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炮火再度犁过第三防线。
他几乎患上炮弹休克症。紧急会议召开时，军官们敏锐察觉到他手臂微弱的痉挛。
但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此时最迫在眉睫的，是应对来犯之敌。
浅灰袖管拂过会议桌，全息沙盘逐渐浮现。
“如各位所见，敌人在正面展开了七个师，并且有炮兵预备队和航空预备队辅助。友邻部队接到命令，已于昨晚21点整撤出。我们是阵地上最后一支防御力量。”
他顿了顿，语调平添一分沉重。
“换言之，就是由12军殿后。”
“需要坚守多久？”一位参谋小心翼翼提出问题。
几名军官小声附和。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在犹豫，这个残酷答案可能引起的波澜。
“……至少……48小时。”
“这……？！”
与会成员全部被震惊了。
“我们只余半天的弹药补给。”后勤官嗫嚅。
“伤兵超过8000名，药品却已经告罄。”医疗官呢喃。
“62，66步兵师减员严重，452特混装甲旅被重创，23机械化师损失超过70％……怕是……撑不过今晚……”参谋长低语。
渺远的炮击声变近了。
攥紧的拳头猛地重锤会议桌。全息影像颤抖几十毫秒，又恢复如初。
“该死！当局怎能如此荒唐！”
“12军不可能坚持48小时，也不能坚持48小时！”
“上将，下令撤退吧！”
没有回应。他仅仅立在原地，浑然一座铸铁的雕像。
地图泛出幽幽蓝光，微微照亮与会成员苍白的脸孔。
“砰！”
“弗兰克中校！”
“医疗队！快！”
狰狞的枪击打破可怖的死寂。古老的P08喷吐着致命火舌，炽热的鲜血飞洒，又在莽莽雪原中逐渐冷却，化为干涸的天堑。
简陋的指挥部陷入令人绝望的混乱。
唯有一盏闪闪灭灭的灯，冷眼见证一切。
“轰！”
数架战机急速掠过不知名的小山头，掷下大量触地炸弹与BMP航弹，精确清理掉防空阵地与自动武器阵列。
负责防守287高地的1营几乎全灭，技术人员，防空炮手和军官几乎损失殆尽。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们的武装除去六十余支各色轻步兵武器和寥寥千发子弹，只有胸膛和天灵盖。
“手雷！快！”
阵地最前沿的士官长盯着山脚汹涌的钢铁洪潮，挥舞着缺乏弹药的手枪大吼。
“扔石头吧！手雷早用光了！”战壕里灰头土脸的步兵回应道。他已经打完了携带的一个弹夹，仅剩半截断裂的匕首尚可一搏。
“该死！”士官长摸出单兵视讯设备，徒劳地向后方求援。
“呼叫！呼叫！这里是287高地019点！重复！这里是287高地019点！我们需要支援！重复！我们需要支援！……”
不论士官长如何声嘶力竭地咆哮，回应他的只有刺耳杂音。
“通讯都完蛋了么？”他摔掉手中的仪器，滚滚熔岩在碧瞳间喷涌。“长官！长官！”战壕东侧，赤手空拳的步兵带来营部最后的指示，“前线指挥所被空袭摧毁！营长命令撤出013至021点，退至023阵地集中防御！”
“那019点就拱手让人了吗？”士官长怒视着对方，仿佛一头发怒的雄狮。
“营部已经派出了通讯兵请求支援！增援很快就会……”
“那我就守在这里等待支援！”他倔强地扭过头大吼，“机枪手，火力压制！机枪手……”
“炮击！隐蔽！”
士官长的声音淹没在士兵的呼号与152毫米榴弹炮震耳的轰击间。当硝烟散尽，满脸是血的士官长隐隐约约窥见伏在微热的枪管上的尸体……
“上校！287高地……请求支援！”
来自1营的通讯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指挥部。对于丧失全部电子通讯设备的1营来说，这位临时通讯兵承载着整个营的希望。
佩上校肩章的军官与团参立刻把目光聚集到地图标注的287高地上，旋即向忙碌的副官发布命令:“调一支步兵预备队过去，由第3炮兵营提供掩护！”
“上校！我们已经没有预备队了！”
副官几近带着哭腔汇报，崩溃二字深深刻进扭曲的脸庞。
“2营呢？让2营组建一支突击队，势必把287高地牢牢控制在手中！”
“2营战损极大！再抽调兵力就守不住了！”
枪声，炮声，呼喊声，充斥整座战场。
他死死地盯住纸质地图，数个代表敌人的红圈刺痛着疲惫的神经。
他们的确坚守太久了。即便是人类部队的精锐，也有做不到的事。
但命令摆在眼前。是军人，就应该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上校！撤退吧！这样下去……”
副官开始哀求，竟与当年的恳请如出一辙。
恍惚间，他怀疑自己活在一场幻梦里。
他抬起头，想确认是否悬有一盏摇晃的灯。
回到会议桌前，他在拟定能够保证安全并迅速撤退的路线，抑或在计划如何组织可有可无的抵抗？
大抵忘却了。
“这就是……决策的艰难么……”
“我该怎么办……古德……”
无情的战火，吞没了未完的半句。
……
2062年，喀尔巴阡山脉。
来自西欧的客机，降落在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国际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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