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山坡羊·潼关怀古
壹
一个天下分三块,中州九城十六脉。
唯有海外十三岛,快活逍遥又自在。
智一和尚自出生就在十三岛,他倒是没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快活逍遥地地方。毕竟他,是个佛修,佛修修到最高境界,就得是无欲无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万物为万物的境地。眼下,智一和尚就觉得自己是个“看啥就是啥”的境地,生来无欲,难得所求。
他的师傅慧增和尚常常慈爱地摸着小智一光秃秃的脑袋,不无满意的说“智一是此界的希望,智一是世间最具佛心的和尚”。
智一本来也不懂什么叫做“佛心”,他自出生到现在,生在菩提崖,长在菩提崖,吃着百家饭,衣着佛袈裟。前五十年在佛前听经打坐,后五十年潜心修行,刚筑基就被师傅扔去闭关,原因是摘星岛那个擅推演的岛主给他算了一卦,说他是什么“天选之人”,背负着此界的希望。
摘星岛的白图岛主将他称为“通”。
他说,智一飞升了,此界就通了。
慧增和尚在智一五十岁的时候迈入合体期,那时他的寿命已经能达千年之久了。可是智一五十岁,就已经结丹,修行快的不似菩提崖的佛修,倒像是青鹿书院的儒修。哦,忘了说,世间有通,必有道。
智一身上背着的是“通”,青鹿书院那个修行变态的,则是“道”。
整天君子长君子短,把他师傅烦得不成样子,于是在刚筑基后,就被他师傅扔进了藏书阁,也不知道出来没有。
忘了说,那家伙叫百里策。最不像书生的书生。
是整个十三岛,最能说会道,最泼皮无赖,也最具浩然正气的人,除了他师傅无极子。
眼下,最难搞的事情来了。
最具佛心的小和尚被他师傅从洞里拖出来,最具正气的百里策被他师傅从藏经阁拽出来,
听说两人要组个队,去十三岛之外的地方走一遭。
这可苦了两个孩子。虽说二人已经两百岁,放在凡间早早就是“老祖宗”的辈分,但在十三岛上,他俩跟奶娃娃着实没啥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俩娃娃,修为倒是高深,还挺能打。
临行前百里策揪着他先生的山羊胡问“为什么要赶我走。”
委屈巴巴可怜巴巴,把无极子这个儒修大能盯着有些脸红,倒像是他的师兄弟写的话本子里的狠心爹爹,为娶后娘把亲子抛山荒野。
无极子看着自己面前气宇不凡的少年郎,面容端正,一身正气,他最宝贝的赤字墨玉戒尺别在腰间锦囊之中,右手持一把玄天龙骨扇,风度翩翩,一条青边白底抚额更衬得君子温润如玉,自己看着长大的最心爱的弟子,要远行去,路途遥远多凶险,做师傅自然放心不下,眼下最重要的,确是对自己略有娇气的宝贝徒弟解释一番。
“无涯,为师并非要赶你走。”
“这是这学海无涯,修行亦是无涯。天地山川,江河万里,无一不是修行。书中圣贤已经不能教给你什么了。他们的文章堪称千古绝唱,威力无边,可我们儒修真正的大能,必须学会自己创作。人间吟诵得越多,功德便越多,这浩然正气便越强。“
“无涯,你是青鹿书院最优秀最有灵气的弟子,但写出的文章,总差几分力道。为师希望你踏遍山川江河,看尽人生百态,体味个中滋味,提笔之处皆是文章。”
“足下踏乾坤,胸中有沟壑,笔底绘江山。”
百里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恭恭敬敬地朝自己朝夕相处了两百年的亦师亦父的先生鞠了个躬,“谨遵先生教诲,弟子自当励精图治,不负先生厚望。”
话说这头,智一和尚大大的眼睛亦是充满了迷茫。
慧增看着小徒儿懵懵懂懂的模样,很是慈悲地扔给他一串佛珠,此佛珠乃是12颗舍利聚成,乃菩提崖至宝。
菩提崖说到底,也就十几个和尚,除了修行就是讲经,十三岛外人进又进不来,就算进来了,也是找芥子堂地药修治病救人地居多,好死不死地碰到白华门的剑修和玲珑阁的法修,难逃被打一顿扔出去的命运。所以说,天塌下来有那群爱打架的顶着,他们就负责念念经,超超渡,这至宝留在他身上,也着实是浪费。
想当年暴躁仙师星云大师飞升前,那可是一言不合就开打,血腥凶残,真真的将至宝发扬光大。
诶,此界已经有四百年没人飞升了。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飞升上界再见一见师傅了。
慧增摸着徒儿头上的戒疤,“传道不传教,修仙先做人。”
“智一你天生佛心,却不懂何为佛心,如何慈悲,如何渡己渡人。”
“不若红尘滚一遭。该来的,佛挡不住。”
于是,智一带着师傅给的小包袱,披着一袭袈裟,左手捧钵盂,右手持佛杖,腕上挂串珠,和一旁青衫抚额,腰间锦囊,手持骨扇,背上书箧的百里策一起被赶到了渡口边。
“智一兄,慧增师傅没给你储物锦囊吗?”百里策颠了一下背上的书箧,看智一背着满满的包袱不禁开口问。
智一闻言,点了点头,将钵盂和包袱一念之间收回,“百里施主,师傅给了我锦囊的。”
“哦。那你刚刚为何还要背着包袱?”君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秉承着“不懂就问”原则的三好学生百里策再开口。
智一用空出的左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师傅说,这样才是出家人出远门的样子。”
话音落下,两人默了一会。
智一也开口问百里策,“百里施主,无极先生没给你锦囊吗?”
