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昨夜的小雨并没有停歇。
恭介收起了伞,推开了眼前那扇玻璃门,雨珠顺着雨伞滴落在地。他环顾了咖啡馆内,塔子阿姨说的姑娘还没有来。事实上,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恭介在角落里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在这能看见外面雨中撑伞的行人。
恭介尝试着记住每一个过路行人的脸。他刚记住第一个人时,在出现的第二个人后,第一个人的脸便模糊不清了。无论他怎样努力的回想,也都记不起来了,这还真是奇怪。明明想记住一个人却记不起来,当想忘掉一个人时,却又清晰的记得。
“她是个好姑娘。”塔子阿姨说。
塔子阿姨是恭介在搬来这里的邻居。她是一个温柔贤惠的人,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在她家的阳台上摆放着一朵向日葵,面相朝阳,充满了活力。
“花真漂亮啊,跟塔子阿姨一样呢。”在楼道口,恭介遇到了塔子,便向她打招呼。
“哎呀。你是说阳台上的向日葵吗?”
“是的,每次站在楼下都能看见,真让人喜欢啊。”
“那真是太好了。这是我家老头子送给我的呢。我呀,总是希望别人能看见那盆向日葵呢。他留下了很美的东西,可不能光是我一个人欣赏哩。”
恭介知道塔子丈夫已经逝去的事。
“真是让人羡慕啊。”
塔子笑了笑,又问:“小恭介一直是和父亲在一起住的吗?”
“对啊。”
“那这么说,小恭介还没有女朋友咯?”
“啊?”听到塔子突然提起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个,一直没有遇见合适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知为何,恭介说出了这句话。
“我呀,总觉得小恭介是个温柔的人呢。”塔子微笑道:“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姑娘,打心眼里觉得你们很般配呢,想让你们认识一下。”
“塔子阿姨这是要当月老牵红线啊。”
“哎呀!我这人总是闲不住呢。”
“行啊。”他说。
“她是个好姑娘呢。”
对于塔子阿姨口中的好姑娘,恭介倒是有点期待了。他觉得,自己是该忘记过去了,也许新的生活能让他从悲痛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恭介瞧见外面撑伞迎面走来的一位女子,她穿着一件白色裙子,头发自然的披在肩上,脸上化妆淡妆,并不妖艳,很清纯。远远望见她,恭介便知道她就是塔子阿姨口中的姑娘——长岛小尤。
小尤同他一样推开门收起了伞。恭介朝她挥了挥手,她注意到了,向他这边走来。这时恭介站起身,为她拉开了对面的座位。待小尤来到他身边时,他说了声,“请坐。”
“谢谢。”她说。
恭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小尤也在他对面坐下来了,两人显的有些拘谨。
“听塔子阿姨说,细谷先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小尤望着他说,“现在看来,也不完全对呢。”
“啊,这么说也是啊。塔子阿姨就是太好了,她应该只在你面前夸赞我的吧?其实我还有很多的缺点,啊,怎么说呢,希望你不要见怪。”
“比我想象中的,要意外的英俊呢。”
“啊?”恭介惊讶一声。
小尤的脸上迅速飞过一片红潮,呢喃了一句。
“现在看来,还有点可爱呢。”
恭介点了两杯咖啡。
小尤是一所私立学校的的美术老师,她擅长绘画,但是最喜欢的,却是音乐。从流行乐到古典乐,再到西洋乐,她都喜欢。有时听到一首歌会莫名泪下,又或者得到某种安慰。她觉得,音乐是情感的表达。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她说。
恭介戴上了小尤递给她的耳机,这首歌是他没有听过的,但光是前奏便让他惊艳到了,似乎沉浸在某种忧伤之中。
“是夜曲哟,很好听吧?”
“肖邦的夜曲吗?”
“不是,周杰伦的夜曲。啊,是中国很厉害的一个歌手呢。我很喜欢。”
“嗯。”恭介点点头,他虽听不懂歌词,但总感觉与他内心产生了某种共鸣。不知为何,他听着这首歌,会想起京子来,就好像内心失去了什么。
他又望了望小尤——座位上,京子那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带着学生时代的稚气,仿佛回到了过去。她微笑着起身离开,周围的景物全部变成了白色的光景,她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白幕中,变成越来越小的黑色的光影……
不!无法压抑的悲痛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出来,他不愿意再失去她。不要!恭介站起身追了过去。越来越近的身影,却始终无法靠近她。一点点就好,他告诉自己,就差一点点。于是他拼劲全力的去追逐她。终于,他触摸到了,一只温暖的手,不会再放开的手。
只是,在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周围的白幕全部崩坏了,周围的景物迅速恢复正常,雨落声,交谈声,都在暗示着刚才不过是一场虚幻。但,他确实的握住了一只手——小优的手。
“你哭啦?”
“对不起,失礼了。”
恭介连忙的松开了手。
也许是因为他的眼泪,小尤没有因为他这无礼的举动感到厌恶。
“我也哭过呢,听这首歌的时候。很悲伤吧?”
“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对不起。”
“没事啦,不用说那么多遍的。”小尤说,“细谷先生真是个有趣的人。”
“你可以叫我名字的,恭介。”
“可以吗?”
“嗯。”
“那作为交换,你也叫我小尤吧。”她说,并拖了一下音,“恭——介?”
“小尤。”他回应了她。
“嗯嗯。”小尤害羞的低下头。
雨停了,阳光从云层中探出来,地面湿漉漉的。他们也离开了咖啡馆,两人一起并排走在街上,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把她送上电车后,恭介也搭乘电车回去了。
“听塔子说,你出去约会了?”知树坐在沙发上,电视机打开着。恭介一边脱鞋一边回应,“哪有。”
恭介走进屋子里,从冰箱拿出一瓶汽水咕咕的喝下去。
“那你出去是干嘛去了?”
“我们还没在一起呢,怎么能说约会呢。”
“我还不了解你吗。”知树说,“那个女孩怎么样?”
“塔子阿姨没和你说吗?”
“那肯定是要听听你的想法啊。”
“是个好姑娘啊。”
“那你们——”
“应该吧。”
恭介把汽水瓶子扔进了垃圾桶里,也坐到了沙发上。
“那就好啊。”知树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的声色舒缓开来,“我问你啊,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世界又不是少了你就不能转。”
“臭小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非得每天气我。”
“那还真是抱歉。”恭介耸了耸肩。
“不过,还有一件事让我有些担忧。”知树面色又变的凝重起来。
“什么事?”
“你能放下的下她吗?”
“谁?”
“京子。”
“放不下吗?”
“这要问你自己啊!”
“为什么放不下呢?”恭介笑了笑,“早就放下啦。”
“这样吗?那就好,放的下最好啊。”知树又叹了口气,“说来都怪我,要不是自己糊涂了,或许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你也知道啊。”
“你个臭小子!”
当太阳落入地平线,仅剩的一点光亮也消失后,夜幕降临了。恭介的心也如同太阳一样沉了下去。他坐在窗前,玻璃上映射出他的脸。他呆呆的望着,回想着父亲说的话,问自己:是真的忘记她了吗?
这五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过往的棱角却没有被磨平。也许京子早已忘记了他,可他却始终在待在原地,一直流连于学生时代的回忆中。他不想这样,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即使再怎么美好,也只会成为内心的痛。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忘不掉,忘不掉。
他发自内心的问了一句:
——我该怎么把过去遗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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