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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最长一夜

一生中最长一夜

“知道吗?他们只让我和朋友说话。还规定我的朋友只能有一个。我和你不算那种关系,但你居然能够正常交流!”

“我也,非常,意外。”

“哈哈,口吃是你的特色,但我喜欢不起来。”

莫蒂亚斯和佐须之男间谈笑风生。要显得会关心人,人有时就得撒谎。神就不一样,莫蒂亚斯和佐须之男间的对话没有谎言,永远不会有。

莫蒂亚斯用童稚的声音哼着帝国国歌,佐须之男安静聆听——他收到起义军的命令是守岗。也就是在一块区域内来回游走,但莫蒂亚斯的出现,让他在这里多待了好一会儿。歌声停住,莫蒂亚斯盯了盯佐须之男,视线又转向丛林的一角:

“你不管她吗?”

莫蒂亚斯指了指旁边全身僵冷、倒在雪地里的女孩。她倒下的方向朝向村子……她是赤瞳。

“我不管她,首领没有向我下命令。”

“如果你不帮她,她肯定会死。”

“那我回去找主人。”

“算了,我得说句可能会让你伤心的话。”莫蒂亚斯迈开步子。“你受到的任务是守岗,但你因为跟我说话浪费了时间,这点你已经反抗你主人的命令了。现在为救一个孩子违抗命令不算什么吧?”

佐须之男动身离开,准备完成他的站岗命令。

“哇,”莫蒂亚斯也被惊到了,但又马上走到佐须之男前面。“那我这样问你,你为什么要听你主人命令?”

“职责。”

“如果你不欣赏你的主人,那你就没有执行命令的职责。”莫蒂亚斯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最常听她说那句话?”

“所有的流浪儿,都应该得到他们应有的庇护……”

“对,就是这个。”莫蒂亚斯双手一拍。“快去贯彻这条命令吧,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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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兹米!”法尔的一声呼喊惊醒了梦乡中的孩子。塔兹米快速起身,穿上冬衣和雪地鞋,紧靠在法尔旁,一起打开房门。一头扎进了风声大作、白茫一片的风雪夜里。他们在骤雪中缓步前行,寻着光亮的位置。进入了一栋点着火把的房子。在进屋前,塔兹米看到佐须之男青白它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进了房内,一点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屋檐下的两人。一个流浪儿和一个乡民,他们相识刚不久……流浪儿的心绪好像被寒冷冻住了,面无表情,全身冻僵,膝盖下几乎没了知感,像是一个快要碎掉的木娃娃。乡民为她拿来了秸秆,里面裹着马粪,他将这些放进火盆里。点燃。

赤瞳两眼无神,看着摇动着的火光,她的知觉从寒冷中慢慢苏醒。

“这孩子是哪来的?为什么找塔兹米?”穿着冬衣和雪地靴的法尔问道。

“不知道,她是外面那个衣着奇怪的人带来的。听那个人说……好像和反叛军有关。”

“那个叛军人呢?你把他关在外面了?”

“是他自己不愿进来的。”

那是帝具。他只按命令行事。帝具不怕冷,而且还冻不死……

塔兹米在内心喃喃着,片刻后他出神了,但不是因为佐须之男的事…………看呀,那个流浪儿在火盆旁取暖,因为知觉的苏醒而蜷缩起身子。她是赤瞳,她是女神。在这种时候,他不会去想其他事情。

塔兹米在火光的照耀下走到她面前,让右腿的膝盖触碰到地面,行半跪礼。那只小而细嫩的手突然伸出,轻抚起他的脸颊。

“小刺猬……我们又见面啦。”

“嗯,又见面啦……艾修尔。”

“其实我跑过来见你……是有特殊原因的。”

“没关系,我能再遇见你,就已经很高兴了。”

“所以太奇怪了,明明是重逢的。我却只能为你带来一个坏消息。”

赤瞳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奥兰桑叔叔把他自已的近卫队从帝都抽调出来了,正往这边赶来。再加上一些不知道归谁管的拿武器的家伙……他们至少1000人。”

“什么!”最惊讶的是那位刚刚照顾过赤瞳的乡民。

“看来是奥兰桑对兰的承诺失效了。”法尔结合赤瞳的说法,立刻这样判断。

“那……他们应该是来找兰的吧?我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不,没可能的。既然奥兰桑带兵回来,就说明他没想袒护我们,他的目标绝对不可能只是兰。在帝都眼里,我们已经投靠起义军了。”

“那我们就去把兰找回来,让他说个清楚!”

