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依然灰蒙蒙的。
旅馆来了一位访客，乔亚惊喜万分，来访者是瑞丝莉修女。
“我没有看错。”瑞丝莉修女微笑着，目光落在乔亚胸口的十字架上，“你是个勇敢纯洁的人，上帝庇护你！”
乔亚感激道：“谢谢瑞丝莉妈妈，如果没有这枚十字架。我已经成为野兽的腹中之食了。”
瑞丝莉修女摇摇头：“我把十字架送给你，是希望你能带它回到世俗世界。毕竟这样神圣的器物，不应该一直流落在黑暗结界。其实，就算没有十字架，你也会逢凶化吉的。”
她提醒乔亚：“你还记得是谁指点你方向的吗？她可是一路都跟在你身后，一直暗暗保护你呢！”
“温妮思郡主？”乔亚很意外。温妮思神出鬼没，他没有料到她竟然以她独有的方式一直在暗暗保护自己。
当时怪鸟扑击虽然很险，但是以温妮思不可思议的速度，要把他救下来，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个在黑夜里孤独流荡的蒙面少女，就连帮助人，也是选择这样寂寞的方式。
乔亚把手轻抚胸口，似乎又触摸到了她的泪痕。
瑞丝莉修女审视他：“你知道她们姐妹是吸血族吗？”
乔亚慢慢点头：“我已经知道。我昨天握过席伦妮郡主的手，她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她们姐妹两个，都没有呼吸。”
看着乔亚坚定的眼神，瑞丝莉修女微微叹息，随即笑的更加开心：“她们姐妹俩是我从小带大的，我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唉，我好久没有和世俗中人谈话了，你愿意听老太婆讲故事吗？”
“非常愿意。”
“说起来，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吧？还是五百年？这里没人关心时间，我都不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历了。”她看一眼嘴巴张开老大的乔亚，呵呵笑了，“不要奇怪，住在这里的都是怪物。”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哪个修道院的修女了。席伦妮姐妹俩的父亲布朗骑士，他是一位勇敢的圣骑士，因为心爱的妻子被吸血族害死，发誓要报仇雪恨。他把姐妹俩拜托给我照顾，然后孤身一人四处漂泊，寻找凶手。
“我和席伦妮的妈妈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一直把她们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照顾。当时，她们姐妹才牙牙学语，天真烂漫。我悉心照料她们的学习和生活，就这样过去了十八年。
“布朗骑士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我有时候担心他已经孤独地战死了。不过，我一直跟她们姐妹说，他是个伟大的英雄，早晚有一天，他会胜利归来，和她们团聚的。
“十八年真是个漫长的日子。席伦妮一直相信我的话，她乐观善良，始终不变。温妮思不一样，她在时间的漫长洗礼之下，渐渐不再相信我的话，也不相信父亲布朗骑士有一天会回来。她越来越沉默，喜欢一个人独处。
“终于有一天，布朗骑士的消息传回来了。他寄回来一封信。信中说：他已经得偿所愿，报了妻子的仇。现在他定居在某地，由于某个原因，他暂时无法回来，希望我能带他的一双女儿去见他。
“我以为，他或许是受了伤，因此没有多想，马上就带着姐妹俩出发了。
“布朗的朋友温宁骑士，他担心我们路上不安全，自告奋勇保护我们。
“一路上，温妮思非常开心，她不停地笑，不停地说，一反常态。我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过了。
“按照信上所说的路线，我们来到了这里——黑暗结界。
“就如你现在所猜到的，布朗骑士已经成为了吸血族一员。他虽然报了仇，却没有得到命运女神的垂青。
“那天黄昏，一直下着雨。在黑暗结界的入口，布朗骑士穿着黑斗篷，脸看起来很年轻，就好像刚刚离家时那个模样。姐妹俩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说到这里，瑞丝莉修女轻轻叹息，凝视着手中的茶杯。往事如鲜明的画卷一般，再次浮现眼前。
