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回来啦。”
在青年与那群小学生道别过后，刘叶集等人鬼鬼祟祟地跟踪青年，来到一栋老旧的公寓。
那栋公寓和‘别墅’这种时髦的名称相距甚远，外墙在长年风吹雨打之下留下污渍，每一户的玄关都是上方镶着玻璃的木制门，屋内搞不好连浴室也没有。
一个年轻女性坐在扶手生锈的外部楼梯上，似乎在看书。当她发现青年的身影之后，立刻站起来。
“你在这里干嘛?”
青年露出苦笑询问她。从年龄和外貌判断，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刘叶集蹲在变黑的砖墙边，偷听他们说话。
“我在取材小说里演出的舞台剧。不是有一幕一边说话一边走下楼梯的场景吗?那场景的映象很难抓。”
“哦。不过，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屋子里构思呢?要是感冒，可就得不偿失。”
“反正家里被断电了， 屋里屋外还不都一样?”她淘气地说道，勾住青年的手臂。
“...居然被断电，也太惨了......”
刘叶集一面体验偷窥狂的感觉，一面为了眼前宛如午间连续剧的事态而皱眉。
“下次的小说一定要成功!”
她仰望着青年的脸庞说道，青年也对她点头。从两人的对话判断，他们应该是写小说的文学工作者。目前刘叶集想得到的可能性，这对男女应该是在同一个编辑室里工作的同居情侣。
“先别说这个，我饿了，今天吃什么?”
“炒豆芽。”
“哦?豆芽收成啦?”
“嗯，再过不久，豆苗也能收成了。”
“哇，好期待喔!”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走上楼梯。目送他们离去的刘叶集盘起手臂，思考该怎么办。那对男女似乎正为了目标而奋斗不懈，但是他们的生活这么穷困，能让穷神附身吗?
“人看起来是不错啦，你要怎么......”
说着，刘叶集回过头，却发现背后的穷神正在嚎啕大哭，不由得住了口。
“要、要我让他们变得更穷......我做不到!”
“......就是说啊......”
刘叶集叹一口气，仰望天空。
或许过于心软的他本来就不适合当穷神吧，还真亏他能够当到现在。照这样下去，他永远都找不到新家。
刘叶集瞥了频频抽动鼻子的穷神一眼，抓了抓头。
他知道穷神拥有一颗细腻的心，是一尊好神。然而，正因为如此，他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说来也挺伤脑筋的。
“刘叶集，天快黑了。”
红普仰望着夜幕低垂的天空。现在这个时期太阳下山得早，天色变黑之后，找起房子会更加困难。
“我太难了......”
刘叶集在原地蹲下，喃喃说道。在寒空下四处奔走，他感到有点疲累。身子发冷，脑袋也变得不灵光。看来必须先休息一下，思索今后的方针。
看到刘叶集的模样，穷神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差使兄，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其实我自己也隐约察觉到，我的性子和这个时代不合......”穷神用肮脏的衣袖拭泪抬眼望向刘叶集。
“我早就有所觉悟，如果这次还找不到新家......”
“觉悟？”
面对困惑反问的刘叶集，穷神自嘲地笑着。
“瘟神不也说了? 没人奉祀的穷神会有什么下场，其实很明显......”
听到这句话，红普猛然抬起头来。
“你该不会是想迁化吧?”
面对这个问题穷神没有回答，只是笑得更深。
“这就是人世间的趋势啊......”
刘叶集听不懂两尊神的谈话，又突然想起穷神曾说过，他的老朋友都一尊尊地消失了。
“咦?迁化该不会是指......”
刘叶集想到答案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个字眼指的应该是从世上消失的意思吧，也就是追随祀消失的老朋友们离去。那不是回到神明的国度，而是像融雪一样消散无踪。对于穷神这样的神明而言，即代表完全的‘陨落’。
“.......不不不，等一下......”
刘叶集靠在墙上抱着头，整理混乱的思绪。
他本来觉得这是件麻烦的差事，也觉得穷神是尊给人添麻烦的神明，但是一听见他会消失，心头又纷乱不已。其实他只是依循天理在行动而已啊!变化的是人世间。
跟不上变化，是否就该无条件被淘汰?即使是神明也一样?
“差事还没办......”
在言述之簿落到刘叶集手上之前，是由刘叶集的祖父担任神明的差使。祖父原本就有参拜神明的习惯，但要问他担任差使是否纯粹出于使命感，答案应该是否定的。祖父本来就是个滥好人，或许在他看来，不管是神或人，只要对方有困难，自己就该伸出援手。既然继承了祖父的志业，不能抱着敷衍的心态办事——一直以来，刘叶集都是秉持这种态度面对神明。
而他今后应该也一样——刘叶集做好觉悟，抬起头来。
“今天找不到，明天继续找就行了。如果明天还是找不到，那就后天继续找。”
虽然他只是个极为平凡的人类，能够为神明做的事情相当有限。
“我不懂神明的道理和规矩，不过，用不着因为今天没找到就放弃吧?”
“差使......”
穷神泪眼汪汪地仰望刘叶集。如今，刘叶集已经放不下这个肮脏落魄但细腻又心软的穷神。
“你有你存在的理由不能随便放弃。”红普兴味盎然地听着刘叶集的话语。
......
“这、这是......”
刘叶集不放心把穷神独自留在寒空之下，便暂且带池回家，并端出用他最爱吃的烤鱼制成的饭团招待他。刘叶集不知道正确的调理法，只是在用米饭把鱼肉包裹起来，放进小烤箱里烤过而已 做法相当简单。
“吃完以后，今天就先睡吧。明天我得打工，打完工以后才能陪你找房子。”
已有一人一狐的三坪大寝室里再加上一个老头，难免会有压迫感。如果可以，其实刘叶集不想带穷神回家，可是，若要把没有落脚处的他放在河边的草丛里，刘叶集又觉得良心不安。
“多谢你的盛情......我该怎么答谢你......”