百里策木木的点了点头。
智一秉承着“有来有往,温文和善”的原则,又问了一句,“那施主为何还背着书箧?”
百里策默默的捏了个口诀,书箧一下消失,整个人清爽飒然,“先生和师兄说,这才像个书生出门的样子。”
智一和百里策看了眼彼此,不禁暗忖“原来出家人/书生出门也是这样子啊,师傅/先生果然没骗我。”
此时,无极子和慧增和尚正齐聚摘星岛,岛主白图拿出好酒好菜,捏了个决,把芥子堂的药尊蓝机叫一起,四人齐聚一桌。“\"通\'和\"道\"皆入了人间,从此中州九城十六脉,皆\"活\"起来了。咱们这些老家伙,怕是等不到孩子们归来,今日不醉不归,待到酒醒之日,便是镇压封印之时,愿千万年后,神魂再聚首,还能识得老友!”
贰
三月离家六月念,儿郎衣衫雨露沾。
艄公笑说江湖好,烟火人间五味甘。
智一和尚怎么也无法理解,师傅只是让他出门历练百年,为何才短短三月,青鹿书院的百里施主,竟能哭的肝肠寸断。日夜吟诗,醒时朝露,梦时明月。
所幸,他们修士都是不怎么睡觉的。
这海上三个月,就在百里策神神叨叨的一天到晚抹着泪喊着要先生的“父母在,不远游”之中艰难度过。
青鹿书院的无涯公子百里策也对智一小和尚非常惊奇,大家都是两百岁,大家都是各自师傅养大的,大家都没出岛半步,怎么的这个小和尚对亲人好友没有一点思念之情?
智一整天看着呆呆萌萌的,一看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算了,他们做和尚的,做到底都是些无欲无求的怪物,比白华门那些修无情道的剑修还要可怕。
智一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现在心里想的,是马上就要登岸了。
登岸了,就入世了。
他师傅布置的小作业,每日写篇“入世心得”,也能着手做了。
两人各怀心思,但终于,在六月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通”和“道”,都入了人间。
他们的第一站,便是十六脉之云山脉,离十三岛最近的地方--野狸岛。
叁
什丽娘是整个野狸岛最美的姑娘。
巧笑倩兮,明目盼兮。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一双素手能织出宛若天边云霞的锦缎,一手绣活更是远近闻名,不少云山脉的名门贵族不惜以千金求买。
但是,什丽娘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子。
她一年只织一块锦缎,只绣一件锦袍。
这五六年来,野狸岛最大的喜事莫过于什丽娘的婚事。
前年教书先生屈青竹来到野狸岛并在此隐居,什丽娘看上了青竹先生的好样貌,对其颇为照顾。
你教我读书识字,我帮你修补衣裳,你来我往,两人便暗生情愫,今年,这才把婚事刚刚定下。
面摊老翁谈起这两人不自觉地嘴角挂笑,看了眼长相俊俏,一身书生气的百里策,摇了摇头,“可惜了,要是先生你早来几年,说不定和丽娘也能有一番姻缘造化咯。”
话音刚落,端着两碗香喷喷鱼肉面的阿婆白了他一眼,利落地把手中的面端给两位食客,对着老头子戳了两下“你这个老头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青竹先生和丽娘,那是天上一对,命定的造化,再乱说,看我不给你好看!”
老汉抚着胡须,对妻子的指责丝毫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地点点头,“我这就随口一说,以后不敢咯,不敢咯。咱们丽娘啊,就该是有大福气的人咯。”
智一和尚对这个什丽娘有些好奇,尤其是看到百里策被老人打趣后骤然蹿红的脸皮。两人不期然目光对上,百里策表示自己能够深刻的感受到智一和尚在对他说“施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去见一见吧!”
虽然智一只是想说,百里施主你是不是生病了,为何脸色如此之红。
“不过这位小先生呀,看着也是读书人,倒是可以和我们青竹先生走动走动。”
‘是啊是啊,说不定还能见到丽娘。\"
阿婆刚说完话,迎面走过来一个汉子,皮肤晒得黝黑,身上一股海腥味,背上背着一篓生蚝,听见阿婆跟他们说“青竹先生”,随着就接了句话,被阿婆拿着毛巾往身上狠抽了几下。
“你这个王福啊,跟你阿公一样油嘴!该打!”
王福把背篓放下,“大娘,看,这可都是最新鲜的,咱们野狸岛今年的生蚝长的好呢!”
“长得好就好,长得好就好啊!长得好,就能多卖点钱,孩子们跟着青竹念书,以后能考上秀才呢!\"
“可不是嘛,我就盼着我们家那三个混小子,能考上秀才,也让他爹我跟着享享福!”