温宁骑士站立如山，把瑞丝莉修女和席伦妮姐妹护在身后。
布朗把目光投到他身后的姐妹俩身上，又是悲伤，又是欢喜。
温宁骑士发出刀剑般的厉喝：“布朗骑士，还记得骑士誓言么？”
布朗悲哀的目光收回到温宁身上，轻轻诵道：“强敌当前，不畏不惧；果敢忠义，无愧上帝；忠耿正直，宁死不屈；保护弱者，无违天理……”
“你是否无愧上帝？”
布朗沉默不语。
瑞丝莉用双臂紧紧拥着两姐妹，三人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席伦妮的眼泪不住流下。温妮思呆呆看着日夜思念的父亲，紧紧咬着嘴唇。
终于，布朗骑士开口说话，声音干涩：“我在努力弥补。瑞丝莉，谢谢你十八年来的照顾，把她们交给我吧。我会尽父亲的责任。”
瑞丝莉声音发颤，她全力鼓起勇气：“不，你已经失去了作为父亲的荣誉！”
布朗浑身一颤，眼中光芒如电一样闪亮，大声道：“席伦妮，温妮思，到爸爸身边来！”
温宁踏前一步，长剑横胸：“我受瑞丝莉所托，要保护她们。我也受布朗骑士所托，不让老友堕落。现在，接受我的挑战吧！”
布朗身子一晃，后退半步，缓缓低声道：“我已经付出很多。为了报仇，为了寻找到那三个吸血鬼的踪迹，十八年前，我就自甘堕落，把自己也变成吸血鬼。三年前我终于寻找到它们踪迹，将它们除掉。十八年的黑夜生活，我牺牲太多！现在，我不会再放弃该属于我的幸福！温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走吧，我们不应该刀剑相见。”
瑞丝莉和姐妹俩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温宁叔叔，我们走吧！”席伦妮突然哭出声来。
布朗的脸更加苍白。
“拔剑！”温宁大吼。
雨丝越来越密，大家的斗篷都淋湿了。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出现在布朗身旁。
“公爵大人，发生什么事情？好像不是父女相见的气氛嘛？”这人满脸和气，穿着打扮好像个生意人，但是眼睛像针尖一样刺人。
“塞万提斯，这是我的私事，你不准插手。”布朗轻轻将他往旁边一推，闪亮的圣骑士剑擎在手中。
蓦然爆发的剑光划破黑夜，如同雷云之下的闪电。两人急速冲上，展开了迅猛的战斗。
“叮叮叮叮叮……”双剑密集交击，火花飞溅。
布朗的身法快速诡异，他在温宁身周瞬隐瞬现，根本无法看出他是怎么移动的，他的攻击完全压制住温宁。
只要他愿意，温宁一定会被斩杀。
但是温宁绝不后退一步。
瑞丝莉三人紧张的呼吸都停顿住。
“公爵大人。”一个冷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让我来吧，我一拳就可以揍扁他。”
又一个吸血族来到现场，是个壮实无比的年轻人。
“你们谁都不准插手！”布朗一边打斗，一边喝止。
瑞丝莉心中充满了绝望。她张开双臂，像母鸡一样保护着俩姐妹，眼神悲凉无奈。
旁观的两个吸血族隐隐地守住后方，防止她们逃跑。
突然——
“爸爸！”
一声尖利的呼喊，温妮思猛地挣脱瑞丝莉，她不顾一切地冲向战团。
瑞丝莉大吃一惊，已经来不及阻止。
烟花般灿烂的剑光猛地敛去，战斗的两人怕误伤到她，迅速分开。
温妮思扑到布朗怀里。
布朗扔掉长剑，轻轻拥住她，悲喜交集。
“爸爸，如果是妈妈在这里，她会怎么做？”温妮思抬头看着父亲，轻轻问道，声音平静地令人莫名心悸。
“阿黛尔……”布朗的眼神一阵飘忽，眼前似乎浮现妻子温柔刚强的面容。
她当时本可以选择成为吸血族，但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杀，从最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布朗的心口一阵疼痛。
他低下头，温妮思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护身匕首。这是他当年留给孩子们的纪念物，蕴涵圣力。
吸血族的体质有自我修复的本能，但是心脏被含有圣力的匕首伤害的话是无法修复的。
