深。
这一次，他还能感觉到那种皮肉被烈火焚烧的痛苦，人肉被烧焦的味道，留下一片黑色的痕迹，散发着恶臭味的脓液，以及周边血肉模糊，愈合后崎岖不平的疤痕。
烈火是来自地狱的红莲，他是有罪之人，背负了太多不必要的人命，肮脏如黑墨涂抹了他的全身，浸润了皮肉骨髓，连心都是黑的。
但是他仍然在火焰中寻找着小姑娘的身影。
他没有把她救出来，她在里面哭泣。
小小的一团，被火光照的扭曲模糊。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用着求助的眼神看着他，嘴一张一合。
没有声音，他听不见。
可是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时景，救救我，我害怕。”
他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寻找着最好的突破点。
被烧的通红的房梁突然就从高处掉了下来，将那一抹娇小的身体湮灭在了其中。
原来，他闻到人肉烧焦，脓液恶臭，是她的。
被吓醒来。
睁开眼，还是一片黑暗。
眼睛的刺痛以及身上火烧似的疼痛蔓延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腿、手、背，乃至腹部都有类似的疼痛。
他听见妇人的低泣之声，伤心欲绝的，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悲鸣。
那是他的母亲王凝香，可是他看不见她在哪里。
“清枝？你醒了？！”
这个声音是陈沉的。
他能听声音大概的知道他们的方向，陈沉正在朝他走来。
他还能感觉到皮肉上的疼痛，那么清晰，在周边蔓延着，好像火已经烧入骨髓。
陈沉看着时景那苍白的脸，脸上也有火烧的痕迹，不大，涂了药就会好，可是当他看见时景眼神空洞时，哪怕是精准的看向了他，他的眼睛也是毫无焦距。
里面的红色的，血丝如蛛网交结。
陈沉浑身一凉，不敢惊动外面的王凝香，只是自己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缓缓地伸出手，他颤抖着，无法压抑住的颤抖，在时景面前晃了晃。
他没有反应。
陈沉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清枝......”
“没有关系。我知道。”时景淡淡说，“娘还在外面，你别告诉她。”
陈沉沉吟片刻，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也许只是暂时的，你被浓烟熏了眼睛，暂时性的罢了。”
是不是暂时性的，谁也不清楚。
时景点点头，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如果是换了普通人，这会子发现自己看不见了，要么哭闹着不肯相信，要么直接崩溃。
可是时景太冷静了，就好像是知道了自己每天都会吃饭一样那么正常的事情。
陈沉不知道他在外面到了为了活下来干过什么，只听说是杀手，以杀人为生，那定然是有不俗的心态。
安慰完王凝香，王凝香见时景醒了，本就疯疯癫癫的她也没注意到时景看不见了，只当他是太累了，陈沉也没告诉她真相，遑论这一身伤哪来的。
王凝香神志不清后虽然难缠许多，却很好骗，尤其是现在时景就好端端的在她面前。
听人说，王凝香守了他一天了。
时景平生第一次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这大概就是被人全心全意无需回报的在意吧。
待到王凝香回去休息，时景才问陈沉：“衡山呢？”
“他在外面处理事情。”
“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沉看着他身上的伤，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平静沉稳，见不到丝毫别的情绪。
比如，悲痛，懊悔。
他统统看不见。
陈沉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料到你会冲过去。”
“我不冲进去，她就会死。”
陈沉皱眉：“女人没那么重要！孩子，你若是恢复陈氏嫡长子的身份！有的是女人往你身上贴！”
“可我只想要她。”时景淡淡说着，“娘在你心里也不重要吗？”
“她们是两个人。”
“可是都是女人。娘在你心里也没那么重要是吗？”
陈沉被时景这番态度气到了：“我若是不在乎你娘，还会这般小心翼翼养着她，你问问旁的世家，哪个家中主母是这个样子的？”
他已然算得上有情有义。
时景默默点着头：“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娘在你心里不会被任何女人替代，她在我心里也一样。”
陈沉皱着眉头，眼里是心疼的，周边也是红润润的：“你为什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已经这样了，我心里有数。她没事吧？”
“已经被安置好了，受了点惊吓，没有大碍。”陈沉叹气。
“那就好。”时景闭上了眼睛，“那我可以放心的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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