“是这样的。孩子有出息了,当父母的,可不得跟着享福嘛。”
几个人说说笑笑,百里策看了一眼竹篓里的生蚝,不禁点点头,这生蚝确实长得好,就算在十三岛,那里灵气充沛,也未见得长得如此之肥美的生蚝。
智一和尚耳边听着几人的谈笑,碗中素面不沾五腥,满是鲜味,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汁水不剩,这让五十岁就开始辟谷的智一有些意犹未尽,眼下顺着百里策的目光看过去,“出家人不可重口腹之欲,百里施主,切莫贪食。”
百里策扭过头,略有别扭的看了这小和尚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吃了?小和尚,你就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智一闻言,静下心神,闭上双眼,而后捏了个慧眼诀,在睁眼时,果不其然,这鲜嫩肥美的生蚝之上,竞缠绕丝丝灵气,那灵气时隐时现,并不纯粹,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妖气。
海外十三岛上有妖,十三岛中,临近白华门和玲珑阁的三个岛屿上,全都是妖。
因为十三岛,已经是此界中唯一有天地灵气之地。
没想到,在离十三岛最近的人间界,竟然有丝丝夹着妖气的灵气。
两人到底年少,面色不自觉凝重,让人看出了变化。
王福看着这书生一副俊秀样貌,锦衣玉袍,好似画中仙人,身边那位小和尚,亦是满目慈悲,慈眉善目,俊秀讨喜,宛如玉面菩萨,这脸色一变,可让人看得心痒痒。
“这公子哥儿倒是真俊俏,天上仙人恐怕也长这个样子。”
“是啊,这孩子刚从海上游船到这儿,船老六给带来的,刚一到这还给我鞠躬见礼,跟青竹当年可是一模一样,俊俏的让我都不敢说话。\"
“还有那个小菩萨,真真的跟画上似的。”
三人旁若无人的谈论二人样貌,饶是百里策有多能言善辩,现下也跟小和尚羞红了脸。心下越发的对这“青竹先生“以及”什丽娘“这对未婚夫妇感到好奇。
百里策起身,到大娘那里先是对这面大发感叹,那词一套一套的,听的小和尚眉角直抽。
再然后又是拿了些碎银付了面钱,与大娘推脱一番,付了面钱,才开始说正事。
“大爷大娘,王福兄,实不相瞒,晚辈乃是青鹿书院弟子无涯,此次出海背负师门传道重任,将经书传至天下书院。方才窃闻这岛上有青竹先生,教书育人,晚辈临时起意,想去拜访一番,不知各位能否为无涯引见一番?”
面馆阿翁阿婆被这小子这一**得一愣一愣地,王福也呆滞了一会,大手一掌拍到百里策身上,“无涯兄弟,你说这什么话,你想去,大哥带你去就是,弄得我一愣一愣地。”
“大娘,这生蚝就先放你这儿,我带这两位小兄弟去找青竹,这小兄弟是要给青竹送书咧!”
王福一掌拍在丝毫不设防地百里策身上,差点给他一巴掌拍下去,要不是智一眼明手快,一下移步到他身侧扶住,恐怕真的在这儿行个大礼。
王福没发现这,背过身去跟大爷大娘交代,几个人乐呵呵的,给送书好啊,送书就有书念,就能多学点字,就能考秀才。
王福风风火火的带着俩人就往书院走,说是书院,也不过是屈青竹在自己的茅草屋旁又搭建了个大棚子,村民拼拼凑凑的整出了板凳课桌,笔墨纸张还都是屈青竹自己掏的银子,去城里给富家子弟教书时顺路买回来的。听人说,原本青竹先生出身显赫,因为得罪了朝廷的人,全家被贬谪,青竹先生以前可是做大官的人,后来对朝廷心灰意冷,才隐居到这野狸岛避世。
一路上百里策越听越对这位“青竹先生”有好感,连一旁的智一和尚也暗自感叹“大善人”。
儒家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青竹先生隐居山野,还不忘传道授业,教书育人,为这小岛上的孩子开辟出一条新的出路,委实为君子之风,青竹傲骨。
“喏,看,前面那里就是青竹先生的住处了。因着近几日生蚝就要丰收,孩子们天不亮就来学堂腕上跟着爹娘去割蚝,先生心疼他们,在这留他们吃了午饭再回去,现在看时间也快放学了,我带你们进去。”
百里策拱手致谢,智一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弄得王福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快步走到庭院中去。
百里策跟在王福身后,辅一进门,抬眼间愣住不动。
智一拍了拍他肩膀,“百里施主?”
在一扭头,眉目清明,那姑娘笑吟吟地看了眼他们,“王大哥,这是有客?找我夫君的?”
王福嘿嘿地笑了,“小丫头不知羞,还没嫁过去呢就喊上夫君了,这都是远方来的客,给你夫君送书来了!”