“爸爸，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温妮思悲伤地凝视着父亲，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泪水混着雨水淌过脸庞。她拔出匕首，反刺自己胸口。
“阿黛尔……”妻子的面容和眼前少女的脸重合了，布朗一个恍惚，少女的匕首已经刺入胸口。
他一把抓住温妮思手腕——万幸剑尖尚未触及心脏。
“如果妈妈在这里，她会和你做一样的事情。”布朗温柔地看着女儿，“爸爸为你骄傲。”
他反转匕首，割破手腕，血液流下。他把伤口凑近温妮思的嘴巴：“爸爸要带你去一个非同寻常的世界，那里没有吸血族和人类的争斗，大家在一起幸福生活，无忧无虑。”
“不！”温宁一声吼，急冲过来阻止。
一只拳头击打在温宁的腹部，他往后飞起来，雨花飞溅。他身体弓的像只虾，侧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冷漠的壮汉朝他一步步走过去。
“够了，豪斯。”塞万提斯拦住他。
“豪斯。”布朗身体摇晃，他勉强硬撑着身体不倒下。
豪斯紧张地看着他，冷漠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担心。他小心翼翼接过昏迷的温妮思，不让雨水浇灌到她脸上。
布朗慢慢朝席伦妮走过去：“席伦妮，该轮到你了。不要怕，没有痛苦，爸爸已经做好了准备。”
瑞丝莉无力地跪倒在地。
席伦妮非常顺从地吸啜父亲的血液，直到布朗微笑着叫她停下。
此刻，布朗的脸已经比白纸还惨淡，但是依然幸福地微笑着。
塞万提斯把喝血昏迷的席伦妮扶住，眼睛紧紧盯着布朗。
“带我回到黑暗结界。”说完最后一句话，布朗倒了下来。
豪斯伸手把席伦妮接过去，冷冷对塞万提斯道：“你带公爵大人回去。”
塞万提斯看看豪斯，对方的目光冷如寒冰。
“好。不要做傻事。”塞万提斯用双手抄起布朗，瞬间离开。
豪斯轻轻把席伦妮姐妹俩放下，脱下自己的斗篷盖住。
他冷酷的目光看向瑞丝莉和温宁。
温宁勉强抬起上半身：“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请放过瑞丝莉修女。”
“杀了你，公爵大人会生气的。”豪斯冷冷说着，身形一动，一把抓起瑞丝莉，猛地一口咬住她的肩膀，用力吸血。
瑞丝莉紧紧咬住牙关，不叫出声来。
“欢迎加入我们。”豪斯一剑割开自己手腕，用手捏住瑞丝莉的下巴，把血灌入她口中。
耳朵里似乎有无数巨钟轰鸣，瑞丝莉很快昏迷过去。
醒来之时，烛火摇曳，瑞丝莉正睡在旅店床上。
大脑非常清醒，身体却很虚弱，使不出一丝力气。
“你现在状况很好，无须紧张。这是必要的过度期。”身旁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我为豪斯的无礼道歉。”
微微转过头，一个头顶半秃的老者映入瑞丝莉眼帘。那人身材高大，虽然坐着，但是几乎和常人站着一样高。
他微微欠身，从容道：“瑞丝莉女士，我是公爵大人的管家肯西德，愿意为您效劳。”
瑞丝莉聚拢力气，吃力地问道：“温宁骑士好吗？”
“我很好，瑞丝莉。”另一侧传来温宁骑士沙哑的声音。
“席伦妮姐妹，她们还好吗？”
“请放心。两位郡主被妥善照顾，一切安好。”肯西德很肯定的说道，他看一眼旁边的温宁，带着歉意对瑞丝莉道，“虽然很唐突，但是按照公爵大人的遗愿，我想问问您……”
“什么？”瑞丝莉猛一惊，“布朗骑士怎么了？”
肯西德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微微叹息道：“公爵大人伤重不治。”
瑞丝莉心神大乱。
十八年的苦苦等待，相见便是永别！
温宁垂头，沉默不语，显然早已知道结果。
肯西德轻轻咳嗽一下：“公爵大人希望您能够留下来，继续照顾两位郡主。”说着，看看瑞丝莉的眼神，迟疑没有说下去。
“这就是他的遗愿吗？”瑞丝莉悲伤地望着屋顶，“我答应。”
肯西德点点头：“公爵大人生平有一个理想，让吸血族和人类能够和平相处。他为此做了很多尝试，其中有一项很伟大的成就，就是给吸血族提供一个自由生活的空间，与人类隔断开来。这个空间是黑暗结界。你一定会喜欢的。”
“黑暗结界？”
“是。只要获得许可，所有的黑暗生物都可以进入。在黑暗结界内，他们会慢慢化解掉嗜血的本能，从而变得适应与人相处。”
“呵呵呵！”旁边的温宁骑士冷笑起来，“我们圣骑士和黑暗生物已经争斗了无数岁月，从没有听说过黑暗生物会转变嗜血的习性！”