“不要犯傻,就算你把他拉回来,兰还有世姓种的身份做保护。这会儿起义军那帮人肯定已经把帝国集中地给捣毁了,还有之前死掉的那些帝国士兵,估计也得赖在我们头上。你觉得奥兰桑会怎么像帝都人交代?“屠掉一个投靠逆党的村子”不就是最便利的方法吗?”

“那我们该怎么做?”

法尔紧皱眉头,望向身形瘦小的塔兹米。在这种时刻,塔兹米却又十分安静,好像刚才赤瞳说出口的危机与他完全无关……法尔咬牙切齿,转而向那个乡民说道:

“走吧,你到外面把大家都叫醒,我们去和起义军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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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近卫队是指“领”“世”“结”三个姓种手中拥用的“家族军队”。他们行动与相对独立,不被国家和皇帝直接拥有。在帝都以娜杰塔为首的“第一次大起义”中,近卫队是起义部队中仅有的正规部队。在此之后,皇室推行改革“家族命勉制”,大大削减了各贵族对于近卫队的实际掌控权。并规定流姓种家庭再也不可以获得高等姓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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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手中的火把在黑夜的森林中移动,塔兹米是这支百人队伍的领队。他走在最前面,最后在一处森林空地里找到了起义军的营帐。

这时候,双方都展现得很机灵,没过一会儿就把情况讲清楚了。娜杰塔立刻招呼士兵行动,并顺便把集中地的孩子安置到了村子——这么做并未让起义军和农民们起什么争执,虽然多一个孩子意味着多一张吃饭的嘴,但也意味着多一份希望,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孩子们大多不喜欢起义军的刻板映像,在得到村民们一天至少一顿白米饭的承诺下,他们立刻就乖巧起来。回到村子后,娜杰塔站到由秸秆和麦子累成的堆上,向农民和士兵宣布她接下来的计划:

“论人数,起义军占绝对劣势。他们的人数在1000以上,我们的部队加上村里也许可以参加战斗的男人也不足300人。他们目标是兰,而此时他已经出走,倘若他在,也许可以做人质。但现在不用指望这个人跑回战场。出于对面部队规模的考虑,骑兵和步兵很有可能脱节,大部分火枪手安排在前沿的密林处,主要的目标是对方的步兵,且战且退,生还者必须在明日中午前迂回至村内,矛戟兵和其他一众浪人安排在火枪手后方。你们的任务是要把战场一分为二,将敌人的骑兵推向我们村内的圈套。拆毁几栋房屋,木头撒上秸秆和酒装载在推车上,点燃后那就是路障。可以有效配合对骑兵的剿杀行动,如果一切顺利,那骑兵的优势算是得到了。”娜杰塔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一句命令:“我们最多只守三天,确保妇孺安全后。我们立刻撤离。”

听了娜杰塔的最后一句话。村民们觉得,之前对孩子一日一碗白米饭的保证很难实现了。

依照着娜杰塔的命令,这支两百多人的军队立刻行动了起来,娜杰塔为了保证信息畅通,每半小时一个信使就把整个战场跑一遍,这个不起眼的人见证了这群人在这场风雪夜里你来我往,在这场战斗中默默无声的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命令是娜杰塔下的,但驱使他们行动的更像是一种类似本能的东西。只是此时塔兹米对这场战斗失去了积极性,他在把乡民带到营地时就已经悄悄离开,去追另一个无声告别的人……这个人无鞋可穿,在雪地上留下了印子证明她是赤着脚的。而塔兹米却穿了一双雪地靴。凭借着之前积累一周的密探经验,塔兹米没花费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这个无声告别的人:

“为什么你总是急着离开?”

