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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发牌时间 (下)

  • 嘿翔隼
  • 周斯克热杜斯基
  • 2019-10-03 19:15:14
二、 发牌时间 (下)

克拉科夫,波兰美丽的古都,当维斯瓦河携带着1640年新鲜的雨水往下游漫步时,亚盖洛大学(雅盖隆、克拉科夫)大学的钟声正好敲响了十二下。

“雪伦?雪伦?”呼喊声回荡在庭院,喷泉扬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展开彩色的画卷。

“唔……死丫头跑哪里去了?难道又是图书馆?可恶,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去翻那本该死的旧书了。”少女抱怨着往图书馆走去,“明明已经是饭店了,啊啊啊啊,可恶!下次绝对不等你了!”

推开的门背后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以及从两侧天窗偷偷摸进来的四月的阳光。在书架下的书桌边坐着许多醉心于书本的学生,但其中似乎没有少女想找的人,她慢慢踱步向窗边一处隐蔽的位置——那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雪伦?你又在这里。”少女望见了自己一直寻找的人,她三步并作两步,一边低声抱怨一边掀起了对方膝头的书。“啊啊,又是这本乱七八糟的书,自从你从那个住在但泽的什么赫维留(物理学家,有兴趣可以百科此人)老师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看这本书,你到底怎么了?法学的作业你做完了?”

“嘻嘻,”少女合上了这本看上去上了年头的书,把自己的短发拢了拢,“法学?那些无聊的中世纪法律已经是棺材里的枯骨了,这种无聊的东西谁要学。可惜我们生晚了一些,唉,真希望见见彼得▪斯卡加先生,他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彼得▪斯卡加(1536—1612)是西吉斯蒙德三世的朝臣兼耶稣会士。他洞察了当时联邦的一些致命问题,如缺乏爱国主义,内部政治斗争,王权的无力,不公正的法律等等,同时主张牺牲瑟姆和施拉赫塔(贵族)的权力来增强王权,因此他也被后世史学家认为是波兰政治改革的早期倡导者。

“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从父母那里争取的吧?他们不想让你进大学,是你我拼尽全力才博得了伯父伯母的同意,怎么?现在又没兴趣了?要知道,克拉科夫大学可是以你在读的法学专业为基础建立的啊。”少女两手叉腰,故作气愤地说着。

“这些法律就算真的有用,在咱们这个共和国里也不可能真正施行。”雪伦就以淡然的微笑佐上轻蔑的语气作为对对方不满的回应。

是的,在波兰,这个被时代、被思想之光抛下的国家,这个一只脚踏入近代,另一只脚却深陷野蛮泥淖的国家,法庭形同虚设——贵族私设法庭、自行判决;而法庭判决必须由贵族组成法警进行强制的执行才能生效——这一切都是文明社会无法相信的,却又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我知道了,你饿了吧,咱们现在就走吧。”她起身拂袖,把书夹在腋下,微笑着整理了坐皱的长袍。

“……这还差不多。”

“说归说,尤安娜你自己不也在偷偷看《日心说》吗……”雪伦小声嘀咕。

“你说啥?”尤安娜边瞪着雪伦边扯住了雪伦背后的兜帽。

“没……没什么……”两人低声交谈着从门内走出,厚重的大门在关上的一瞬间惊起了廊中的数只鸽子,也吸引了沉迷于书海的无数双眼睛,在这些即将服务于国家的、渴望知识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与鄙夷——似乎这两人并不受人喜爱,但究竟谁人能够开创更加美丽的未来,谁都难以妄下定论。

“乌克兰……乌克兰……”雪伦的低吟被从西方吹来的风无情的掩盖,只有西风——这个顽皮的精灵知道,少女早已经酝酿起了一个新的梦想。

来自遥远海洋的风掀起了海上的波浪,不过那遍布于乘风破浪的舰只让人不禁怀疑这片海域的波涛是否是由这些船只掀起的。1640年的瑞典帝国正是这片为无数人带来财富的海域的主人与支配者,也似乎是唯一能在此“兴风作浪”的国家了。

瑞典帝国也是这座名为“斯德哥尔摩”的美丽的港口城市的统治者,无数停靠的商船像来了又回的海鸥一样,盘旋在这个聚集着财富与机遇的地方。当海浪不断舔舐着船身时,远处钟楼的钟摆也一刻不停地徘徊。在斯德哥尔摩旧城——“城市岛”上矗立着一片方形的建筑群,当阳光穿过它文艺复兴式的长廊时,一艘天蓝色的小艇静静划过水面,靠向海岸的一侧。男人不等船只停稳,一步就踏上了岸边的栈桥,他褐色的骑兵靴踩得松木做的木板“吱呀”作响,他肩后草黄的、下摆镶着黑边的披风以及头顶的火枪手收的大檐帽被海风疯狂地吹拂,但他不愿意稍作停顿,而是在剑与鞘碰撞出的节奏中疾步走向那片建筑。

这片由城堡发展而来的建筑群被称作“三皇冠”,是瑞典帝国的皇宫,就在皇宫西侧的不远处正是瑞典国会——瑞克斯达克。男人望着乌普萨拉大教堂西边的圣尼古拉教堂的鹅黄色的砖制建筑走上了那著名的“王宫斜坡”——他喘息着,快步朝前飞奔。他疾驰而过,将坡上觅食的海鸥惊飞,也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与此同时,在皇宫百个房间中的一间位于三层东南侧的那间被珍贵的早晨的阳光照亮的房间中少女正在熟睡。而此时房门外,除去两个执戟卫士之外,还有两个贵族模样的人一站一坐。无疑他们正在等待房间里那位少女。

“阿克塞尔,阿克塞尔·乌克森谢纳,现在已经很晚了,国王陛下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其中那位年纪较轻的贵族望向那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留着八字络腮胡头戴黑色法帽的老人,老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津津有味而投入地看着一本书。(阿克塞尔·乌克森谢纳瑞典政治家。首相兼大法官(1612~1654),他奠定了瑞典中央管理的基础,在1632年国王古斯塔夫二世去世后,他领导瑞典度过三十年战争,并在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中为瑞典赢得应有的权利。在克里斯蒂娜女王未成年时期(1632~1644),他控制摄政委员会,一直为瑞典的实际统治者。他在28岁时就已经成为参政会头号人物,在他的作用下,贵族和国王之间签订了史称"古斯塔夫·阿道夫宪章"的一系列条款,规定国王不得掠夺贵族的领地和财产、不得随意逮捕贵族等,以换取贵族对国王的效忠。古斯塔夫的妥协一方面是形势所迫,但另一方面也与他将事业的重心放在对付国外的敌人有关。乌克森谢纳那后来成为一代名相,当古斯塔夫在外参战时他负责内务,古斯塔夫战死后他接管军队继续作战,为君臣相得的典范。)

“总督阁下,稍安勿躁。”阿克塞尔合上了书,“国王陛下现在一天之睡五六个小时,她才只有十四岁啊佩尔,真不知道等亲政时她会有多忙,让我们可怜的天使再休息一会儿吧。”

“您马上就要成为国王陛下的老师了,您的责任万分重大啊,您一点不紧张?”

