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我不明白……”我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张口结舌，磕磕绊绊。“你刚刚说余晖？但是我们才刚刚进入战略反攻的阶段……”
自称是舰长的老人张了张嘴，转身对周围的人说着什么。
“我听不见。”痛楚沿着神经灼烧着我的大脑，我几乎要痛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我应该还在那个小镇，那里还有伤员和……”
对我的声音产生了反应，老人扭头看了我一眼，两片薄薄的嘴唇开开合合。他伸出左手指了指我。
有人向我走来。
紧接着一阵尖利的刺痛从脖子上传来，天旋地转，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柔和的白光充斥着我的视野。
“你醒啦。”有人在我身边说，我扭过头，看到一个黑发的女孩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她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大褂，头发胡乱扎在脑后。“舰长正等着见你。”
我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单拉到我的脖子上，胸部以下的位置空空荡荡。
“我们在条顿骑士号的医疗室。听说亚细亚的部队悉数牺牲了，我深表遗憾。”女孩坐到床边，抬起手臂从床头柜上取下记录本。我从她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条顿骑士号是第三舰队的移动船坞，他们觉得这里比其他地方更适合你。”
“一个机械修理厂。”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弧形日光灯。
“无意冒犯，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她满不在乎地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我对脑控机器人早有耳闻。来做身体几个测试？”
脑控机器人——这个词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至今还记得，昏暗的灯光下，世界倒悬在我面前。男人的声音冷的像一块铁：“从今天起，你就是AZ03，人类的最终决战决胜兵器。”
不，我不是……算了。
“我们开始测试吧。”我盯着日光灯，白色的光芒和船舱的震动熟悉又陌生，我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先要回答几个问题？”
“啊啊。主要是生活经历上的，只是走个过程，确定你没有受到心灵压迫的影响。”
“灯光有些刺眼。”
“嗯？”她扬起眉。“那就闭上眼睛，反正你用嘴回答就够了。”
啪的一声轻响，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我们待在一片漆黑寂静里，静的能听见微弱的电机声透过金属舱壁传来。
我把灯关掉了。
“……我还真没想到。你就是这样控制那个机器人的？”黑暗中，我听到她这样说，“介意我抽一支烟吗？”
“控制AZ03比关灯复杂多了，需要建立神经连接……”
没等我回答完，她已经掏出打火机。一团暖洋洋的橙光浮现在虚空中，几秒钟后熄灭成一个小小的红点，忽明忽暗。
刺鼻的烟味弥漫在狭小的治疗室内，我没由来得担心她会触发灭火警报。
“也给我来一支。”我说。
“香烟可是奢侈品。”微光中，她吐了一个烟圈。
“至少给我一口。”我坚持着。空气中弥漫的烟味让我心痒难搔，我从来没抽过烟。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兴趣，只是艾丽莎对烟味过敏而已。
黑发女孩没有回答，半分钟后，她将剩下的半支烟递到我的嘴里。
“小心别弄脏床单。”她提醒我。
尼古丁和焦油被加热的烟气充斥我的头颅，我用牙齿咬住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第二口。怠倦感席卷上我的身体，而精神却越来越清醒。
黑暗中，我听到她说：“你看，人类就像这支烟。它还燃烧着，但是很快就要熄灭了。它越亮，越对黑暗抵抗，就越快地化为灰烬。”
我哼了一声。
“明明四年前，这个世界还好好的。我当时还在念高中，等着放学的铃声和永远不会来的分级测验。那时候天空还是蓝色的，夜晚只有月亮和繁星会发光。机器人，你那时在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首先，我不是……”
“真奇怪，我没想和你说这些。”她向我靠过来，“已经晚上了吧？”
“我不知道，他们可没在我脑袋里装一块电子表。”我抗议道，把燃尽的烟嘴吐到一边。“而且我是肉做的，好吗。”
“嘿，别生气……”她看着我，抬起手理了理鬓角，“我该叫你什么？”
“就叫‘喂’或者‘嘿’不行吗？”我耸耸肩，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动作了，“恩兰册。”
女孩沙哑的笑声从我上方出来，“那好，恩兰册。去见舰长之前，我有点东西想让你看看。”
甲板上潮湿的冷风摩擦着我的脸。少女很快就找到了一副轮椅，把我用背带固定在上面。但我们足用了半个小时才穿过错综复杂的管道，从医疗室来到甲板上。此刻，她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眺望着紫色的天际线。
身后，条顿骑士号高耸的烟囱正喷吐着雾气。“只是人类的垂死挣扎罢了，没必要看。”少女评价着，指了指远方。
我看到一个小小的白星自海平面上缓缓升起。
“那是一只真理级负颔子，它漂浮在一千八百千米高的近地轨道上。”她抬起手指指向空中，“每当夜晚，它发出的微光就会照亮海面。”
“一共有三只真理级负颔子悬在我们的头顶。”她仰望着星空，“太阳漏了的那天，我还在教室看书，我们都吓坏了。我还记得那是二零一二年的十月的一天，我刚刚过完生日——真奇怪，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生日了。”
“十月二十四日。”我小声说。
在二零一二年的十月二十四日，玛雅人即将换上新日历的时候，末日降临了。
经历了漫长宇宙航行的负颔子族群，最终切入了地球和太阳之间，将自己的阴影洒在了这颗星球上。人们惊恐地从地面上望去，发现太阳变成了一道填充着黑色的金黄圆环，那是人类第一次与外星人进行零类接触。
在那一天，太阳漏了。
六千五百万年前，陨石撞击到地球上，终结了爬行动物的对这颗星球统治。
四年零三个月前，负颔子降临，结束了碳基生命对这颗星球的统治。
负颔子仿佛专门设计用于清理人类的武器，它们会对附近的人类造成强烈的心灵压迫。在战争初期，许多士兵战死了，更多的人则精神崩溃，他们丢下或武器抱头痛哭，或对着异星人合十双手祈祷。
“高温的负颔子无法在海水中自由行动，海洋是人类最后的屏障。”她低声说，“但这终究只是时间问题。它们就这样看着我们，等待着名为人类的火柴自己熄灭。”
听了她的话，我抬头看向黑色的天空。白色光点隐隐绰绰，仿佛眨动的眼睛。
“这就是末日审判。有火从天空中降下，烧死了他们。”黑发少女的声音如同女巫的咒语，“这个千年王国里没有人类的位置。”
一种宏达而难以言表的情感摄住了我，令我浑身战栗。血液疯狂地涌入大脑，我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此刻，我明确的意识到，自己正和两千公里外的负颔子遥遥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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