“被你抓到了。”赤瞳吐着舌头,红宝石般的眼睛在雪夜里微微发亮。“你恐怕只想听诚实的话……我要回去,黑瞳还在奥兰上叔叔的营地里,她是我的妹妹,我答应她要在大雪结束前回去。”

“我知道,但如果你能再勇敢些。把黑瞳也带了过来,我们其实根本不用互相告别。而且……”

塔兹米很生气,声音到动作都表达着怒意。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生气竟然不是因为赤瞳想要离开,而是因为她不告别。这反而能有力证明,他内心早就已经接受赤瞳的离开了……

塔兹米会这么想,到底是因为自已能力不足,还是对赤瞳的仰慕本身就很有限呢?他既为离别而感到伤心,内心又笃定艾修尔的路途肯定不在这里。这样的矛盾占据了他的思考,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对不起……”赤瞳为自己不告而别的态度道歉。这样一来,塔兹米就真的没有生气的理由了。

他烦闷的揪着自己头发,用背影对着赤瞳。他在想:等自己面向她的时候。必须要露出自然的微笑。因为至少在艾修尔离开时,绝对不能让她觉得烦恼……

塔兹米转过身来,没有微笑。他只是板着脸,俯下身子。默默脱下自己的雪地靴。

“你干什么……”

“请穿上。”

塔兹米跪地,抬起赤瞳冻得通红的小脚,轻轻放进鞋子里。

“如果你无法在风雪夜里找到我,那你也无法在风雪夜里找到你的妹妹。你肯定需要这个。”

塔兹米说着,把身上的麻布雪披也解下。为赤瞳穿戴,在她的脖颈前扣上小巧的圆环。

他盯着她,表情枯烂得像棵百年老树。冷漠、阴沉、又坚定。

“请离开吧。”

“谢谢。”泪水点亮了她赤色的眼睛,她满足的离开,眼泪是她的饯别礼。恍惚间,赤瞳又重复起了那句她对塔兹米说过的话:“等一次下遇见,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塔兹米没有回应,他悄悄后退。

他一边后退,又一边目送赤瞳。

他知道,世上除莫蒂亚斯外,如果说还有谁能驱使他去履行使命,那这个人肯定是赤瞳。现在赤瞳不在了,塔兹米要面对的,将是真正被困束于黑罗的孤独……

莫蒂亚斯。如果你还在我身边,那求求你,再给我一个留下战斗的理由吧。

信使的坐骑驮着他在森林里奔驰,遇见了坚守在木林河流的佐须之男。帝具守卫的这条河,算是村里几代人的“母亲河”。平时若不下雨,乡民的供水就靠它了。这些身处帝国边境的的农民在这条河流上搭建了八座浮桥,散布在蜿蜒的森林河流上。佐须之男和一众步兵的任务就是在火枪队撤回后,用铁锤和火药快速拆毁浮桥。让这条河流变成战斗中的“护城河”。如果成功引诱敌方骑兵深入,河流也有切断敌方后路的作用。不过信使在路过这里时,发现一个多余的人坐在河流旁,他盯着河流里漂浮在雪花之下的月亮,寂静无声。信使被这个人所吸引,他架马的悄悄靠近,但没有惊扰到他。在徘徊一会儿后,依照职责离开了。

回村后,信使向娜杰塔汇报了的这个人:

“BOSS,”他显得急忙。“我看到有人偷懒,在大河的中游哪。”

“有多少人在偷懒?”

“一个人。”

“那有什么关系?”娜杰塔大笑。“这帮农民干活挺利索的,我想拆房做工事,他们很干脆的拆了屋子,我想炸浮桥切断后路,他们心甘情愿的为我指路。现在储存的工兵车可以让我们的骑兵队整整一圈。这个数量绰绰有余!”

“我还以为我们很急的。”

“不急,一点都不急。”

娜杰塔一边骑上骏马,一边取下嘴边的烟,手指掐灭了半燃的烟头。

“BOSS,你去哪儿?”

“去见那个偷懒的人。”

“现在见他做什么?”