什丽娘一听,也不害羞,娇俏的驳了句“这不是早晚的事儿。”
“既是夫君的客人,便随我来吧。”\"公子和这位小菩萨,静等我片刻,我喊夫君出来罢!\"
王福看见什丽娘蹦蹦跳跳的进屋去,笑骂了句“小丫头一点也不稳重。”
“二位既然到了,我就走吧,我带着孩子回家找他娘,他娘还在家里等着生蚝烧菜呢。\"
二人没有多留,施礼致谢后,给了王福一点碎银以示感谢,王福也不含糊,拿了银子乐呵呵地提着自己家崽回家去了。
“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智一,你说我师傅是不是知道岛外女子多美貌,所以让我出岛娶妻来了?”
智一看着他混不吝地样子,好声好气的答道,“百里施主,什丽娘施主已是屈施主的未婚妻子。”
百里策手执骨扇掩面,悄悄翻了个白眼,“你把我当什么。”
肆
屈青竹没有想象中那样俊秀。至少在百里策眼中,他也仅仅是比这岛上其他人长得白净了些。但君子不议人长短,屈青竹见礼时,百里策还是老老实实自报家门,工工整整行了个礼。
倒是屈青竹,一听他乃青鹿书院弟子,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倒是有些惶恐。
“无涯公子竟是十三岛上青鹿书院弟子,晚辈着实惶恐。若有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说罢,那本就鞠躬弯下的腰,又下去几分。
什丽娘哪看过这场面,自家夫君就是天上地下的好,谁能让他弯腰弯得如此惶恐?
她见不得自己夫君受委屈,还未等百里策去扶,便伸出纤手握住屈青竹的手,引得青竹下意识地看她,不自觉直起了腰板。百里策可是自小看着师兄写的话本子长大的,要不然也养不成这混不吝地性子。
眉眼闪过一丝精光,这女子,倒是有趣。
“屈先生不必多礼,是无涯无故叨扰。倒是听先生的意思,与我师门有些尘缘?”
智一见他二人相聊甚欢,也不开口,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与什丽娘目光接触处,倒是一愣。那边什丽娘也是一愣,二人眉眼间俱是风暴。
“无涯兄弟既是书院中人,青竹到是有个不情之请。”
百里策很是大方的表示无妨。屈青竹这才开口,“我与丽娘七日后即完婚。弟子有生之年能得见青鹿书院弟子已是三生有幸,然既然遇到了,若无涯公子无要事,不妨留下喝杯喜酒,近几日,学生也望与公子谈诗论道,学有精益。”
百里策看了眼旁边的小和尚,刚想张口问,小和尚就表示“我都行,我可以,别问我。”
百里策欣然扭头应允。
这小和尚搞莫斯事儿?暴躁的佛系不是他师傅慧增大师吗?怎么这个温柔的小和尚也如此焦躁了?
难道被我带坏了?
百里策还好。白天读书论道,晚上读书论道。
兴致来了,跟着青竹一起给孩子们上上课,做一回教书先生。
他长得俊秀,又性子跳脱。该威时威,该软时软,很是受孩子们欢迎。
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偶有闲时,便从储物锦囊中拿出些他师兄师弟,师叔师伯们写的诗词文章,甚至话本子,给孩子们读一读念一念,屈青竹更是言“能得青鹿书院传书,三生不换之福”。倒是把他整尴尬了。
还是智一靠谱,白天帮着布置张罗婚礼喜宴,被一群大娘大姐逗得羞红了脸,连夜抄了一份《般若心经》送给这夫妻二人做贺礼。
本来一切都有条不紊之时,谁料出了大事。
先是李成福家里的三十多吊新鲜的生蚝连夜被割,后来就是张顺家、王麻子家、赵德海家、王福家……
以李成福家为起点,整个海岸线,生生三天之内被割走了一半。
本来三十吊生蚝被割,对于他们这些养蚝为生的海民来说,也仅仅是心疼,官该报的报了,人却始终没找到。哪成想,这事儿却越来越大,从三十吊,到八十吊,从一家,到半个海岸线,整个野狸岛三分之一的生蚝半个月内接连被盗,甚至都找不出来凶手。
恰是丰收季,若是今年这些生蚝都没有了,这野狸岛的人可还怎么活!
找不出凶手,一次、两次、三次…
到最近,甚至有人开始传说,这不是人来做的,是妖。
是海里的海妖,拿去打了牙祭。
没看见割蚝的切口,都参差不齐。咱们野狸岛上,个个都是以此为生,割蚝手起刀落,切口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求官官不应,告天天不灵。
整个野狸岛不复三日前初登岛时的快活,连百里策都觉得十分压抑拘束。
“智一,你我二人既已登岛,不妨帮帮村民们查一查这生蚝失窃的真相如何?”
百里策摇着他的玄龙骨扇,神色正经,就怕对面和尚不应,他们出家人最讲究因果,凡尘的事,他们修士最好不插手。
智一和尚亦有此意,点点头。“百里施主初登岛上便识得那生蚝肉身之上缠绕丝丝妖灵气,想必这些生蚝定是有些问题,不知与此次失窃可否有关联。”
“百里施主修炼浩然正气,妖邪不敢作祟,近几日还需百里施主夜巡南岛,贫僧夜守北部,再看这生蚝下落。”
百里点点头,算是同意。
不管怎么说,这生蚝不能再无翼而飞,半个月割走三分之一,谁知日后是否变本加厉,照这个速度,岂不是一个月内野狸岛就要颗粒无收?
