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以后,楼底下那些人打麻将的声音变得更加喧哗,多半是因为明天是休息日。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去工地上搬一天的砖,绝大多数人都会透支,如果不寻求简单直接的解压方式――喝酒或者搓麻,都是很好的去处。
五元钱一瓶的本地劣质白酒,是这个地方最畅销的牌子。一斤装的荆城大曲,只消揭开盖子对准喉咙一口灌下去,整天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两元钱一小时的麻将馆,更可以让来这里消费的民工们尽兴而归。
理论上我与这些蹉跎在社会底层的人应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们只负责建设城市的骨骼,待到城市拥抱文明,他们就必须离开。因为这些人并不属于城市文明,他们的根基永远落在了农村的黄土地。
粗鄙、低俗、奸滑、愚昧……我无法在这些人的身上发现任何好的品质,唯有暴力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城中村毕竟还是位于城区的行政区划内,有必要的时候,市里面的部门必须过来做下暂时性的表面文章。今年我们荆城在争创全国文明卫生城市,这是一个天大的政治性任务,只在省内就多达五个竞争对手。
结果仍然没办法处理城中村的卫生问题,哪怕综合执法局的干部联合专门的警力开着车子过来抓人,也起不到丝毫作用。那个时候我刚搬过来没多长时间,因此还有一点好奇心――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车辆在楼下发出巨大的声响,穿着蓝色服装的干部们提着手铐将群众意见最大的一批人全部塞回车子里面。
然而不过第三天就全部恢复原样。各式各样的店铺占据了错综复杂的街头巷尾,钢管与水泥桶总能以无法预知的方式横亘在马路中央,五大三粗的黑脸悍妇当街撒泼的本事相较于扛起一大札铁条搬到货车的怪力丝毫不显得逊色。
窗户上出现不明人影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打牌的客人们大都已经回到十人一间的员工宿舍,他们可没有闲钱找个单间。
今天的月亮藏在了云层底下,因此晚上并不明亮,倘若我不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怕也难以发现鬼鬼祟祟的人影。张映雪下午的造访对我产生了极大影响,可以算得上改变人生的一次谈话,所以我失眠了。每到这种要紧关头,我总会休息不好,包括高考那两天,我还是靠着安眠药才能做到八小时休息时间。
黑魆魆的人影蜷缩成一条贴在窗户上,似是在探测房间内的主人是否已入睡。我偷偷地拿出手机,以短信的形式报警――尽管我一向怀疑他们的效率,幸好入室类的案子起步就是十年,这种重案由不得半点懈怠。
那人在确定屋内没有动静以后,以极其轻微的动作打开窗户、拨开窗帘。倘若我不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窗台的异动,也不会发觉家里面出现了预谋犯罪的恶人。
在此之前,我已经掀开了覆盖身体的毯子,穿上鞋子准备离开这间房子。因此当这名身材极其魁梧的高大秃顶男人手提一把开山刀砍向床铺的时候,我逃到了卧室外面打开房门。
不喜欢自杀,更讨厌被杀,所以我必须逃跑。虽然我早就知道城中村糟糕的环境,却难以想象竟会出现如此的恶意。那人具有一副毫无掩饰的凶暴之像,在发现我逃走以后立刻用大刀劈砍脆弱不堪的大门,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大门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我忙不迭地跑下楼去,凭着居住于此地的记忆在漆黑的楼道内穿梭――幸好我只住在二楼,暴徒劈坏房门的时间足够我逃到巷子里面去,我相信一个对此地毫无所知的外来者无法在迷宫般的环境下抓住我。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男人抵达楼梯口的时候意外摔了一跤。这一跤发生巨大的响声,虽然仍然不能震亮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年久失修,早坏了,入了夜只能摸黑上下楼。
我已是汗流浃背,倚靠在对面楼层的墙壁边,凭着月色发现男人的庞大身躯躺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兴许是脑干砸到阶梯边缘暴毙了。我从来没有捡尸的坏习惯,一切以小心谨慎为第一要务,见着那人不动以后悄摸摸走掉,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再打车回市中心。