“了解民生。”

在森林长河缓和流动的地方,将军冒着风雪架马赶来,相比起那个信使,她兴致勃勃,热情十足。但当马蹄踏响森林里的雪地时,法尔只是拾起石子掷向河流,石卵在水面上弹起,三声脆响后,漾起整齐不散水纹。

“小孩子才玩这个。”

“我一直都在玩。”

法尔再次拾起石子,掷出。然后面向娜杰塔。

圆月,被映在法尔身后的河流中。

“原来是你,”娜杰塔感叹道。“怎么,上次关于要不要动迁的争辩还要继续下去吗?”

“不必了,风雪天的时候你们的部队在外宿营,恰恰证明连你们自己都觉得没有和村民谈资的条件。没了村子和田地,你们根本没法养活我们。就算眼看当下,只怕你们连保护我们的能力也没有。”

娜杰塔走到他身旁,在高树下半坐着。

法尔转过身,自顾自的打水漂。

“明天我们会死多少人?”

“只要你们肯听我命令,不会太多的。”

“就算要撤离,你也需要派人殿后。”

“那是我们骑兵队的工作。”

法尔手臂力量一散,掷出。一颗石子沉入了河底。

“哈哈……将军这么认为就想错了。明天最后战死在这里的绝对不是起义军。而是我们。”

“你们?为什么?”

法尔收敛了心中的一些顽皮,将石子攥在手中。

“我来给将军讲讲我爷爷的故事吧。”盯着水中银月,法尔向着它温声细语。“我的祖父是个不懂慈爱的人,我从小就被他毒打,固然我对他的爱意也很小。他在一年前逝世,可他一生的所言所行深深地影响着我,他所做的事是那些留下来的乡民也会做的——以前,莫泽拉独立了,莫泽拉人想用200金元打发他走,200金元他是他八年的收入,他走了吗,不。后来,寒燧病流入帝国,他的孩子要搬迁到南方,并劝他一起走。他走了吗,不。然后,基利尔人打了进来,这块土地被划为雪国领土,基利尔人要他走,他走了吗,不。再然后,帝国人收复了失地,我的家和周围的一圈房子被征用做前线指挥所。帝国人赶他走,他走了吗,不。”

法尔松开了自己还有些年轻手,那颗石子滑落,滚入了河流中。

“他如果能活到今天,他也一定会向将军说,不。”

“我不明白,牺牲是为了活着的人。如果有人有战死的义务,那也必须有人有活下去的义务。”

“那么请问将军,活下来是为了什么!将军活着,是为这个风年残烛,无可救药的帝国吧!我们就不一样,这片土地一直都是帝国人和基利尔人战场的第一线,帝国对这片领土失了又得,得了又失。一到和平年代,皇宫里那些花天酒地人就又把我们忘了个干净!如果不是执行官税款条例的叮嘱,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帝国人!我们对帝国没有任何义务,将军!我们只对我们的故乡有义务!”

娜杰塔认真今天,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她从怀间抽出一支烟。

“嗯,我理解了。”

娜杰塔将烟递向法尔,法尔表示自己没有习惯,娜杰塔将烟收了回去。

法尔坐了下来,放松着自己的四肢。长河在他的脚前流动。

“我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我会不会留下来战斗。要是我因为害怕跟你们一起动迁,那就算你赢了,我家所有的粮食库存都归起义军。”

“喂,你跟我说这么多豪言壮语,你会留下来,是明摆着的呀!”

娜杰塔大力拍着法尔的肩膀。

“而且就算你留下来,你家的粮食也得归起义军。”

“啊?”

娜杰塔的唇边永远带着笑意。

“你自己知道呀,留下的人肯定会死。把粮食交给杀死你们人就开心了吗?听我的,你没有什么好不愿意。”

法尔和娜杰塔并齐而坐,他不是怕死,他只是还缺少些赴死的坦然,关键是,这个起义军首领,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好像也没有对他产生一点的敬佩。

“那我们换一个赌约。”法尔抬起头,树蔓的上方只有明月和雪风。“来赌塔兹米,他会不会留下来呢?”

“你说他?他不用想,肯定会走的。”

“那请你一直这么想,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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