“虽说是老师,不过只是政治学老师罢了,至于其他课程,自有其他人负责。那么,您这次从芬兰回来又有什么要事必须面陈?”宰相眯起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露出了充满好奇又略含责怪的表情,佩尔·布拉赫吃了一惊,他再次明白国王现在只是拥有“国王”的名号而已,瑞典帝国真正的统治者是自己面前这个其貌不扬却令人十分生畏的六十老者——那位把现任国王的母亲、战神古斯塔夫的王后玛利亚·伊丽欧诺拉放逐至格里普斯霍姆宫,并限制她要得枢密院同意方可见女儿的狠角色。“宰相大人,额,是这样的,在下打算在芬兰开设一所大学。”

“大学?就这事?”宰相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冷笑,佩尔·布拉赫一时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只能以沉默应对。

“佩尔,好好干,你在芬兰的表现十分耀眼,又是修路又是建设新城镇的,芬兰现在商业发达、农业兴旺、交通便利,你的功劳不可谓不小啊。要是不出意外你一定大有前途。”

“谢谢您的谬赞,为宰相、为帝国分忧是每个帝国官员应该做的,我只求咱们的国王陛下不要好好成长继承帝位,这样我也没有什么不满了。”

“哦?你这是在给我施压?”宰相皱起眉头。

“属下不敢。”佩尔·布拉赫不卑不亢地回答,“想必在希望国王成为像他父王一样的明君这点上,您也同我一样。”

阿克塞尔再次大量这个在自己面前站立的男人,纵使个子不高,男人的威严依旧使他令人尊敬。

“先生,您错了,我们的国王会比她的父王、我们伟大的先王更加伟大!”阿克塞尔严肃地望向了对方。

“哈哈,这是自然,愿伟大之父降幅与瑞典。”

“哼,佩尔,谁要是问我我只后有谁能够继承我的位置,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是你。这朝堂之上也就只有你能接我的班了。”阿克塞尔狡猾地看向对方,露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属下不敢,这可真是折煞小生。”佩尔微笑着鞠了一躬,把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佩尔·布拉赫,瑞典政治活动家。生于斯德哥尔摩附近的一个岛屿。曾随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参加对波兰的战争。1630年任枢密顾问。1632-1644年为女王克里斯蒂娜的摄政会议成员。1637-1641年和1648-1654年两度出任芬兰总督。在芬兰改革行政机构,发展商业、交通和农业,并兴建新城镇。1640年创办赫尔辛基大学,1646年起自任校长,直至逝世。1660年起任大臣(首相),并作为国王卡尔十一世的摄政会议成员,具有相当影响。)

“玩笑就开到这儿。既然此事你要面陈圣上,我自然无话可说,也乐得少一事。”阿克塞尔再次打开了书本。

“是了,是了,宰相自有军国大事要处理。敢问先生,您打算何时让陛下亲政?”

阿克塞尔表情大变,露出了恼怒的神情,“总督阁下未免太多事了吧?”

“请丞相恕罪。”

“罢了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阿克塞尔依旧保持戒备,他沉吟片刻,露出了胜利般的微笑。“这是参议院决定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决定权啊。”

“您说的是。”佩尔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默默地闭上了嘴。他默默望着阿克塞尔高高的鼻梁暗自感叹他的谨慎。

正在两人沉默时,大厅的回廊上响起了一连串杂乱的脚步,一个夹着一大摞书本的男人低着头向这边走来,在他身后还有四个着着女仆装的佣人。

“日安,阁下们。”男人抬起了头。

“日安,哥图斯阁下。”

“早上好啊,哥图斯先生。怎么,时候到了吗?”

“启禀首相大人,是属下自作主张让国王陛下多睡了一个小时,要是平时的话……”

“大人这样做也是为国王的健康着想,真是忠诚可嘉。”

“大人过奖了。在下是国王陛下的宗教、哲学、拉丁语及希腊语教师,对国王陛下的生活进行科学的安排自然是责无旁贷。”

“那么哥图斯阁下,为了佩尔先生的大学,您差不多可以叫醒陛下了。”阿克塞尔头也不抬地对另一位王师约翰内斯·马蒂亚·哥图斯说到。

“斯芭尔小姐,请吧——”

“是。”那位跟上来的女仆给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安静地走向大门,轻轻推开了房间厚重的橡木门,蹑手蹑脚地走向窗边,缓缓地、像是拉开序幕一样拉开了房间中那被阳光照得金碧辉煌的窗帘。

“巴尔?是你吗?”(巴尔Belle,克里斯蒂娜女王对斯芭尔的爱称)睡在床上的少女突然开口,她稚嫩的声音中不带半点疲惫,斯芭尔被对方的反映吓了一跳,她手上拉帘的动作停了片刻,又继续了下去。

“是我。陛下有事吗?”斯芭尔回应。

“比平常晚了许多啊,是谁的主意?”

“回禀陛下,是哥图斯先生的指示。您自六岁继位以来,日夜操劳,努力学习,只此一天还希望您能以身体为重。”

“胡说!朕早就醒了!朕一直在等你们,这一个小时之内,可能有多少事情发生,荒唐至极!”国王一把扯开被子怒喝道:“要知道,在德意志地区还有我们的大军在与敌人交战,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延误军机的大罪,哥图斯担当得起吗?”