穷神高高举起放着鱼肉饭团的盘子，宛若捧着装有财宝的供品盘一般。
“不用答谢我啦。 不过，你绝对不能寄居在我家喔!有红普在我家，你不能寄居在这里，没错吧?”
“刘叶集，别把我说得像是辟邪物一样。”坐在床上的红普不悦地动了动耳朵。
“放心，我不会寄居在这个家里。你都端出烤鱼饭团来招待我了......”
穷神缩在房间角落，一再确认热气腾腾的饭团香味。
“哦，散发着清香的......热呼呼的饭团......”
穷神喃喃说道，双眼泛着泪光，不住地望着盘子里的两个饭团。
隔天早上，刘叶集醒来时，穷神已经不见踪影。
只有刘叶集借他的毛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房间的角落。
放在桌上的言述之簿中，象征差事办妥的朱印就盖在‘穷鬼’二字上头。
宛若在讽刺‘穷神’这个名字一般，朱印却是铜钱的图案。
“那家伙......”
刘叶集在冷得刺骨的清晨空气中望着朱印。盖了这个印，代表穷神不需要他继续帮忙找房子。朱印之下的真正用意，和穷神不告而别的意义，刘叶集不愿去思考。
“他一再跟你道谢。”
红普眨了眨墨绿色的眼睛。
“他说，他很高兴最后遇见的凡人是你。”
折好的毛毯旁边放着昨晚盛装饭团的盘子，如今已空空如也，昨晚刘叶集洗完澡出来时，甚至到了临睡前，他都还舍不得吃，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饭团，刘叶集还曾劝他快点吃。
“早知道他那么喜欢，我就多做几个了.....”
刘叶集拿起盘子，轻声说道，胸口深处隐隐作痛。他能够端出来款待穷神的只有区区的饭团，不知他是否度过了温暖的夜晚?
结果，刘叶集依然无法阻止......
“......咦?”
刘叶集发现折好的毛毯缝隙间有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便将它抽出来，
“......这里怎么会有双色球?”
皱巴巴的纸片正是去年年底发行的彩券，中奖号码也已经公布，但刘叶集不记得自己曾买过这张彩券。
“那应该是穷鬼留下的礼物吧。”
红普走下床，窥探刘叶集的手边。
“如果正确地奉祀并加以款待，穷神有可能变为福神。从前他们会在临走之前留下金币或财宝，但如今力量衰退，或许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能力。这应该是他为了答谢你的一宿一饭之恩而留下的。”
听了这句话，刘叶集再度垂落视线，看着皱巴巴的彩券。他想起昨晚给穷神饭团时，穷神烦恼着该如何答谢他。
“......这么说来，这是中大奖的彩券啰?”
刘叶集询问，红普眯起墨绿色的眼睛好言相劝:
“这是送给你的良心，你就怀着感激收下吧。”
刘叶集再度望着彩券。对于手头总是很紧的刘叶集而言，中奖彩券应该是让他开心得大呼三声万岁的东西，但现在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刘叶集先前那么嫌弃穷神，或许有人会认为他这样很矛盾，说他本来想把穷神推给别人，现在才假惺惺地说些好听话。可是，刘叶集现在对于手上的礼物，只觉得百感交集。
面对穷神已经不在的事实，刘叶集的心头感到万分沉重。
自己为穷神所做的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刘叶集闷闷不乐地做完当天的打扫工作。
难道没有更好的方法吗?如果自己早点替他找到新家，他是否就能平安无事?是否不该站在人类的立场，而是该从神明的观点来对待他?一旦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思绪便陷入无限回圈。虽然穷神已经盖下象征差事结束的朱印，但是在刘叶集心中，差事根本还没结束。当然，他也知道在穷神已然消失无踪的现在，思考这些根本无济于事。
......
“......我回来了......”
傍晚，打工结束后，刘叶集缓缓拖着脚步回到家中。他打开自己的房门后，花了几秒钟时间才理解眼前的光景。
“哦，你回来啦? 差使兄。”
床铺和书架被大幅移动，房间中央硬生生地挪出一个空位而应该已经消失无踪的穷神，正和红普围着不知打哪来的象棋盘对坐。
“......你怎么会在这里?”
愣在原地的刘叶集花费了片刻搜寻言词，最后只说得出这句话?莫非是他思考过度，因此产生幻觉?
“哎呀， 是这样的，今早我离开这里时，本来是打算迁化，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昨晚吃的烤鱼饭团的滋味。”
“......所以呢? ”
“我转念一想，能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正是因为我还在人世，所以我决定继续当神。”
刘叶集蹲了下来，抱住脑袋。知道穷神并未迁化，他当然很开心，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难以接受。那么，今天一整天一直闷闷不乐的自己又算什么?
“......哎， 你要继续当神当然很好......可是，你为什么在我家?”
“刘叶集，神力衰退就会这样。”
刘叶集无言以对，虚脱无力地跌坐下来。
“至少中个一千圆吧......”
嘶哑声音里的空虚诉求，并未传入神明的耳中。
和泉州上的假科普:
穷神在《封神榜》正统文献中有所记载，是在故事、随笔中流传的民间信仰的神明，因此，奉祀他的庙宇极为稀少。不过，据说穷神曾托梦给他附身的屋主告诉他:“你家住起来很舒服，叨扰了这么久，我想好好答谢你。”经过郑重的奉祀之后，这尊穷神就变为财神。
虽然穷神上门是件令人头大的事，但他实在是尊让人无法讨厌的可爱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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