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嘭地一声晴空霹雳，宕机好几秒我才缓过神来。
“为……为什么？”喉咙干燥沙哑。
即便早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这一刻来临时，我的脆弱心灵比我想象的更受不了打击。
明明气氛、节奏一切恰到好处，到底是什么地方错了……
赵倩倩视线还停留在恶魔姐妹上，这也让我意识到一丝古怪，她说道：“你还记得恶魔姐妹的人设是什么吗？”
“人设？”
我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百合？”
要说《吊带袜天使》作品最让人记忆犹新的角色，自然是主角天使姐妹二人。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早就记不清恶魔姐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不过因为赵倩倩的缘故，我第二天又重新补番了一遍，回想起大部分剧情。
也就是说赵倩倩第一次做海报设计，随手画的就是一对百合？
这，该不是会是——
“原来你喜欢女生吗？”我有些恍然，却又难以置信。
“不是，”赵倩倩摇了摇头，表情僵硬，“我并不是那一边的，但、我以前确实有和女生交往过，是在大学的那段时间。”
“啊？不是吗？”
我越来越糊涂了。原本赵倩倩点出恶魔姐妹的人设，我就猜想到她真正拒绝我的原因是她的性取向。虽然因为这种事情被拒绝很可惜，但却不得不让人泄气无比。爱意、努力、信念在性别的关卡上，往往都再也无法发挥它们原本的作用。我只能放弃。
可是当赵倩倩摇头否定，我心里一下子又升起希望。可后头又坐实她和女生交往过的事实，我不禁迷茫，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赵倩倩身体前倾，越过餐桌凑到我耳边，轻声细语道，“我既不是喜欢男生的那一边，也不是喜欢女生的那一边，硬要说的话，我两边都是。”
“啊？”
赵倩倩重回原位，双手抱胸，表情终于有些释然，“这是我的秘密，我也有我自己的迷茫。我们俩在一起待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会感受不到你的心意呢？可是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甚至觉得，只要我们都不捅破这一层隔阂，就能一辈子相安无事。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逃避罢了。”
“可是，既然你也能喜欢上男生，为什么还……”我依旧耿耿于怀。
“因为男生的你无法让我真正接受呀，”赵倩倩自嘲地笑了笑，“我其实有想过，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作为女生的话，你的一切笨拙我都喜欢，我也会发自内心想去守护你，永不言弃。可是，为什么你不是女生呢？”
“我……”
性别就这么重要吗？
我已哑口无言。人的感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言，却始终左右人们的思想。这一刻，满世界的挫败感向我袭来，无力抵抗。
“对不起，说了这些话，你一定觉得我更莫名其妙吧？”赵倩倩笑着，依然在克制着情绪，双眼却已经通红，泛起泪花，“你说感情之下人人卑微，可你一定以为我没有吧？我总是努力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光鲜亮丽，恰好这也是我为了掩盖内心卑微的证据，我始终不明白我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又怎么能够心安理得接受你的好意？明明一点也不讨厌你，每次和你待在一起都满心愉悦，可是一想到你早晚有一天可能告白，我一刻不停地惶恐不安。然而我连这种惶恐都不知是否正确。我好像生来就是个错误……”
「胆小鬼连碰到棉花糖都会受伤。」时至今日，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如同我曾一直束缚自己的观念，每个人生来都是胆小鬼，只是我更幸运一些，上天赐予了我解除诅咒的办法，让我长生不老，超脱常人。
可惜这种幸运在此时却成为了讽刺。
如果我没能鼓起勇气，至少我还不会戳到赵倩倩的伤心之处。
“我……我先回去了，对不起，明天见。”
赵倩倩站起身子，不着痕迹地抹了把泪痕。她走过我身边时，我再次嗅到了那股好闻的沐浴露芳香，随即我的上半身被一阵温暖的柔软所包裹。
赵倩倩拥抱了我，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心情难以言喻，木然地抬头对视了一眼，她还是喜笑着，明显带着疲惫感，却还是笑着想让我安心。
我挥了挥手，回应道：“再见。”
……
赵倩倩离开后，我坐在原位上一直对着那两张恶魔姐妹的剪纸发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错再错的呢？
我早该明白，原先丝毫不起眼的我，为什么会是在赵倩倩主动的情况下，与她迅速地发展成好友的关系？道理我都懂，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除了喜欢。我明明知道又不是漫画小说里白富美爱上无能食草男主的桥段，可赵倩倩对我抱有主动的好感，我就是会不自觉地期望，幸运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明明超能力都选中了我，不是吗？
可是事实，格外残酷。赵倩倩确实喜欢我，却是喜欢我笨拙的那部分，她喜欢需要自己呵护的女孩子，但喜欢的男生类型不是我这样的。当我鼓起勇气借着两张剪纸找到话题，惴惴不安地想要和她有一点点联系，她的内心也一样做着煎熬，不是吗？
没有谁对谁错一说。
只是造化弄人啊。
可是。
我还是好喜欢她啊。