斯芭尔微笑着上前帮助国王更衣,一边劝慰道:“陛下息怒,首相和芬兰总督已经在外等候了。”

“你看看,有这么多的事要朕去处理,我怎么睡得着?不过,芬兰总督为什么要来见我,有什么事让他报告首相大人不就好了吗?”

“这种国家大事我们下人又怎么清楚呢?”

“速速更衣,今天的早膳取消!”

“可是……”

“勿再多言!”

“是……”

少女从床上起身,早晨的阳光还没有使房间温暖起来,但是少女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衣,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小小地打了个喷嚏,默默抱起了胳膊,全然不见了刚才的威严。

像这样的场景在六年前绝不会少见,那是在“国王”还不是“国王”,仅仅是古斯塔夫略带遗憾的继承人——克里斯蒂娜而已的时候。那时的她度过了一个相对美好的童年,至于为何说略带遗憾,这主要是因为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那位美丽的妻子已经诞下了两个夭折的女婴,帝国上下都期待着一位强壮的男性继承人的出现,好巧不巧的是,玛丽亚·埃莉奥诺拉王后这第三胎怀下的却是一个女婴,也就是面前的这位少女——克里斯蒂娜。

虽然没有像路易十四那样成为一诞生就得到万民期待与祝福的“天赐之子”,但这丝毫不影响女王成为一位受到自己父王喜爱的女儿。小克里斯蒂娜刚刚出生时长满毛发,且哭声雄亮,甚至接生的人都把她误认为是男孩子。空欢喜一场后,在场众人都十分尴尬,而那位传奇国王却十分欢喜,他对周围的人高兴地说:“这女孩一定会很聪颖,看她作弄了我们所有人!”她出生时被几乎完整的羊膜包着,而在斯堪的纳维亚传统中,这种被称为"胜利外衣"的羊膜被视之为好兆头。国王很疼爱女儿,而公主也很敬爱父亲,然而王后却因自己没有诞下男孩加上诞下公主时巨大的痛苦而对公主十分冷漠与疏远。

尽管被包围在爱、恨、遗憾与期望中,公主还是快乐而无忧无虑地长大了.不知是不是国王太过于期待一位王子,克里斯蒂娜被像一位王子一样教育、成长,结果,等到克里斯蒂娜继位时也是自称国王而非女王。

如各位所见,从刚刚的动作来看,克里斯蒂娜无疑是一位可爱的、十四岁的少女,不过到她穿衣服的时候,“少女”这一点就值得怀疑了。

这个十四岁的少女站起身来,两位贴身侍女上前递上的拉夫领围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接着是一件黑色宽松的普尔波万(pourpoint)。

少女没有按照习俗穿上所谓的“丝袜”(肖斯),而是穿上了一条蓝色的龙骑兵马裤,最后套上一双长筒马靴,这位卷发的国王俨然成了一个英气逼人的潇洒少年。

国王面向镜子,安静地转了一个身。

“巴尔,你说,头发绑起来会好一点吗?”

“陛下,您在中午不是有马术课吗?”

“中午再说吧,走了。”

“是。”

两扇门扉被侍女打开了,克里斯蒂娜悄悄把手背在了背后,摆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房间外的四个人全都看见了他们的国王。阿克塞尔起身施礼,他略略低了低头算作行礼,而佩尔·布拉赫和哥图斯则是深深地低下了头,三人都从低处打量着自己的君王。

“诸位,早安,哥图斯阁下,玩一个小时叫我是你的主意吗?”

“是的,陛下。”

“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是,值此多事之秋,留给我们的时间和机会还能有多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国王走出房间看向佩尔,“芬兰总督阁下吗?大老远跑来一趟有何贵干?”

首相见自己被无视在了一边,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而是静静地候在了一边。他嘴角略微挂笑,用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额,陛下明察,从十三世纪开始,我们瑞典就一直控制着芬兰,至今已逾将近400年了,芬兰一直是帝国重要的行省,自您父王的时代至今,芬兰为帝国提供了无数勇士——他们组成了帝国军队最了不起的轻骑兵部队——Hakkapeliitat(砍人者)。陛下,芬兰的发展关系着帝国的存亡啊,与蠢蠢欲动的莫斯科大公国直接接壤的正是这芬兰行省啊。”佩尔毕恭毕敬地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

“直截了当地告诉朕,你要干嘛?”

“在下,额,在下希望能获准在芬兰境内建立一所大学……”

“大学?你什么时候成了学者了?再说了,教育这些卡累利阿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关于这个,在下以为现代大学可以……”

“无所谓,你打算建在哪?赫尔辛基?”

“正是,学校将会被命名为图尔库皇家学院,在下将在这里培养于国于民尽心尽力的管理人才,大学将采用全拉丁语式教学以及西欧管理模式……”

“怎么,你是在推荐朕去上这所大学?”

“哈哈”众人为国王的玩笑逗乐,发出轻声的笑。

“哥图斯先生,无意冒犯,朕永远是你的学生。佩尔,细节部分你和首相商量吧,不然朕可就是夺权多事了。那么,亲爱的阿克塞尔,你又有什么事情要找朕呢?”女王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咱们路上说。”

“遵旨……”

女王大步向前,走过冰雪一样剔透的玻璃围起的长廊,阳光徒劳地照射在这充满寒意的宫殿——留存于血肉中的冰是无法依靠太阳的温暖融化的。

“阿克塞尔,每次朕走过这条长廊总会想起父亲出发的那个早晨,现在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从我们跟那只法国老狐狸黎塞留签下《贝尔瓦尔德同盟条约》至今,瑞典参战已经九年了。从提利到华伦斯坦,从斐迪南二世到斐迪南三世,朕已经厌倦了,忍受帝国重税及兵役的人民厌倦了,阿克塞尔,朕不用猜都知道,你要说的事与这一定有关。”

“ 陛下圣明!在下真心期待陛下早日参政……”

“少来,朕已经说过了,父亲十七岁继位,朕六岁继位已经比父亲早太多了。至少在参政上,朕希望不会早于他。所以,前线的战事到底如何?”

“额,巴纳将军之前在埃尔斯特贝格击败了神圣罗马帝国的萨利斯将军,并一举击败了奥地利人的同盟萨克森军……”

“这些我们之前已经知道了,后来巴纳不是说要挺进那个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皇帝的直属领地波西米亚吗?我们在波西米亚的进展顺利吗?”