智一和百里都不敢大意。
是夜。
智一和尚手持戒杖,在村民带领下来到北部海岸码头,十几艘旧船飘摇海上,海水却异常平静,不见丝毫起伏。带其前来的几个村民见此状大惊失色,这不可能!
平静的海水压抑着涌动的妖灵气,智一立刻传音给百里策,“北部海岸有大量妖灵气。”
百里策此时站在南岸,亦是生蚝被割损失惨重之地,眼眸不掩怒火,双手扶住什丽娘的肩膀,几个村民把什丽娘从海里救上来时,这倾城女子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虚弱至极,手腕处深深的伤口已被海水泡发,不见鲜血,从其脉象就可看出此女子大量失血。百里策为救她性命,立即为其运功疗伤,可男女有别,此时面色正难堪。
洽闻智一传音,脸色更是黑的滴出墨来,这妖真是狡猾,如果不是他们二人今夜分开行动,就中了它的调虎离山之计。先是卷走什丽娘,闹出人命,他们二人必是会前去查看,此时北岸妖灵涌现,收割生蚝,一口气吞掉北岸,整个野狸岛二分之一的生蚝就此消失。
冷哼一声,智一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子都建了浮屠,管它男女有别。
话是这么说,百里策还是呼叫一大娘先给她换掉一身湿衣,又拿了几层棉被,以骨扇为界,灵气自他手传至骨扇,再传给裹着棉被的什丽娘。许是经玄龙骨扇温养,来自儒修的磅礴灵气竟被这凡人吸收,在其体内游走。
整整一刻,什丽娘才悠悠转醒。
屈青竹在什丽娘刚出事时,得到消息便赶过来,赶到时已是百里策正为疗伤,这下妻子醒来,赶紧迎上去,什丽娘倒在其怀中,杏眼含泪,我见犹怜,弱弱喊了句“相公”,惹得岸边村民无不唏嘘。
屈青竹虽是先生,也不是那等文弱似病子,抱起丽娘,朝恩公致谢,他夫妻二人便离去了。
唯其转身时,百里策目光晦暗不明,看着什丽娘。那头什丽娘也不知为何悠悠抬眸,二人眼神一触即离,立刻转过头去埋在相公颈间。屈青竹低头温言抚慰,琴瑟和鸣,不过如此。
百里策回过神,对着乡亲们抱拳,“无涯今夜与智一小友相约守护海岸,乡亲们请回吧。无涯定尽力保海岸无虞。”
刚才见识过这无涯公子一把骨扇就把濒死的丽娘救回来的村民,哪有不应之理,纷纷道谢离去。
只有无涯,再看向这片汹涌大海时,眼神已见风雪。此时,才是海外十三岛上,那个青鹿书院修行变态的天才修士--无涯公子。
“你想出来。”
那海乍掀起巨浪滔天,扑向海岸时却如墙壁阻隔,岸上丝毫不见水滴。
“那我便让你,死了这条心。”
一挥手,玄天龙骨扇扇面打开,锦囊之中博琴师叔相赠的通天写命笔被翩翩公子以血为引,口中吟道:
”手擘夔山朝灭鬼气吞国厉夜无嗥。“
霎时间金光大作,海面巨浪起伏,狂风怒号,惊涛拍岸,玄天龙骨扇龙影盘旋其上,一声龙吟,接连吞了几个浪花,以百里策为中心,手心鲜血为墨,丝丝血珠连成细线,诗成之际,钟馗似从天边来,那海中巨兽连连退缩,在诗句抛向大海后,只闻一声震耳哀嚎,海面终归于平静。
百里策收回骨扇和写命笔,坐下调息一刻,而后慢悠悠地从锦囊里拿出一个装订好的本子。
“今日随笔:今天我救了个女人,挺好看的,但是她就要成亲了。然后,我吓唬了个妖怪,真奇怪,原来除了十三岛,凡间竟然还有妖怪。不知道智一那边怎么样。对了,今天有十一位大娘夸智一长得好看,只有十个人夸我。不知先生和师叔师伯师兄弟怎么认为,吾与智一和尚孰美?”
智一和尚并不想与他比谁美。
在天亮之际,他在海岸边看到一个不该看到的人。
“施主为何在此。”
什丽娘一愣,慈眉善目是佛,怒目金刚也是佛。
倏尔笑了,天边朝霞,海日日出,皆不如她笑颜如画。
“小师傅为何在此,我就为何在此。”
金鸡报晓时分,南岸生蚝失窃三十吊。
三十吊,跟前几日失窃的数量比起来不值一提。
而现在人人自危。百里策听到消息时差点跳起来,“什么?还失窃??”
智一和尚平静下来时,还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智一,我昨晚在北岸和一只海中巨兽缠斗许久,最后把他打退海里,你说,是不是它又兴风作浪?”