我感觉眼眶湿重，鼻子发酸，不自觉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陷入黑暗的视觉，让我想起赵倩倩的怀抱，只觉得一切更加得令人难以释怀。
“朋友，想开点。”
我抬起眼，发现坐我隔壁桌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轻拍我的肩膀。
“我刚刚都看到了。被女孩子甩不是什么大事，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如果不嫌弃的话，哥今晚带你去酒吧玩个痛快。”
心情低落时不管什么事情都令人烦躁，好像倒霉事会接二连三找上门来。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起身欲走。
年轻人没拦着我，只是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我不知那是讽刺，还是优越，看得我不大舒服。
我愈发地抗拒，而我们这边的动静也引得四处旁观，无数道目光让我窘迫。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我作为公司职员碌碌无为狼狈不堪的模样。
正这么想着，窗外传来一阵阵杂噪的螺旋桨轰鸣声。
“那是——”
众人捂着嘴发出惊叹，不少人站了起来。我的视线越过纷乱的人群，黑蒙蒙的夜色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但那道站在窗外的人影，伴随着巨大的直升机一同出现。
人影拿着扩音器，“代号诺亚专员！代号诺亚专员！联邦重大任务在即，请求您的支援！”
诺亚？
我避开人群，上前两步，那道人影似乎眼熟，虽然穿着一身作战用的军事服，被厚实的防弹衣和防弹头盔包裹，但是我总觉得见过这种身材的人。次数还不少。
李闻仲？
李闻仲扫视过人堆，一眼锁定站出头的我。
“发现您了！诺亚专员！小憩时间结束，您的使命还在等待您，联邦精英数万人的性命还在等待您的拯救！”
“我……”
“打开窗！跳过来！”
李闻仲还在催促。这台轻型直升机的主旋翼直径大约六米，李闻仲也就隔了大约五六米的距离与我对话。说话间，直升机机舱门口都已经抛出一条绳梯，挂在西餐厅的窗口上。
出于对李闻仲的无条件信任，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话，半个身子迅速地翻出窗外。以我现在的身体素质，靠一条绳梯攀爬上直升机易如反掌。
由于打开窗户，外面的直升机气流愈发猛烈，引得餐厅内惊呼声连迭，不少盘子桌布都被卷入空中，后厨已有管理者跑来维稳秩序。强烈的飓风也吹得我头晕目眩，恍惚间我回头看了一眼室内。
好事者早已拿出手机拍摄，不明觉厉者眼中闪耀着憧憬的光芒，那位因我被女生甩了而来“安慰”我的小哥，也早已目瞪口呆。此刻的我，正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
“联邦的重任……”“重大的使命……”“拯救数万精英性命……”
谁能想到，上一刻还和他们一样无所忧虑进餐的普通人，转眼就化身为专机接送的联邦专员！他要去做什么？要去拯救什么？无人得知！
“原来啊。”
我感受着形形色色的目光对我的崇拜，不自觉地有些好笑。我想起赵倩倩那日所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不仅仅是要人往高处走，更是一种命运，代表人生不再一帆风顺，甚至会有来自上帝的捉弄。
话说李闻仲明明说好不当电灯泡，结果还是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这边。
“谢了！专员李！”
我抓着绳梯，借着窗台发力，一跃而下，颇有爱德华信仰之跃的风范。
“走喽！”李闻仲也不禁放声大笑。呼啸而过的狂风吹得我发丝张扬，西装如同披风般飒飒而立，我俯视着天空落下的夜幕，穿梭于高楼大厦，不再回头，任凭飞在空中的那股激昂之心澎湃而鸣，一路渐行渐远。
让思绪，吹得更凌乱一些吧。
……
咳咳。
翌日，当我和李闻仲一同低着头罚站在詹宇办公室里时，我终于明白何为冲动是魔鬼。
“你们两个，在这节骨眼上搞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詹宇叹了口气。
她的语气中倒无责怪之意，“想要发泄情绪的话，可以采取更缓和的办法。跑别人餐厅上跳楼是玩什么？几岁了还喜欢这种中二的桥段？你们要知道公关部为了让群众逐步接受地球末日想破了头脑，现在还得替你们擦屁股，人家也很忙的好吗？差点今日头条上就要大肆报道联邦神秘专员要执行拯救人类精英的新闻了。”
我附和着点头讪笑，抬头瞄了一眼詹宇的表情，见她又盯着李闻仲那边，继续批评道：“还有你怎么想的，开直升机在空中接他？万一摔下来怎么办？这已经不是出不出人命的问题了，联邦长达三年的全资源培养可能会付诸一空，甚至还要影响到全联邦付诸百年心血的诺亚方舟计划。”
李闻仲也连忙摆出虚心接受批评，一定痛改前非的态度。
我明白詹宇的意思。我对诺亚方舟的作用算是一重保险。原本没有我诺亚方舟也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好歹后来也是花费了大量资源和人力在我身上，性质就有所不同了。虽然我还是我，但我不能再意气用事，因为我的背后关系着百亿人的性命。
“至于你，”詹宇看着我停顿了一下，“唉，算了，昨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胡闹也胡闹够了，接下来你的所有重心都要放在航天部交给你的任务上。无论是伤感、还是别的什么，等你上了飞船，你有大把空闲的时光去回忆。”
“是！”我和李闻仲异口同声。
“不留你们俩继续罚站了，李闻仲去准备进入冬眠仓的事项，你去找李纳赐，他会告诉你接下来做什么。”
詹宇挥了挥手送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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