“额,略微遇到了一些挫折,我们的军队在通过迈森山脉时遭到跟踪,巴纳先生在普劳恩遇挫……”

女王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首相。

“丞相,我早就说过了,父王在德意志步步为营的扩张策略是正确的,冒进必然导致失败。那么,接下来怎么办?退兵?”

“臣以为,在艾尔福特的营地巴纳可以得到吕纳堡的公爵们、黑森公爵以及贝恩哈德公爵残部的补充,届时,我部兵力将远超敌人……”

“哼,吕纳堡的公爵们凭什么背叛布拉格合约?”国王不满地低哼了一声,“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何必请示朕呢?按你的意思办吧。”

“陛下,您马上就要亲政了,我想是时候让您参与这些政事了。另外,”他望着自己面前的少女停顿了片刻,“我希望从今天开始您能跟我学习政治、法律等一切能帮助您成为一位国王的知识。”

“哈,朕以为有哥图斯一个老师就足够了。”

“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是朋友吧……”

“朋友?”国王漏出了轻蔑、不解的微笑。

朋友?一个流放了自己母亲的朋友?是的,母亲从来都不喜欢自己,自己不是男孩子,因此母亲才会被父亲冷落——自己撇下了母亲独享了幸福、自己出生时给母亲带来了莫大的痛苦——母亲有理由讨厌自己。但是,自己终究是母亲的孩子——与父亲出征的那天一样被铭记的是1632年噩耗传来的那天,母亲露出了和自己一样真切的悲伤。自己只是哭泣了三天,而母亲把国王的遗体从德意志带回国,并暗中把棺材打开,把盛有国王遗体的棺材放进了城堡。母亲把自己锁在城堡里,日日抚摸爱人的遗体──父王在死后18个月才得以入土为安。

不论是因为自己长得像父王还是因为自己成为了得到大家认可的继承人,总之,母亲慢慢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古斯塔夫·阿道夫曾下令,若他不幸战死,克里斯蒂娜应交由姑母卡塔里娜照顾。卡塔里娜跟普法尔茨的约翰结婚,二人由于战争爆发迁回瑞典,他们与克里斯蒂娜十分要好。然而玛丽亚·埃莉奥诺拉王后却不满先王遗令,决定要亲自照顾女儿,并禁止卡塔里娜进入王宫。其后,她常常在密不透光的房间内偷泣。阿克塞尔·乌克森谢纳逼不得已,只得把玛丽亚·埃莉奥诺拉放逐至格里普斯霍姆宫,并限制她要得枢密院同意方可见女儿。自此,克里斯蒂娜得姑母一家人作伴,过了3年愉快时光;但卡塔里娜于1639年死后,乌克森谢纳着令她家人迁出王宫,现在,克里斯蒂娜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而这一切都应拜自己面前这位“朋友”所赐。

克里斯蒂娜明白,自己不应当责备阿克塞尔,阿克塞尔的决定是正确的,遵从先王的遗训没有错。母亲因为父亲的死所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小,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母亲,似乎真的失去了理智。

“陛下,您的母后已经失去理智了!请务必清醒一点,您是要继承先王意志的‘国王陛下’,请务必以瑞典帝国及人民为重!”阿克塞尔的那时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在记忆中与之一起留存的是拥抱着自己的惊恐而歇斯底里的母亲。

“不!克里斯蒂娜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绝对不会吧她交出去的……”王后使劲抱紧自己的女儿,王后如此用力,连克里斯蒂娜都忍不住疼痛在母亲的怀抱中扭曲。

“王后,我们同您一样悲伤,但请不要忘记了,克里斯蒂娜是您的女儿也是瑞典的女儿,她不光属于你,万望您以国体为重,还请您三思啊……”

“请您三思啊……”与阿克塞尔一同来的所有参议员们一起高呼。

“……古斯塔夫已经离开我了,连我最后的挚爱你们都要带走吗?”

“王后,国王是为瑞典付出生命的,为瑞典这个我们无数辈人倾注心血的瑞典付出了生命,您怎样忍心夺走瑞典最后的希望……”

“……再给我一个小时吧……”

“五分钟之内,陛下,我要带走我们的国王。”

“宰相大人求求你,我求求您了,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

“请您向外面的人民说去吧,让他们、让瑞典再等一个小时,王后陛下,瑞典的处境您比任何人都应当清楚,这一个小时之内,丹麦人的舰队或许就会出现在斯德哥尔摩、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或许会击败失去国王的瑞典军队……”

“连一个小时都不可以等吗?难道博恩霍尔姆海峡是个小水池子以至于丹麦人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可以杀过来?难道古斯塔夫静心经营的营地连一次冲击都难以抵挡?你忘了他命丧疆场时,我们的勇士们是怎样悲愤地抢回他的遗体的吗?这都是你告诉我的啊?不是吗?说话呀,阿克塞尔!”母亲大声地向阿克塞尔吼着,她把头深深地低下,泪水一齐从两眼中流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阿克塞尔的口气软了许多。

“……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母亲声嘶力竭地用嗓子发出最后的抗议,“半个小时,我还给你我们的国王、还给你我们瑞典的未来……”

“这……”一旁的议员面面相觑,阿克塞尔使了个眼色后,众人便不再作声。

“就以您的意思办吧。”宰相低下头默默地一边鞠躬一边退出了这幽暗的房间,房间的门狠狠地关上,阿克塞尔手杵着膝盖叹了一口气,“终于松手了吗?”他冷笑着对自己说,“阿克塞尔呀,老糊涂呀,一把年纪了,你究竟还在求什么呢?为扶持一个年轻的傀儡?为了瑞典的未来?为了那个以及走了的男人的遗言?阿克塞尔啊,我都替你不值……”他的双眼似乎模糊了起来,他轻轻合上了双眼,“古斯塔夫,古斯塔夫,我们明明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啊,为什么你就早我一步去了那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呢?哈哈,我是既希望圣彼得放你进入无忧无虑的天堂又不希望你去那个没有你用武之地的地方啊,你应当进入那个只属于神话时代英雄的瓦尔哈拉(英灵殿)啊……那个当初与我一起沉迷于古罗马军制的战争贩子怎么可能能在天堂呆得住?”