“不可能啊。昨夜我祭出了师叔的通天写命笔,召出钟馗仙师,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元气。”
“除非……”
百里策自言自语,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细细思索一会,“除非,还有另一只妖。”
智一点了点头。
“今日破晓时分,南海岸,贫僧遇见了什丽娘施主。”
伍
屈青竹近几日日子不好过。
什丽娘受伤,虚弱至极,正是需要精心调养时刻,她生来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承蒙岛上村民照顾,才能如意长成这般模样。原本约定好的婚期,新娘虚弱至此,教他也不忍在让她受那等繁琐礼节。
可是什丽娘不愿意,这让他心焦如焚。
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婚礼。
哪怕岛上诸人都已认可,但他们还未合籍,还未拜天地,便是不被天道所承认的夫妻。
更何况,她的凤冠霞帔,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云锻霞锦,以她心头血为线,凝结野狸岛的祝福制成的。
拗不过未过门的小妻子,屈青竹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将女子搂进怀中,片刻温存后,便离身去隔壁茅棚准备今日功课去了。
“丽娘,我就在隔壁,今日检查孩子们的功课,你若有事,唤我一声,我便过来。”
什丽娘笑着点点头,“去吧。我没事。哪有这么娇贵,夫君快去吧。”
屈青竹深深地看了他的小妻子一眼,“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公子菩萨既已来了,便进来吧。”什丽娘杏眼一闭,虚弱地靠在床背,百里策和智一和尚神色复杂地从门外踱步进屋。
那女子一身素衣,未施粉黛,明明是只妖,却干净的如九天神女。
智一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美的皮囊,也掩饰不过她是妖的事实。
百里策很是愤恨,大有被欺骗的恼怒,冷冷地开口,“青竹先生可知,在他身边日夜相伴的娇妻,竟是只妖。”
什丽娘依旧未睁开眼,“君子失仪。”
再睁开眼时,泪水滑落,“我今日可是难逃一死?”
百里策和智一一愣,百里策不说话,智一转动佛珠,“施主,你本妖族,何苦踏入凡尘,若今日你愿在我二人护送下,远离凡间,回妖界去,我二人定不会为难于你。”
\"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什丽娘倏尔笑了,笑中带泪,“小师傅可知,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今日,丽娘再告诉二位一句,“己之所欲,亦勿施于人”。我从未拿起屠刀,又何来放下一说?我自有记忆始,便生于斯长于斯,你要我回妖界?我自己都不知妖界在何处。”
说罢,化成一条白狐,一道白影闪过,室内不见其踪影。
百里刚刚才稳下来的心智,又烧起怒火,“原来是只狐狸,怪不得谎话连篇,扰人心智。”
智一瞥了他一眼,慧眼一开,“逃到南海岸去了。”
说罢,两人看了一眼,百里策拿出戒尺,“”
戒尺下如三峡利水,送二人远去。
不过片刻,南海岸上便出现三人身影。
什丽娘有些狼狈,“二位不过是过客,为何不肯放过我?我自认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苦苦苦相逼?”
百里策不跟她废话,扇子一合,一招“玄龙吟”打了出去。什丽娘双手打了个莲花结,灵巧地躲了过去,“你们既如此逼我,丽娘也就失礼了!”
双手一分,乳白色地气体自岸边树林涌出,智一和百里一时不妨,被这气体呛得干咳几声。智一转动佛珠,往头顶一抛,金光大作,那舍利交替转动,百里拿戒尺在地上一拍,一颗舍利沿着戒尺的方向直直冲过去。
智一呼了口气,气体尽数散尽。
海岸上徒留一只狐狸,嗷呜嗷呜地舔舐伤口。
百里欲再出手,智一挡了他,“她已没有多少时日。”
那狐狸往他二人方向看了一眼,拖着受伤地躯体逃匿竹林中,鲜血流了一地。
二人回到青竹住处时,已是中午。
屈青竹焦急地转来转去,见他二人前来,犹如看到救星。
“大师!公子!你们可回来了!丽娘不见了!求二位先生救救丽娘!”
屈青竹见二人前来,撩袍下跪,言辞恳切,百里策和智一一下说不出话来。
百里策想,男儿膝下有黄金…..金。金什么金!总不能说,你家小娇妻是个狐妖,被我二人打的快死了吧。
这他倒是敢说,就怕他吓死当场。
智一和尚也看向他,出家人不打诳语,他…
算了吧,他也指望不上。
屈青竹看二位先生不说话,以为是不愿施救,当即猛磕头,“只要二位先生愿救救丽娘,小生此生愿做牛做马,我夫妻二人侍奉二位!“
这话把百里策吓得要死,那边智一已经把他扶起来。“施主不必如此,不是我二人不愿救人,只是..”
这厢话未说完,那边几个村民拧着自己家孩子地耳朵,一边走一边骂,把他们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百里策皱着眉,这些孩子身上竟然多多少少有些邪气,与那天在北海岸遇到的邪魔如出一辙,所幸并不多。
智一见状,拿起佛珠抛至上空,佛光大照,那丝丝邪气霎那烟消云散。
几个村民只是把自己的孩子提过来谢罪,哪成想看到这番情景,连忙拉过自己孩子左看右看。
“不知各位前来何事?”屈青竹正急着救丽娘,见此状,压着火气,颤抖着声音问几位村民。
“哎!我们这是来赔罪来了!”
