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声
您二位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那孩子生前有和我们说过这件事……但是我们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就算是……
你不要太激动了。
……就算是开玩笑也好，我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我……
请您节哀顺便。但我作为负责记录的机器人，无法妥善处理您的情绪，还请您谅解。
呜……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明明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
希望您能对我有所信任，虽然我仍旧处于研发阶段，但是本公司会妥善处理好令媛最后的愿望。
（抽泣）
你真的会将我们的话记录下来吗？
是的，这里是令媛签署的合约书还请您过目。
记录者的眼睛变为灰白，在半空中投影出一篇文件。
最下方有令媛的签字，协议的内容是在她死后记录下大家对她一生的评价，无期限的将语音文件和文字资料存储在本公司的资料库中。
无期限……我看你们大概是骗子吧。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期限的。
我们会定期将合约者的文件传送至太空的存储库，即便是人类文明毁灭，各位对令媛所说的话语也会一直存在。这点还请您务必信任我。
哼哈哈哈，和机器人有什么信任可言。
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吧！！
这是那孩子最后的愿望啊！！你不说风凉话难道会死吗？
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了，我现在开始说不就好了吗。
你根本……你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一定是这样，你一定认为儿子会比较好吧，女儿根本就无所谓吧！是啊，你的儿子又优秀又能干，和我可怜的女儿不一样，和我可怜的女儿不一样……
（低声）女人真的烦死了。
喂机器人，我从现在开始说就可以了吧？
您随时都可以开始。
记录者将投影关闭，眼睛变为血红色。
我已开始记录。
啧，女儿……我女儿，我是很爱我女儿的，并且一直以她为傲。
记录者的瞳孔闪过几道白色的波纹。
对不起，您在说谎。
啊？区区机器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装有智能测谎装置，因为合约内容中有需检测叙述人话语真假的条款，因此我只能指出您的错误。
你果然……
是这东西坏了吧？我当然一直以我的女儿为傲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喂，世界上怎么会有在女儿死后还说坏话的父亲呢，对吧？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由于社会因素和对未来家庭和谐的考虑而导致您不得不说谎，但由于合约条款的限制，还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你这机器人啊……
而且考虑到您妻子的情绪比较激动，因此我希望能和您二位分开谈话。
还真是有点得寸进尺了你啊，算了我走，待会好了叫我。
关门声
您好。
对不起我刚才情绪太激动了……我没想到……我，我会这么蠢，我会相信他真的会爱她。
没有关系。
（深呼吸）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型号是贝塔，如果您愿意的话，称呼我为贝塔就好。
……贝塔，好冰冷的名字。那么贝塔，你知道人类会为自己的孩子起名字吗？
是的，记录上说，这是一种寄托自己美好愿望的行为。
是的……我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她叫方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出自诗经。
是的，是的，出自诗经……你懂得……很多。
这多亏了我的研发者为我输入的资料库。
哦，你的研发者……他们就像你的父亲和母亲。
是的，但他们很少这样称呼自己。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研发人员，偶尔也会说自己是‘搬砖的’，但我知道这个称呼在人类社会并不意味着有趣。
贝塔，你很……有趣。如果方思在这里的话，她一定和你相处的很好。她喜欢机器人，尤其是喜欢像你这样瓮声瓮气却又很懂事的机器人。她会说那是一种浪漫，一种……奇特的感觉。当看到你的时候，那个孩子的眼睛一定在放着光，我知道。因为和我谈论起未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在放着光。你知道她期许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吗？
愿闻其详。
她虽然总是说什么脑内插管这些我不太懂的事情，她说自己希望在游戏世界内得到永生，但是每次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她的眼睛没有在发光，我知道她并不喜欢这样。
那孩子……期待的未来，是一个平和的未来。你能明白平和的意思吗？
平静、和平、安宁可以作为平和的相关词语。
（笑）你没有慌乱过，机器人是不是除了死机以外就从不慌乱？
方思期待的平和是一种氛围……是一种概念。人和人不再争吵，大家彼此都不再抢夺物资，父母们会用心抚养孩子，老人们也会有所依托。所有人不再仅仅专注于自己的利益，而是去做该做的事情，去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是她的平和。
是不是有一些……理想化？
从数据库的观点出发，我认为人类需要理想。
谢谢你……是的，人类需要理想。
你知道吗，贝塔。父母啊，在怀孕的时候，期待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孩子的健康。但是……当孩子健康诞生的时候，我们又会开始期待更多的事情。期待她可以快点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学会自己上厕所，学会不哭不闹，学会拼写，学会抢先，学会拿第一……
我期待……方思她可以，独当一面。
从社会角度看来，她已经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女性了。
她的父亲是二婚，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我知道她的哥哥很优秀，但我从来不羡慕他，真的。他的脑子有病，他的心是空的。我不希望方思变成像他一样的人，但我也不希望她变成像我一样的人。
从社会角度看，您是一位十分优秀的母亲。
不……贝塔，我算不上优秀……我给她太大的压力了。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开始我嫁给她爸爸的时候，我立不住脚，我什么都做不到。生了方思之后我也没有工作，我不能去工作，她太小了。方思的爸爸也不给我钱。她太小了……我也试着去找工作，我把她放在她爷爷那里一个月，你知道吗，等我回去的时候，她的脸都脱像了，是瘦的。
我不能再出去了……她哭着找妈妈。我的妈妈把我从很远的地方赶出来，我不能成为我妈妈那样的人，我要守着她。但是好辛苦啊……真的好辛苦啊……没有钱，没有尊严，我怎么办，我只能抱着她哭，我只能抱着她一直哭。
但是你知道她和我说什么吗，她说‘没事的妈妈，以后我挣钱，我会养你的。’她用自己的手给我抹眼泪，那时候是冬天，她的手上面还有冻疮。她总是不喜欢抹护手霜，所以手永远都是裂的……
她很优秀，她真的很优秀。我，一个小学生，我养出了一个研究生，但我心里还是好痛。
记录者深红色眼睛不断闪过白色的波纹。
她不开心，我知道。她一个人会偷偷的哭，我也知道。
我也给过她支持，但是那不够，那根本不够，贝塔！！那孩子站在太远的地方了，我看不到她……我有的时候只能看到她虚幻的影子，就那么一晃，就结束了。
比起我她更相信网络上的朋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自由，让她去结交自己喜欢的朋友。在她打游戏的时候保持安静，帮她洗衣服做饭，我只能做到这些。
母亲睁大的眼睛里划过两行泪水。
我很无能吗……贝塔？
——很抱歉，我无法给出您答案。
……对，是啊，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人生没人能给出你答案。当你走上了桥，掉下了悬崖之后才发现，原来……桥是断的啊。
会客室陷入一阵沉默。
这就是您全部想说的了吗？
哦哦哦，对，对啊，差不多……我想记录下来的东西，差不多……
那我开始记录结语。
贝塔？
您请说。
她，在签协议的时候，有见到你吗？
是的。
那孩子的眼睛里放光了吗？
我很难理解您口中的光，但如果是针对激素水平进行判断的话，当时令媛没有处于较为兴奋的状态。
没有……对吗？
是的。
那她有触碰你的脸吗？
是的。
（笑）那我大概想好我的结语了。
您请说。
母亲冰冷的手缓缓抚上记录者的脸颊。
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请您谅解，本公司暂时无法记录触觉。
贝塔……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被被报废了哦。
妈妈，一直……爱你。
关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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