众人无比敬畏地望向了这个现在朝廷的实际掌权者,却没有人愿意凑上前去听听他口中的低吟。人们望向老者佝偻的背,发出了或唏嘘或嘲弄的声音,突然,老者站直了腰板,回头看向众人,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怎么,还不想把这个喜讯告诉焦急的人民?”

“这就去,这就去……”人们熙熙攘攘地涌出前厅,老人孤独地站在厅内,一言不发地听着门外的欢呼与喧闹,静静立在门房外。

克里斯蒂娜自然看不见宰相的举动,记忆之中,母亲望了望窗外热闹的人群,静默地像一个石膏像,她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再一次轻轻吻了克里斯蒂娜的脸颊。

“你听,我的宝贝,他们在为你欢呼,为瑞典最伟大的王欢呼,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和父亲,你……唉,你是个女孩儿,妈妈不嫌弃你,可是在这个疯狂的时代,女儿身是多么不幸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父王、对不起瑞典的人民,我没能产下一个像你父王一样的王子……我是多么期待能有一个健康活波的宝宝啊,你出生之前,你父王一遍遍向我念叨:‘他一定会是一个像他母亲一样美丽、像我一样勇敢的王子’,是的,我们希望你是一个男孩儿,但我们更希望看着你健康快乐的长大,多么希望你不是个皇室家的公主,不用过被安排、被忽视的附属品一般的生活——我们多么希望你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啊。”

“妈妈那不是你的错,是天父……”

“孩子,答应妈妈,不要责怪我们,也不要责怪那全能全知的天父,万事自有安排,你要做的是成为一个让万民真心敬仰、爱戴、臣服的明君、你要带领斯堪的纳维亚的勇士打败恶龙、你要杨帆起航,寻找远方的财富……但母亲希望你记住无论别人对你说什么、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永远倾听自己内心中的呼唤,望着内心的信仰之光勇敢的前进,不要为外物改变了自己坚定而正确的信念……”母亲的手再次抱着自己,母亲的温暖从双臂传来,可自己总感觉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母亲轻抚自己的头而自己只是疑惑的眨着眼睛。

“内心……之光……”

“伟大之父,就在其中。”母亲指向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膛,暖意像春日的一股清流,驱散了心头的寒意,自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可那时的自己还不明白,自己以后再难见到这个给自己带来温暖的、叫做母亲的人了。

“唉……孩子妈妈累了,妈妈累了,我总是梦到你父王,梦到他还年轻时、我还年轻时的样子……”

“妈妈,那时他长得什么样?”

“和你一样,金色的头发,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微笑着向我走来,他那时还是个年轻的王子,还是个一腔热血、一身梦想与野心的少年啊……”王后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克里斯蒂娜望向母亲,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你累了吗?我累了。”

“是啊,该睡了,我的宝宝哟,让妈妈再给你唱一支歌好吗?”

“嗯。”

“森林的子民从不害怕艰辛

那工作中的伐木工如是说

河流才不会把他冲走

留下一堆被锯的木头

森林子民做着艰苦的行当

靠健壮的肌肉砍下和修剪树木

扛着一大堆木头满载而

尽管会有饥寒,但森林即是家园

为其子民提供食物和温存”

母亲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虚弱而疲惫,当歌声最终变成喃喃的耳语,当声音逐渐远去,克里斯蒂娜的记忆也到此为止了。我是森林的子民,是背负父母希望、人民期许的明日的君王,克里斯蒂娜永远记住了这首陌生的芬兰歌曲,也许下了一个奋斗终身的心愿。

门外的宰相听到歌声显然很诧异,他想推门进去却又迟疑着是否应当进入,这此时,门却被从里面突然打开,阿克塞尔吓得后退一步,他匆忙地抹了抹眼睛,露出那已经排练了无数次的笑脸。从里面走出的正是与自己交锋的王后,他故意显示出吃惊的表情,不解地问:“怎么?这不是还没有到时间……”

王后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王后小心地关上门后,用一双泪眼望向这个自己厌恶却又无比需要的人,不知为何竟然发出了快意的笑,王后像哭腔一样的笑声浅浅地盘旋。

“哈哈哈,阿克塞尔,你一定觉得我疯掉了吧,啊,阿克塞尔,你不了解我,我现在好得很,我是古斯塔夫▪阿道夫的王后,我是最坚强的王后,阿克塞尔,安静一点你的国王睡着了,安静地睡着了。”

“额……您……”

“来人,去格里普斯霍姆宫。”

“您……不打算告别了?如果您忘了,请让我再次提醒您,今后只有当枢密院同意时您才能再次见到她,这或许是……”最后一面,这个词始终没能出口。

女王端庄地缓步离开,她挺直了腰像是要参加什么庆祝活动一样,缓缓走过了大厅长长的走廊,她注视着这一切,注视这个自己曾经拥抱幸福或是接受不幸的、见证自己悲喜的宫殿。她不带丝毫犹豫或是迟疑,不带一点留恋地走过。她在尽头处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驻足回头。

“阿克塞尔。”

“臣在。”

“我,玛利亚·伊丽欧诺拉,把我最珍爱的孩子、瑞典最后的希望交给你,答应我,你要让她成为最幸福、最伟大的统治者……你要让她成为他一样的国王。”

“陛下……她将会比古斯塔夫更加伟大!我保证。”宰相单膝跪下,长久地跪在走廊的这一头,即便女王已经下令起驾、门外的马蹄车轮之声远去,宰相也没有起身……

“陛下……陛下?”

“对不起,想起了一些事。”克里斯蒂娜这才发现自己停下了脚步,她愣了一下,继续前进。“刚刚说到哪里了?我一出神就忘了。”

“陛下,关于咱们南边的邻居,微臣还有一事相报。”

“南边的邻居?我们和波兰的停战协议不是还有11年到期吗?”