很有些人喜欢装死,挨上一拳就躺地上不起,这当然是机智的行为,有时候这一拳下去换成几十万的现金都不是不可能。依照现在这情况,我深疑那厮其实是眯着眼睛只待我过去试探的时候马上暴起。不作死就不会死,我一直从心而行,从心的意思就是怂。若不是我方才一路狂奔消耗了大半体力,现在溜得没影了。
此时的月亮已经爬出了云层,然而我靠着手机导航也难以在小巷中自如穿行。路灯是根本不会存在的设备,间或有黑色的电线逶迤于地,多半是被不法分子剪断了,他们喜欢偷走里面的铜去卖钱,因此这更增加了我逃出去的难度。
无论是什么季节,这座城市的天空都算得上比较干净,只有落后的欠发达城市才能拥有明亮天空。太平无事之时,夜色自然属于闲人们欣赏的美景,可是遭遇危险的时候,人在地上的影子便清晰可见。雾霾严重的时候,数十米开外便是无影无踪,那种环境才利于弱者藏匿。
此处在荆城的地理位置过于偏僻,也正因为偏僻才适合成为工业区,因此居住在城中村的居民多是附近的农民工,或者说搬砖的工人。我无法指望这些人会提供什么援助,我只能希望闪烁着红蓝灯光的车辆可以尽快过来。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肉,我用手摸上去发现整个背上黏糊糊、冷冰冰,夜风吹过,后背一阵刺痛般的寒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我的体质非常差,如果不能尽快换一身干净衣服只怕翌日便会感冒。
约摸过去几分钟时间,我终于明白自己在没有任何秩序可言的城中村里迷路了。多半是没有更新的缘故,我按照地图导航的指示前进,却不断走进死胡同或者其他人的住所,或许我只能等到天亮以后才能离开了。念及至此,我随意找了处相对干净的地方打个盹儿。
夜晚的风声呼呼作响,打在裸露的红砖头发出刺耳噪音。恶劣的环境导致没有任何绿植,墨黑的廉租房以难以想象的方式贴在一块,好像不计其数的硬糖被强力胶黏着。只有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才能拥有如此高明的智慧。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总会收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然而我收到了两个坏消息:我可能报了假警,以及我听见了男人的脚步声。由于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回到家中,在街上留下影子的人只有我和那个暴徒了。真是有几分奇怪,当代社会的夜晚竟然这般静谧,整个城中村都太冷清了,无论街上发生什么事情,一个愿意从鸽子笼里钻出来的看客也没有。
那个人在发现我的第一瞬间就朝着我飞奔而来,手里的开山刀更是直直地对准我,尖利的破空声骤然而至。我发现那个人的面目犹如恶魔般狰狞可憎,五官以离奇的方式扭曲着,颇似死后被心怀恶意的入殓师拼凑出来的面容。他的两只眼珠瞪得犹如牛眼,更是满布血丝。他冲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立刻爬上楼梯藉此寻求黑暗的庇护。我在平地上绝无逃脱的可能,在狭窄的楼梯间或许觅得生机。
男人冲到楼梯口准备上楼的时候,我听见从远处传来轻微的爆破声,他忽然打了个趔趄,旋即往后一仰躺在污水横流的渣土路。
空气中立刻多了几分腥臭的血腥味,刚才我只顾着上楼梯,当我小心翼翼地回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发现黄黑色土地多了一大滩血迹。他的太阳穴似是被子弹打穿了,殷红的血液混合粉腻的浆子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血红色眼珠像是要脱离眼眶的束缚,如同金鱼般凸出。这个人仍然保留着生前的可怖模样,或许是大脑尚未收到身体死亡的信息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确信他这回真正是死掉了,没有人在太阳穴被打了对穿后还能活下来。这时候我的力气已是用尽,蹲坐在台阶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即便仍未解除危险,可是身体已经向我提出警告,我绝不能再强打精神。毕竟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了,既然不知名的陌生人愿意救我,应该不属于我的敌对方。
始终不明白那个人究竟何以对我抱有深重的恶意,只不过大多的恶意是不堪讲述的,或许源于极小的龃龉,在某一时刻就可以酿成毁灭性的灾难。我深居简出,根本不知与谁结了仇怨,只怕是乱入了三流侦探小说,碰见无理由杀人的心理变态。
虚妄的救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剑来》、《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她们都想成为我的女主角》、《修炼成仙的我只想养成女徒弟》、《道诡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