“公爵大人和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早已不吸食人血。”肯西德骄傲地俯视着温宁，“不过，我不能离开黑暗结界太久，否则我体内恶劣的嗜血本能依然会复发。可惜的是，公爵大人过早离世，否则，他一定会研究出彻底解决的办法。”
“真的有办法吗？”瑞丝莉眼里露出希冀的光芒，“席伦妮和温妮思一定不能变成嗜血的妖魔。”
“有。”肯西德断然道，“有位东方来的术士，他教给公爵大人一些神奇的法术。黑暗结界就是综合了黑暗巫师的混乱结界和东方须弥芥子法术而创造出来的。东方的术士认为，人是天地灵气所钟的最尊贵造物，要改变吸血族的嗜血本能，也要从人入手。”
“究竟该怎么做？”瑞丝莉急切的问道。
“如果真有这样的办法，早就已经用在自己身上了吧？”温宁坚决不相信。
“公爵大人已经有一些设想，可惜还没来得及实验。”肯西德无比遗憾，“公爵大人没有时间系统学习东方法术，他对黑暗巫术有更多的研究。因此他的设想比较残酷，没有改善之前，不能实验。”
“本来，寻找到一双女儿之后，公爵大人就会远游东方，完善所学。可惜，世事难料……”肯西德一声轻叹。
“究竟是什么设想，会如此残酷？”瑞丝莉冷静地问道。
肯西德迟疑一下，道：“说也无妨，世上原本就无人可以做到。公爵大人推测：如果有人深爱吸血族，愿意把自己心血奉献出来，应该可以化解吸血族的嗜血本能，甚至，可以让吸血族重新回到阳光下。前提是，那人必须心灵纯洁，全心全意爱着对方，并且心甘情愿。”
“那么，他自己会死？”
“很大可能会死。”肯西德点点头，“所以我说很残酷，世上无人能够完成实验。”
“对了……”温宁在一边插话，神情淡漠，“会怎么处理我？杀了我，还是把我也变成吸血族？”
肯西德看看他，淡淡道：“公爵大人说过，你是他的朋友，不准我们为难你。你随时可以离开。”
“肯西德，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肯西德诧异地看他一眼，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温宁语气里的冷静很不平常，他微一思索答应下来。
两人起身，并肩走出房间。
瑞丝莉等了没多久，两人就返回了。
肯西德慢慢走在温宁的身后，眼睛里闪动奇异的光芒。
瑞丝莉看着温宁，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回去吧。路上小心，无须担心记挂我们。”
“请原谅我的错。”温宁俯下身，双眼隐隐泪光闪动，“这次事情，是我太冲动搞糟了。本来不应该这样。”
“你没有错。”瑞丝莉柔声安慰道，“是造化弄人。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肯西德走上来，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她额头上：“你累了，应该好好休息。”
大脑一阵晕眩，强烈的睡意袭来，瑞丝莉依稀看见温宁手中匕首光芒闪动，刺入他胸膛，随即，一股滚烫的血液喷涌入口。
“不要……”瑞丝莉无力挣扎，意识越来越模糊。泪珠却止不住地滚落。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瑞丝莉已经身处红月亮城堡之中，席伦妮姐妹俩紧紧守护在床边。
黑暗结界的时间几乎没有感觉，与似乎永恒的生命相比较，光阴成了最廉价的东西，可以随意挥霍。
席伦妮非常顺从命运的安排，她是城堡的大郡主，也是黑暗结界的掌控者。不过她只是和一个普通女生一样，过着安静的生活。她对谁都一视同仁，彬彬有礼。在漫长的岁月里，她既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厌恶的东西。
温妮思几乎每天都在黑暗结界里四处流荡，她很少呆在城堡里。当席伦妮觉得她在外面呆的太久的时候，就会出去找她。这时候，温妮思才会回到城堡的阁楼，消停段日子。
瑞丝莉在一个僻静的山坡上，搭建了一个小木屋。有时候她会离开结界，回到尘世过一段日子，然后回来把人间的故事，讲给姐妹两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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