“额,或许还要再往南一点……那个……您还记得那个被拐走的年轻人吗……”

同年,辽宁沈阳,这个国号为“清”的年轻国家(皇太极于1636改国号为清)的盛京之内,一场可以说是决定东亚两百年格局的战事正在酝酿,此刻端坐于大殿内的那个生得熊腰虎背、孔武有力、眉清目秀的圆脸大汉,正是这个国家的第一领导人、号称天聪汗的皇太极而殿下立着的两人则分别是两位皇太弟——济尔哈朗(皇太极表弟)以及多铎(皇太极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两者皆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八大和硕贝勒(即入关前的八旗旗主)以及八大铁帽子王,而济尔哈朗不仅是镶蓝旗旗主更是清朝除多尔衮之外唯一被封为“叔王”的人。其人随努尔哈赤东征西讨,并为清朝定鼎中原立下了汉马功劳。1627年随其他贝勒大败明朝的附庸、有“小中华”之称的朝鲜,满洲士兵在他的带领下一路杀至平壤,而后又作出了接受朝鲜称臣纳贡的决定,彻底使明朝在东北的局势陷入不利。之后更是屡屡挫败明军。

而其中的后一位——多铎——之前的正白旗旗主,之后的镶黄旗旗主,更是被乾隆盛赞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崇德四年(1639年)五月,清室王公大臣聚崇政殿,共议多铎之罪,夺多铎正白旗牛录的三分之一。此时的多铎被降为多罗贝勒,只管摄兵部,但重大的部事无权决断,也不得过问日常政务的审理,无缘议政王大臣会议。虽然如此,但多铎无疑是一员不可或缺的猛将——天聪二年(1628),多铎跟从皇太极讨伐多罗特部有功,被赐号为"额尔克楚呼尔";天聪三年(1629)随皇太极入境伐明;天聪七年(1633),多铎据理力争,为后金的战略计划作出了科学的部署——后金兵锋直逼大明王朝;天聪九年(1635),多铎南侵锦州、宁远,并于大凌河大败明军祖大寿所部,斩首无算,皇太极亲出怀远门五里迎接多铎,赏赐其良马五匹、盔甲五幅。

不过,这两位大清的战将与皇太极也不可以完全说是亲密无间、推心置腹——济尔哈朗的父亲舒尔哈齐因图谋分裂后金被自己的兄长努尔哈赤囚禁至死,而多铎更是作为与皇太极争夺地位的人选之一与自己的兄长多尔衮一道成为了皇太极继位的最大阻力,不仅如此,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多尔衮与多铎共同的生母、努尔哈赤最最宠爱的大妃、皇太极的继母——孝烈武皇后阿巴亥也被皇太极强制赐死、陪葬努尔哈赤,多铎与自己的同母哥哥多尔衮虽然在斗争中落败并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努尔哈赤下令用弓弦勒死,但依旧选择在蛰伏与一时的委曲求全之中侍奉自己的主君、自己的仇人——皇太极,不知皇太极是出于惜才之情还是真的接受了阿巴亥死前的嘱托,总之,皇太极没有加害于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兄弟。

不过,没有加害并不代表不对他们作出处分,皇太极作为一位野心与实力并存的政治家并不会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对于努尔哈赤时代就定下的议政王大臣会议这一治国理政制度(当然,当时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并不叫这个名字),皇太极早感到诸多不便,对于这样的君主来说这种碍眼却又必须存在的东西自然只有削弱其权力一种应对方法,而对于议政王会议这种保留大量奴隶制共主色彩的制度,削弱其权力最好的方法只有分化事权一个途径。

皇太极面对议政王大臣会议中位高权重并分别统领八旗的八大和硕贝勒,一方面假意将他们他们封王,实际对他们的权力进行贬损,一方面下令每旗额外增加三名议政大臣(至此议政王大臣会议正式定名),并不断鼓励较下等级的贵族(如贝子)参加会议。这看似像极了民主的制度在绝对权力与满清半军事化的管理之下使权力不断集中到皇太极手中,同时也在客观上为满清减小了部分离心力,自此之后,满清的封建化进一步巩固,满清也逐渐向一统天下的政权不断发展。

这位刚刚完成了这一计划的野心家此刻安静而带笑地坐在沈阳故宫刚刚建成不久的崇政殿的龙椅上,他歪着脑袋看向品级台前的甪端以及甪端口中慢慢升起的白烟,默默听着台下两人报上名号。

“罪臣多罗贝勒多铎拜见吾皇。”

“郑亲王济尔哈朗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吧,二位。多铎,去年五月,诸位大臣要罚你,朕不得不罚呀,你还在记恨朕吗?”

“罪臣罪有应得,罪臣不敢。”

“哈哈,你这家伙,咱们兄弟之间有何不可说的?大妃生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待你们兄弟三人,我可一直没有忘啊。”皇太极抬起头,看向朝堂下的另两个人。

“皇上的牵挂真是让罪臣感激涕零,想必额娘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谢皇上。”

“哈哈哈哈,言归正传,这次朕叫你来就是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陛下,您要南征吗?”多铎用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发问。

“正是,”皇太极站起身,他那黑熊一样结实而魁梧的身躯似乎可以直指大殿金顶。“自我父辈细数吾辈七大恨起兵以来,我大清数伐明贼,终不能一举拿下那昏君佞臣!父王壮志未酬却不幸撒手人寰,而今朝鲜已平,蒙古察哈尔部已臣,不论是谁,作为流淌着父辈血液的海东青,我们都应当以伐明为己任,都应当像长白山的白桦一样枝叶相抱、团结一心。”

“谨遵吾皇龙意!”

“来人,把吾父王所书的七大恨呈上来!多铎,朕命你给在座的诸位念念。”

“臣,遵旨!”多铎接过书信,起身念道:

“大金国主臣努尔哈赤诏告于皇天后土曰: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此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修好,设碑立誓,凡满汉人等,无越疆土,敢有越者,见即诛之,见而顾纵,殃及纵者,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此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每岁窃逾疆场,肆其攘夺,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胁取十人,杀之边境,此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留获,遣兵驱逐,此恨五也;边外叶赫,获罪于天,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遗书诟言,肆行**,此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我自报之,天既授我哈达之人矣,明又挡之,胁我还其国,己以哈达之人,数被叶赫侵掠,夫列国之相征伐也,顺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岂能使死于兵者更生,得其人者更还乎?天建大国之君,即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也?今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妄为剖断,此恨七也!

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恨之故,是以征之。”

“好!‘欺凌实甚,情所难堪’,多铎、济尔哈朗接旨!”