“这几个小子,今天让我逮住了!一开始就是他们这几个孩子偷割的生蚝,说是有人要高价买,买了生蚝就给他们钱,让他们念书,这几个小子鬼迷了心窍,就偷偷的割了几吊,后来那些失踪的大头倒是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几个小子也割不了那么多。这不,就刚刚拿着蚝乘小船说是去见买家,被我看见了,这才被问出来。”
几个孩子有些眼生,屈青竹看了几眼,在村民的提点下才认出来。
他们一看就不像念过书的孩子。这几个孩子长得有些粗壮,晒得黝黑。
青竹问他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们怎么想着去偷生蚝呢?这都是父母叔伯地心血啊。”
那些孩子不说话。
智一和百里策听完只觉心头一刺。
智一转动佛珠,口中念念,这是种下了因果。
他二人竟不分青红皂白,重伤无辜。
有一个孩子默默的开口,梗着脖子,“那个人说,他愿意出一两白银换一吊生蚝,只要我们有了钱,我们也能念书,也能识字了。我们还能凑钱给先生买成亲礼物,先生就能叫我们念书了。”
其他几个孩子闻言,眼眶竟红了起来。这孩子梗着脖子,一边不服,一边羞耻。“先生,我们错了。可是我们真的想读书。我知道我太大了,不好教,可是我也想读书识字。”
屈青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茅棚学堂当时修建,他只想着把年龄还小地孩子接过来教书育人,却没想到,这些长大的孩子,也如此渴望念书。偏偏,他们也未曾提起过。
“想来,便来吧。只是,这些生蚝换来的钱,一定要还回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回去,这事我便当没发生过。”
几个孩子和家长喜极而泣,蹦蹦跳跳的闹了一番就走了。
智一和百里策,却开心不起来。
“青竹先生,无涯无状,先前做错了事,误伤了人,你说,可否有人,也能给我二人,一个改过地机会。”
百里捏着骨扇,喃喃自语。
智一转着佛珠的手一顿,“阿弥陀佛。”
屈青竹听不懂这两位高人说些什么,只是听见无涯公子问他,便恭敬地答道“儒家有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佛家亦有禅语“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是人就会犯错,既是误伤,弥补过错才是当紧。我想,那人也会给二位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百里轻轻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二人定是会全力以赴。”
“青竹先生,无涯定是会竭力救夫人。”
“智一亦当如此。”
屈青竹又是千恩万谢,每踏出小院一步,心头的刺痛便深一分。
然,这都是他们该受着的。
陆
约定的新婚之日将到。
按理说,新婚前夕,女儿该被长辈教导,嫁到夫家该如何侍奉夫君孝敬公婆,待天微亮时,就要开始上妆,等着夫家上门迎亲。
然而,这夜,新娘还未出现。
智一和百里在南岸北岸找了两天都找不到。
清晨偶尔听到面摊儿大娘感叹一句“这个时候,丽娘得多开心啊,肯定跑到青竹那里守着了。”
智一催动佛珠,缩地成寸,下一瞬便现身竹林。
放出神识,果不其然,在竹林一处,有虚弱地妖息。
智一赶过去时,那狐妖已将油尽灯枯,提着一口气化作人形,智一伸手去扶她,什丽娘将自己交到他手上。
“大师,我是一只好妖。”
什丽娘三步一喘,眼带殷切,智一点点头。
“施主,是贫僧无状,不分青红皂白误伤无辜。施主想要如何惩罚,小僧愿受。”
什丽娘绽出一个虚弱地笑,“我时日无多,惩罚大师有何用呢?”
“丽娘自生来就在野狸岛,我虽是狐妖,但从未伤人。然妖就是妖,哪怕不做什么,也为天道不容。大师没错,错的是我,我为何,要懵懵懂懂开了灵智,变成了妖呢?”
