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不归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沾了一身风雪，下马车时门口见有人提着一盏灯，他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近了一看却只是廖嬷嬷。
想来也是，她还病着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形容秋雨便是极好的。
廖嬷嬷也不晓得站了多久，有些驼背，这会子雪已经不下了，她一手提着灯，一手抱了一个汤婆子，跟那日的秋雨一副做派。
是她让廖嬷嬷等他的吗？
“她今日如何？”竹不归下了马车问，手里不住地抚摸着汤婆子，热量源源不断地传来。
廖嬷嬷跟在身后：“好一些了。今日平阳侯陈衡山上门拜访，说是想要来看望一下姑娘，带来了不少东西。碍于身份，奴婢不敢拦之门后。”
竹不归怔愣片刻，脚步一顿：“秋雨见了他？”
“见了。”
握着汤婆子的手骤然抓紧。
那日跟皇帝还有平阳侯陈沉的谈话一下子涌入脑海里。
陈衡山对秋雨是有心思的，否则陈沉不会作保秋雨，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不像是开玩笑的话。
“他们都聊了些什么？”竹不归语气尽量平静。
廖嬷嬷摇摇头：“奴婢不知。”
秋雨受不了房内人多，廖嬷嬷也去为她花心思琢磨着午膳，好让她多吃下去一些，便只让两个侍女站在门前，若是有吩咐了还有人可以使唤。
不过应该都是没听见里头说了些什么。
竹不归听此，心头没来由的恐慌。
如今他来进屋子看看她都只能等三更半夜她熟睡时悄默默地进去，否则她醒了一旦看见他便会抗拒和干呕。
怀疑的种子在心底里悄悄埋下了根，竹不归一路走一路想中间的联系，蓦地背后一凉，停下了脚步。
刚好便停在房门前，身后的廖嬷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竹不归看着门，脚下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开。
他定了定神，手紧握成拳才阻止它的颤抖。
屋内漆黑一片，若是换了夏日里，其实这会子也还带一些亮色。
走不进去，竹不归心里发虚，风声鹤唳，他便是草木皆兵，外头太冷，竹不归只能先回了自己房间沐浴。
热水包裹着滚烫白皙的身子，他靠着木桶边缘，眼望房梁，热气腾腾，徐徐上空，将一切都变得虚幻迷离。
心底里那股子寒意没有随之消除。
她发现了？对么？
竹不归的脑海里想不到其他的，满满的都是这些。
她一定知道自己对烟行云的心思了。
上一次干呕是因为林煜和靳瑾瑜的事情，她觉得恶心，无法遏制的恶心。
这一次烟行云来，他肯定是暴露自己了。
眼神是不会出卖一个人的，更何况有的时候下意识的眼神也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
他一定是暴露了......一定是被她发现了。
一个八尺的大男人，身子颤抖着，渐渐缩在木桶内，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他在恐慌，他在害怕。
她在恶心他。
那她为什么醒来之后都没有闹过？也没有揭穿他？
竹不归皮肤泡的发皱，水也开始转冷，他这才从木桶内出来，穿上衣服又去秋雨的屋内。
应该是睡了。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里头没有烛火，一星半点也没有，黑的厉害，竹不归费了一点时间才适应，视线也渐渐转为光明。
循着记忆去找她，里屋的烛火是有的，可惜已经燃到了尽头，就在她床头的桌上。
竹不归小心翼翼地走着，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身子却又开始微微颤抖。
如果有一天她忍不住说了怎么办？
她如此厌恶这样的事，更厌恶林煜和靳瑾瑜拿自己的妻子当挡箭牌欺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如此，她虽然还不是他的妻子，这件事的性质却实差不多的。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该怎么办？
分离？
竹不归坐在她床头，想到这儿心头一阵绞痛，几乎要坐不住摔倒地上。
不成，他不能接受她离开他。
是他救了她，把她养的那么好，她不能走。
床上的秋雨睡着，脸色着实称不上他说的“养的那么好”，只能用惨败来形容，好像原本恹恹的一朵花儿，经过了精心照料，好不容易变成了娇艳欲滴的模样，结果经历了一夜狂风暴雨，顷刻凋零。
竹不归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她，秋雨突然睁开眼睛，灵眸无灵气，那一刻只剩下警惕，迅速坐起身来往后退，死死地盯着眼前人。
见是竹不归，他的手还愣在半空，秋雨自己也没想到，微微一怔。
竹不归瞬间紧张了起来：“我......”
恶心。
看着他，看着他那日对烟行云的视线，如此灼热，想起以往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秋雨觉得那股子恶心感又来了。
捂着胃，秋雨爬到床头，对着地下的盂盆便是呕吐起来。
晚膳她什么都没吃，只喝了几口汤，倒是陈衡山吃的愉快，赞廖嬷嬷的手艺极好，把廖嬷嬷夸的天花乱坠，廖嬷嬷心里也高兴的很。
她难受，胃部食管喉咙都是一片火热的疼。
竹不归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想要去拍拍她的背，却被秋雨挥开，嘶哑的声音传来：“你别碰我！”
别碰我！不要用你肮脏的手来碰我！
她多想朝他这样大喊。
他好脏......他好脏......
竹不归呆傻在那儿，嘴唇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眸中水雾闪动，瞧着可怜极了。
她从身心都在排斥他。
是了，她知道了。她那么聪明，有一颗玲珑心，可不是那两位深闺姑娘那么愚钝，她不好骗的。
房间里只剩下秋雨干呕的声音，听着十分难受。
竹不归起身，一脸心灰意冷，走到桌前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床头。
“我先走了，喝点漱漱口，也养胃......”
他卡了壳，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声线颤抖着，最后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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