皇太极背过身去,他低沉、洪亮声音回荡在了殿柱之间,这声音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畏惧,而朝堂上的武将却无不显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自信与豪气,他们像听到头狼发出狩猎信号时的群狼一样,激动得摩拳擦掌,而一跪一立的两人更是激动得显示出了腾腾杀气。

“臣领旨!”

“朕命郑亲王济尔哈朗同多罗贝勒多铎率兵进驻义州驻扎屯田,令明山海关外宁锦地方不得耕种,尽收明人庄稼。朕择日亲视尔等工作,尔等不得有半点怠慢,更不能打草惊蛇、走露半点风声!定要让锦州成为一座孤城!”

“是!”两人火急火燎地领命离开,而皇太极则平静地坐回椅内。

义州,义州,这大凌河畔的丰腴之地正是我前攻锦州的基地!也会为我军提供绝佳的后勤基地,都察院参政张存仁所提的先取锦、宁的计划如今已顺利开始实行,父王啊父王,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辈旗开得胜,灭明的梦想一定要在我这里实现!

皇太极默默地想着,而一场决定两个东方帝国命运的大战也由此拉开了序幕。去年刚刚到任的蓟辽总兵洪承畴已经注意到了清军的调动,他一到任就察觉到松、锦必有一场大战,紧急作出部署,将指挥部设在宁远,八个总兵率大明雄师十三万陈于松-锦-宁一线布阵,直当清军五万。双方都倾尽所能,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足了准备。

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但在17世纪最为壮观、强大的两只军队正面碰撞之前,谁也无法得知最终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清史中的描述是不可能是这样的,松锦之战的开端只是一句话便带过了,不过作为小说,我还是在尽量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发挥想象力,希望读者见谅,一则在下对于满清的风土人情并不很熟悉二则在下并不知道满语的文法如何,所以满清君臣的对话可能略显尴尬,请见谅。另外,需要注意的是,正是在这个三月,皇太极调度了自己的新盟友朝鲜并出兵索伦部,可见满清的封建政权此时已经具有相当可观的实力了。)

同样充满了希望与可能性的国家绝对不止有咄咄逼人的满清,在远离东方的西方,在闪现光明却黑暗混乱的西方,也存在着这样充满朝气的国家!

同年,法国,红衣主教宫。在那个发出了无数残酷命令、决定了无数人生死、见证无数故事的镶金的桌子的后面安静地坐着一位老人,他沉重的呼吸声不时伴随着一小串深深的咳嗽,他深红的法衣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散发出美丽的光泽。

这位老人从深邃的眼眸中散发出最后一点生命之光,这生命之光顽强地与已经衰老的躯体抗争着,但见过这场景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衰老——这个可悲的、无可逃避的家伙占了上风。

不过,倘若有人认识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那么他的智慧、胆略与野心一定会令这个人感慨:“造就了这个年轻帝国的竟是这个老者!”。此刻,他默默地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叹息着试图站起,却只能无力地坐回椅子里。

“法座,法座!”

焦急的呼喊从远方传来,呼喊声盖过了匆匆的脚步声,传到了老人的耳中。主教抬起头,透过早晨温暖的阳光,看向被侍卫打开的大门。

“大人……”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样,男子长呼出一口气,痛苦地喘息着,看向主教。“大人,好消息。”

“轻声一点!什么好消息?楼都要被你吼塌了!”

“请原谅,阁下。阿拉斯、都灵的围城结束了!阁下,我们得到它们了!”

“你可是在同我开玩笑?”

“大人这样的大事……”

“是啊,是啊,这是多么重要的一步啊,西班牙正在失去葡萄牙,而我的计划却顺利进行,啊,伟大之父,我们的伟大之父,荣耀当归于您……啊,那些该死的西班牙人,他们甚至不能保护葡萄牙的利益,奥利瓦雷斯根本不懂政治,也不懂得民心——糊涂的家伙,加泰罗尼亚人不再想要更多的战争了,尤其是与我们的战争。哈哈哈哈哈……”

虽然奥利瓦雷斯伯爵加斯帕尔·德·古兹曼被自己的对手狠狠地嘲弄了一番,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西班牙的意义是十分重要的,即便因为宫廷政变推出了权力的中心、在颓唐的晚景中伴随精神失常的病症离世,依旧不能掩盖其对西班牙的一片苦心。无论如何,历史决定让奥利瓦雷斯成为当权者,也注定他会被失败的阴云所笼罩。

“唉,奥利瓦雷斯呀奥利瓦雷斯,现在的你还能说出‘伟大之父是西班牙人’这样的狂妄之言吗?我们斗了二十年了,老朋友,二十年,这次的结果你满意吗?哈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见你那张布满不甘的失败者的脸了……咳咳咳咳咳……”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胜利者的宣言,像是残月一样,老人惨白冰冷的脸颊像被揉过的纸张一样皱了起来,他枯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来人见状急忙上前察看,但老人倔强地挥挥手,拒绝了对方的关心。

“唉,奥利瓦雷斯呀奥利瓦雷斯,老糊涂,怎么样?终于分出胜负了吧?阿图尔、阿尔萨斯、鲁西永接下来就是弗兰德斯、莱茵河和加泰罗尼亚,是时候让劳作了一生的老农来收获了,可是,可是无力拿起镰刀的老农还有什么用呢?他如何收获这丰腴的土地上的庄稼?”黎塞留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哽咽之感令老人被迫停下了自己的悲思,可是眼泪却已经湿润了他的双眸,“若是……若是能向上帝再祈求十年的生命,若是我能再活十年,望着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现实的此岸……奥利瓦雷斯……我们已经是历史了。”

老人望向阳光照耀的庭院,努力不让两滴老泪从自己已经缺少自由水的脸颊上滑落,窗外的世界明明这样自由、快乐地接受着阳光的赐予,为何我们的伟大之父独独落下了我?让我在这里忍受着这样的折磨?