智一转着佛珠,为她运功疗伤。
她伤的太重了,百里的戒尺和骨扇,再加上他的舍利佛珠,哪怕对面是化神修士,也未必能吃的住,更何况,只是个懵懂开了灵智的小狐妖。智一一边为其温养筋脉,一边顺其真气,妖丹尽碎,她的身体就像个漏斗,装少漏多。
“大师,明日本是我出嫁日,我恐怕等不到了。”
“望大师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穿着嫁衣,见见夫君吧。”
百里策赶来时,智一以杖化镜,立于什丽娘面前,她手捧赤色霞冠嫁衣,嫣然一笑。宛如初见。
慢条斯理穿上嫁袍,百里策手中画出一把梳子,慢步走过去,“智一为你诵经,无涯为你束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野狸岛的生蚝,再也长不了那么好了。我以血饲蚝,它们长的那么好,每次丰收,村民都开心的不得了。”
“我早就知道,是那几个孩子偷偷的割蚝,我以为只要我多放些血,那些蚝就能快点长大,就能补上缺口,没想到,那海里真有海妖。”
“太多了,生蚝丢的越来越多了,我补不上了。”
“夫君还在等着我,我得回去了。”
什丽娘对着镜子,喃喃低语。
百里为她梳发的手一顿,声音略有哽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无涯上天入地,只要能救你,在所不辞。“
什丽娘转过头,那种不染尘埃的美貌依旧美得惊人,“公子不必。我生在野狸岛,死在野狸岛,也算死得其所。”
“二位公子已经与我种下因果,因果未消,大道难成。”
“我愿,不入轮回,身死道消,为代价,了这因果,但,求二位,护我相公,一世平安,妖魔鬼怪,莫伤他。
待我死后,将这嫁衣给他,留个念想。他要是再娶妻,就穿这件吧。”
“从见他第一眼开始,我就绣,这嫁袍。”
“绣好了,我却快死了。”
百里喂她一粒聚元丹,他刚捏碎传音符,问药尊可有救治之法。
药尊只是摇摇头,太晚了。吃下聚元丹,倒是可以保她几日性命。
“你服了聚元丹,还有几日性命,我说过,我一定会救你的。”
什丽娘穿好嫁衣,束好发,“几日就够了。”
智一和百里策,搀着身着嫁衣的什丽娘出现在小院,屈青竹见状,忙不迭地飞奔出来,搂住丽娘,当即要下跪,被丽娘拦住,“男儿膝下有黄金,夫君不必为了我下跪。\"
青竹笑了笑,还是跪下,\"二位救命恩人,小生…\"
百里策打断他做牛做马地誓言,“青竹兄不必如此,这是我二人欠下的债。你快与尊夫人进屋去吧。”
次日,由于丽娘身体虚弱,他二人简单的拜了天地,宴请了父老乡亲,各位也没闹得太过,打趣几声,因为什丽娘地回归,皆充满欢声笑语。
百里策和智一在青竹书屋内翻阅典籍,求助师门,想要找出救治之法,皆是无力回天。
三日后,青竹先生拿着一封书信失魂落魄地找过来,“先生!丽娘走了!”
智一接过那封书信,“妾已如愿,今生无憾。夫君保重,勿念。”
手中书信千斤重。
“大师可能知道,丽娘此时如何?”
智一没说话,百里沉默片刻,“无碍。”
青竹奇怪的很,没问妻子在何处,只道“无碍便好,无碍便好”,拿着一封书信离去了。
智一和百里关上门,立刻移到南海岸。
通体雪白地野狸懒洋洋地躺在岸边树林石头上。
“我想天道多不公,人犯了错,总能轻而易举地就得到原谅,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妖不一样,哪怕没犯错,也会被打入地狱。”
“我也想要个重新做人地机会,这天地都不给我。”
她快死了。
智一坐在她旁边,“施主,贫僧为你超度吧。去往西天的路,无苦无悲,永享极乐。”
小和尚一本正经,面目还是那个慈悲地俊秀小和尚。
什丽娘轻嗤,“没有相公,不见人间欢情,于我而言,是极乐,还是痛苦?”
“我是妖,长于人间。没有人间烟火,天堂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我最后的用处,就是以身为祭,封印野狸岛下地巨兽,护村民百年平安。”
“那些孩子,就是受那巨兽幻影蛊惑,他们也是无辜。”
“我只求,二位能在百年之后,再来野狸岛,加固封印。封印一破,巨兽一出,野狸岛就要塌下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们,我们,一笔勾销。”
智一放下佛珠,点了点头。百里策将骨扇收回,阵法即成,那狐狸的魂魄离体,一声狐鸣,化作天边留影扑向大海。“我后悔了,我的嫁袍,不要让别的女人穿。”
那是她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三界六道,再无什丽娘。
百里策起身,望着海无言,那里埋葬着,一个姑娘。
智一眼角划过一滴泪,咸咸的,苦涩的,划过嘴角,掉落在佛珠上。
小和尚睁开眼,眸中一片茫然,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对着百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百倍地笑。
“痴是苦的。”
小和尚入世后第一次在心得上写了字,红红的朱砂印在泛黄的纸张。
“佛曰:我执,是痛苦的根源。”
柒
百里和智一准备告辞的那天,青竹院子里突然多出一颗树苗。
屈青竹擦了擦额间汗珠,“此树名为“合欢”,丽娘最是喜欢。她笑我总是痴情青竹,不栽她的‘欢喜人间’,这棵树,就是我为她准备的新婚礼物,叫‘喜人间’。我和‘喜人间’一起等她回来。”
小和尚智一默了默,拿着佛珠踱步,在那棵合欢树下打坐诵经,再睁眼,那树上满是佛光。
百里见状,拿出通天写命笔和玄龙骨扇,经文亦光芒大盛,直入合欢树。
“先生这是作何?”青竹有些不解。
百里看了眼那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如果丽娘不回来呢?”
青竹倒是笑了,抚着那刚种下的小合欢,“她若倦了,离去便是。她若累了,回来便是。”
天边朝霞烧得少有绚烂,那颗“欢喜人间”也便像火烧样绚丽了。
“说好了一生一世的夫妻,这天地广阔便是她,一寸书院亦是她,漫长的孤独人生,唯一的念想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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