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久远的时代起就隐藏在被称为野蛮人王国的奇尔尼诺王国腹地深处,传说中被死灵支配,无法为人类的肉眼觉察,从未曾有生命孕育、诞生和繁衍的不祥之地,确实就如传闻所说的那样——
“这是可笑的谣言。”
区区人类,从容貌到智慧都无法企及我一二,无须自降尊贵的身份,为了空洞苍白的言辞而烦恼,因而,我试图用春日的微笑融化对方的执念:
“凡人总是用自我的臆断来定义不可知的领域,才会创造出诸多耸人听闻的奇谈怪论,这只是基于智慧的贫乏而衍生的可悲结论,以你的身份,不应该轻信,更不应该执迷于此。”
并不想要自我炫耀,不过我此刻的气度和姿容,完全能媲美至高的圣女。本以为对方会就此臣服于我深邃的目光之下,却不料这位固执的客人完全不存在知难而退的自知之明:
“请原谅,我并非是怀疑,而是在踏入这座螺旋塔的一刻,就完全确定你是死灵。”
“这也同样是你的错觉,人类一旦执迷于自我的信念就常常迷失方向,就连视线都会被神秘的妖精遮蔽起来,所以,承认自己的无知并非过错,而是美德。”
“那么——这座螺旋塔入口的那块石碑上,为什么会写有‘死灵之门’?”
“——区区人类!”
圣女的尊容瞬间崩溃,夏日的怒火毫无保留地穿过喉咙,企图点燃让我窒息的空气:
“你能通晓古代文字值得赞赏,可如果这里真是死灵的领地,那我是什么?”
“死灵……萝莉?”
“谁是萝莉——!”
张牙舞爪地怒吼了回去,然而我的反驳或许真的是太无力了。在对方足足一百八十公分的巨大身材面前,抛开年龄,我这个未满一百五十公分的体型的确只能算是萝莉?
不过别以为我这样就会屈服于现实!
太天真了!其他不论,仅仅凭着我以一人之力占据着这座被传闻描绘成死灵国度甚至夸张成连接着天空最深处的螺旋塔,就足以让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来访者懂得什么叫做……
“抱歉,刚才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大小姐。”
突然对我恭敬起来了?一秒钟前还出言不逊的来访者不等我作出应对,俯下半身,以标准的贵族,不,简直是王族的礼节向我道歉:
“我只是觉得你在这个连时间都会停滞甚至消失的地方独自度过那么久的时光,虽然令人钦佩,也一定会感到窒息吧?请务必原谅我刚才的出言不逊。”
“……算,算了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又摆出那么一本正经的姿态,让我的怒气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被压抑了下去。
长久以来不曾离开这座螺旋塔的我,每天面对一成不变的卧室、走道、阶梯,甚至是窗外的日出日没,虽然一直以来都用“我的命运和这座石塔永远相连”这类理由强迫性地驱散寂寞和烦躁,事实上正像他所说,早就已经被窒息感压迫得快要发疯!
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更不用说想要理解为什么我必须被囚禁在这座高耸入云的螺旋之塔,只是隐约记得或许是幻觉也或许是睡梦中,得到过“在命运之人到来之前一直等待下去”的神谕?
完全不能理解……总之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我就无法离开这所监狱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告无效,就像是一张无形而坚固的魔法之网,把我死死地钉在原地——
直到今天,这个来历不明的造访者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所谓的“命运之人”,就是这个滑不溜丢地闯进来的家伙吗?
趁着短暂的沉默间歇,我再次打量了他的容貌,与我先前所看到的毫无二致,那即使被漆黑斗篷包围也无法掩饰的,高大强健犹如钢铁的身躯,金色的犀利短发,明朗有如晨星的俊秀面孔,自信近乎自负的微笑,以及最重要的,左眼赤红右眼海蓝的异色双瞳——
传说中被视为不祥之物的异色双瞳,果真是存在于这个世上。
和预想中那“满脸胡渣浑身戾气”的粗鲁中年大叔形象完全不同,眼前这位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少年真的是传闻中的亡国暴君?我的脑袋因为不可调和的冲击隐隐作痛:
“失礼了,不过我想要再确认一次,你真的就是这个王国的君主奇尔尼诺·菲尔德?”
“现在已经是可怜的区区流浪君主罢了。”
明明已经成了亡国的丧家之犬,竟然不曾流露出丝毫的遗憾抑或悔恨,传闻中热心征战无心国政的“暴君”真是眼见为实,随之而来的,是有如水波不断扩散的不祥预感:
“这么说,西方奇尔尼诺王国一个月前被东方王国夏因斯灭亡,果然是事实。”
“所有的责任就归咎为我是个所谓的‘暴君’吧?夏因斯的史书上当然也会如此记录。”
“说来遗憾,命运决定的结果不是用一个两个理由就能解读的——如果你注定要亡国。那么,说出你的来意吧,暴君,是什么理由让你独自来到这个传闻中的死灵之地?”
“或许这也就是命运的一环吧?”
“命运……?”
有如发现了猎物的猛兽,左瞳的赤红正无比妖异地伸展出无形的绳索,试图把我的意识层层紧缚:
“也许传闻最终只是传闻,既然你被称为无所不能的死灵少女,我就有理由相信这不是空穴来风,所以,想要亲眼证实我的直觉。”
猛然爆裂的不安之飓风让我的身子不自然地颤栗:
“所以……说?”
想要就此让我的精神陷入竭泽,凭着区区一介亡国的流浪暴君,不过就是痴人说梦罢了,虽然他的目光怪异得让我的心跳陷入极度异常也是事实:
“你想要怎样来证明,暴君?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是死灵,而是平凡的人类,如果是因为我自幼就被囚禁在这座螺旋塔的缘故而……”
“想要证明的方式非常简单,如你所知,既然我是所有臣民口中的‘暴君’,当然就会有相应的行事法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凡事我都不屑于在嘴上争论,而只会执行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
“你想要做什么——!”
一刹那间,达到灼热临界点的空气终于被引爆了,然而并非是被我,而是被面前这位突然由绅士化身为野兽的君王!
微笑转为狰狞,左瞳的赤红有如迸裂的血泉,连同自他全身爆发的杀意,融合成恶魔的漆黑之手,狂啸着向我单薄的身躯突进——
“呀——!”
自我出生以来的第一声悲鸣,竟然会成为我离开这个世界的葬曲?
神明的玩笑,是多么残酷而讽刺啊!
全身瘫软如烂泥,连本能的躲避或是逃命也做不到,我那一直自诩为漆黑如玛瑙的瞳孔,我那一直自诩圆润如满月的面庞,此刻一定扭曲得丑陋不堪吧?然而我已经没有时间为这些琐事哀叹了。
没有丝毫的疼痛,陌生而奇妙的撕裂感从胸口扩散到全身,我目送着对方手里那银色的大剑贯穿我的身体,能做的只是小声地祈祷黑暗在下一秒仁慈地拥抱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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