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渴望平凡。
像那些笑着的，甭管是发自内心还是装模作样笑着的学生们那样每日在沉甸甸的乏味的夹缝中寻找生活中的点滴快乐。他们是那么平凡，平凡得好像全身都散着光彩，平凡得好像周围的一切都美丽梦幻。
在遥远的以前，我也拥有那种平凡，尽管比起大多数的他们，我忙碌些、疲劳些，我的生活枯燥些、沉重些。
但我珍惜这样的生活，不论是写不完的习题、唠叨不完的父亲还是上不完的课程，我都珍惜他们，就像我珍惜其他所有的一切那样，毫无保留地珍惜着他们，并为他们全力以赴，在这似乎能永恒不变的生活中，我从未想过改变。
直到那个在地铁里遇到的男生改变了这一切。
那是像往常一样的某个夜晚，晚自习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我和其他所有同学的身上，让我们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我咬牙坚持着，一如一晃而过的数百个日子里我所做的那样，拼上所有的一切去攻克那些习题。
可即使是这样，在离开学校的时候我也仍旧没有将该日的任务完成。
我用力地蹬地，狠命地迈步，只为抓紧一切可能被自己把握的时间。
冲进地铁的那一瞬间，我注意到了他——那个慢吞吞的男生。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校服，静悄悄地倚在车厢的角落里，乍一看似乎与那些毫无生气的社会人士一样，仿佛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体。
但我很快便发现了他与他们的不同。
车厢里有很多空座，男生却仍旧站着，他慢吞吞地收起一张草稿纸，抬起那张长着深邃莫测双眼的脑袋。短短一瞬间，我便被他那双眼睛勾去了神。
我连忙扭过头，鼻尖紧紧贴住车门。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车厢，最终落到我身上。
之后便再也不走了。
一向流逝飞快的乘车时间变得让人难以忍受，我的后背和后脑勺被男生炽烈的目光烧得火辣辣的疼，我几次想要回身与他对视，却都因不属于自己的某种惧怕打消了念头。
他走近，然后又退远。
广播响起，车门打开，我飞也似地冲下了车。
这便是我第一次遇到他——那个慢吞吞的男生。
***
丹狩·吉安正在用小刀将盘中的烤肉切成无数小块，即便告诉她“你可以边吃边切”她也绝不会停下手中的动作，与大多数她所坚持的习惯一样，这是种难以改变的固执，又或者说，是种无法动摇的决心。
我伸手又叫了一杯“马得海冰梅汁”，以缓解口中的辛辣：面前的这盘“魔鬼椒山猪烩豆腐”已经点燃了我的舌尖。
视线所及，顾客们无不在烛光的轻缓照映下静静享用着独属于自己的美味，像是为了刻意融入这种氛围，我与丹狩·吉安谁都不愿先挑起话题。
没想到头顶的电视替我们张了嘴。
“煤气泄漏事件升级： 1094区损失惨重。”女性播报员的声音近乎细不可闻，但她的存在依然与这整间餐厅格格不入，“区政府已采取紧急措施，该段通行地铁全面暂停，政府呼吁大家不要外出活动。”
丹狩·吉安将一块烤肉送进嘴里，然后过分用力地咀嚼起来。
“那是我们的家。”我鼓起了更胜于面对腐兽时的勇气开口道。
电视里，大火吞没了地铁轨道和另一侧的建筑群，哪里有如此严重的煤气泄漏？
“你知道的。”辛辣让我不得不在说话时频繁换气，“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地下长廊的军队千千万万，”丹狩·吉安放下刀叉，双目低垂，“竞技高手也比比皆是，他们偏偏需要我们两个的帮助？需要我们两个才刚捡回一条命的青少年，两个还没从竞技学院毕业的孩子？”
“我们不是孩子了。”我将冰莓汁一饮而尽，“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我们有什么不同！”丹狩·吉安用叉猛戳烤肉块，我连忙按住她的手。
她抬起头，将我的手一把甩开：“既然不同，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在饭馆里保持安静！”
“你冷静点。”
在漫长的地上之旅中，我从未与她有过争吵。
“为什么一回到长廊，你的脾气就这么暴躁？”我故意去踩了她的地雷，却没想到这颗雷的威力是如此之大。
“因为我吃饱喝足了，你不知道女人一旦吃饱喝足就有了闲工夫耍无赖？”
“我不是这意思，你别这样胡搅蛮缠！”不可避免地，我的语气里也夹杂了愤怒。
“我明确告诉你，弗尔·埃克斯。”她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我绝不会去长廊尾端，不管那儿发生了什么，不管事实是否如那个老头子所说，不管你怎么决定！”
“即便他们——我们以前的朋友和家人正面临生死危机，而你还恰巧有能力拯救他们也不去？”
她迟疑一瞬，道：“不去！”
“我一定要去。”我说。
丹狩·吉安的脸颊因急躁与愤怒而涨得通红，但我不可能因此而让步：“这是我们的责任。”
“你的责任，就是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其他的，你根本保证不了。”她声色俱厉，那气势强猛得险些掀翻我的决心。
然而我不能对自己有能力解决的问题坐视不管。
“我保证的了！”我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是的，就在这时，丹狩·吉安已经扭身离开了。
***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屋子里还留着丹狩·吉安轻声啼泣的余音，我假装没有听到，独自走进洗澡间，试图用热水砸地的声音来冲散它。
她的屋子里黑着灯，连通里外屋的门也被紧紧锁上，这时我才意识到，今夜我们不可能再同床共枕。
长廊前端的夜生活丰富多彩，我的脑海里因此闪过无数种不回酒店的可能，但它们无一不在最后时刻被心底里的某些声音坚定否决，那里，我还期待丹狩·吉安能回心转意，对与她共赴尾端抵御腐兽的欲望已渐渐变成强烈的渴求。
你们可以为我们的军队普及知识，你们可以教会我们对抗辐射兽的技巧，如果你们愿意，这样当然最好，你们也可以亲自上阵成为我们的重要战力。长廊总长的请求已说得委婉到了极致，我无法想象她拒绝它的理由，要知道，我们都曾是平凡普通的学生，别说百年难遇的战争，就连参与一次正规的竞技场比赛都是天大之事，而现在，我们不仅有了远超竞技场选手的格斗技能和显像技巧，还极富对抗腐兽的经验。腐兽入侵对普通的长廊人来说或许非常骇人，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何况，就连长廊总长都已低三下四地恳求，我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种没有理由不接受的事，也就只有丹狩·吉安会拒绝了。
不管怎样，我已用终端机联系了政府，他们会在明天一早派遣专列地铁来接我。
丹狩，我在心里默念，我们不是有心灵感应吗，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可是这一次，我没得到回应，黑漆漆的房间里，丹狩·吉安安静得让人害怕。
“明天一早，政府的人会来接我。”我冲着黑暗说。
她没有回应。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她还是没有回应。
“丹狩，我们能够全身而退，腐兽不过是······”我低下头，明白任何言语对此时的她而言都已失去了力量。
“你知道这台终端机的号码，咱家的【物质】都放在客厅桌子的抽屉里，你也可以去菠萝那里拿，再买个终端机，或者去店里打电话，想明白了就过来找我，不然就老老实实在这等我回来，店里的比赛不想打就不打了，政府承诺完事后给我发赏金，我们也可以······”
“不用了。”黑暗中传来女孩儿沙哑而低沉的嗓音。
我的心好像碎了。
“嗯。”
“别说了。”
“嗯。”
紧接着安静便接手支配了整个夜晚，我竟因此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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