“这里太冷了,一点阳光也没有?为什么今天的太阳如此美丽,先生,陪我去我的院子里走走吧?请千万不要拒绝一位老人这样的请求,唉,我们那小小的火炬什么时候能成为照耀四方的、伟大的太阳呢……”

是年,路易十四还只是一岁的襁褓中的婴儿。

两年之后,一代名相黎塞留溘然长逝,而奥利瓦雷斯则在三年后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奋斗多年的岗位与黎塞留相互倾轧、相互扶持的黎塞留的主君——路易十三也在黎塞留离世后六个月(1643年5月)驾崩,年仅四岁的皇太子登基,是为路易十四。

时代就这样无视了老人的祈愿,无情地敲起了旧时代的丧钟将一代人埋葬在历史的尘土中,同时,也以他们壮丽的谢幕为开端,送上了时代的新人,拉开了华丽、崭新的帷幕。

在法国的更北方,另一个曾经创造了海上奇迹的国家也在新旧交替的动荡中慢慢地完成换血。

这一年,查理一世已经在见证了三十九个春秋了,自从目前统治着英国的斯图亚特王朝当权已经过去了整整250年!勇敢的罗伯特·布鲁斯出乎人们意料地打败了英格兰强大的军队,但是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们的后人们更是成为了整个不列颠的统治者,想必罗伯特这个苏格兰的民族英雄、这个狡猾的野心家、班诺克本的胜利者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统治英格兰不到四十年的斯图亚特王朝正在面临着史无前例的危机与挑战。苏格兰斯图亚特王朝第十位国王和英格兰及爱尔兰斯图亚特王朝第二位国王——查理一世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艘缓慢航行在泰晤士河上的小船里,平静地望着河水出神,这位国王身边没有仪仗队,也没有多少扈从,他们灰溜溜地乘船前往威斯敏斯特。

天空的阴霾在泰晤士河的河水里也是这样的清晰,而查理一世内心的阴霾一点儿也不比这灰色的云更淡。

“议员们,我将会维护人民的利益,我将会倾听人民的苦难,可是,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空谈一切权利都将是无意义的……”

议员们不耐烦地、敌视地、饱含愤怒与不信任地看向查理一世,没有人再留意他空洞而无意义的话语——苏格兰的叛军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就直逼英格兰了,许多议员已经与叛军暗通曲款,人民不仅不支持这场战争而且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兵役,任何加入军队的人都遭到了百姓的嘲讽与唾弃——王军士气低落、一触即溃,没有人再相信战事还在进行——王国已经同叛军签下了合约,所谓的“主教战争”早已经结束。

议员们勉强保持着礼貌听完了国王的陈述,接着,他们依次上台,大声地念着自己所代表的城镇的请愿书,议会难得地达成了一致——即便是国王的亲信(如迪格比勋爵、福尔克兰勋爵等),也表达了自己对于专卖权、船捐、主教以及特别法庭的强烈不满,在议会组成的四十人委员会的调查下,每天都有企业主、农民从各个地方赶来递交陈情书。议员们大举肃清议会内一切依附国王的议员,上议院弹劾国王最大的宠臣斯特拉福德伯爵,并将其关押进伦敦塔,王室的宠臣,诸如威廉·劳德之流个个自危——上下两院无论来自何方、无论其地位高低,早已结成了反对国王的坚实联盟。

“先生们,请再听我一言。”

“肃静,肃静!”议长试图维护仅存的秩序,不过实际上即便是本应置身于事外的议长也早已经怀抱着对国王的不满,于其说议长再试图恢复秩序,不如说议长在打断国王的发言。

议会的第一天在毫无结果的争执或者抗议式的沉默之中结束了,在下议院右侧的高处,静静坐着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中年男人无言地起身,望了一眼议会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转身离开。

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乡下人”不是第一次出席议会了。还记得1628年的某一天,也是这个衣冠不整的家伙用一种“愤懑而满不在乎的语气”(见《1640英国内战史》)控诉了自己选区内一个主教的暴行。但是与其他控诉吨税及磅税的议员比起来,这个无关痛痒的“小事情”并不能让这个人给议会或者国王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似乎没有人记得这个相貌平平的“乡下议员”。

奥利弗·克伦威尔没有像那些早已经明晰自己伟大计划的伟人一样按着计划大胆地追逐自己的梦想,相反他仅仅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一样,幻想着自己何时可以走上前台、大展拳脚,却只能无奈地望着活跃在舞台上的主角们,默默离开。

他一声不吭地走过议会席的上方,。多年以后,当作为主角再次出现在这个地方之后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名字以及他本人将会深深地改变英国、影响世界。想必“护国公”想起自己这段经历也会唏嘘不已吧?同样,当查理一世在断头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永远合上自己的双眼时,不知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此时的行为。

穿过手持狼牙棒的护卫后,克伦威尔离开了议会大厅,广场上聚集了一些好奇的群众,他们高喊口号、挥舞着自己的请愿书。

“让一让,先生们,让一让!”议员们试图从中穿过。

“先生们,国王有没有同意咱们的请愿?”几个威尔士乡绅大声向议员们闻询。

“先生们,先生们……”

克伦威尔灵巧地躲避着人群,使劲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那些提问的人正不断向克伦威尔围上来,好在一个议员站到了高出,大声向人们宣告会议过程,人们又向那个方向拥了上去。

克伦威尔舒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焦急的人群,又回头向石子路的另一边走去。这样的闹剧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17世纪像任何一个时代一样具有其独特的魅力,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在发生着属于自己的物语,无耻也好,正义也罢;“作死”也好,合理也罢——那些或强大、或弱小、或衰弱、或崛起的国度不像人一样,他们的行为不能像人一样只需要大脑的指挥就可以了,有哪个国家是按一个人的意志推动的?所有人的分力各有方向和大小,国家这个巨兽在人们的合力下盲目地向各个方向前行——即便是多年以后的理性的民族国家,也不能让所有人为一个人的、一群人的行为负责,更何况这个非理性的时代,那时的、都还没有对世界完整认识的人们怎么可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共同体意识?怎么能强求过去的人、过去的国度做出超出其本身、符合现代价值观念的行动呢?每个人和每个国家都有作出符合自己价值判断的选择的权利。我们以历史的望远镜眺望过去时不应当忘记自己远眺过去的意义何在?或者说自己走上这条探寻之路的初衷究竟何在?是为了感受那些虚无的、过去的壮阔?是为了找出过去的强大并加以比较和崇拜?还是为历史上那些人和事感动、不满、愤怒或者嘲讽?或者说,历史只是一种消遣,为了好玩我们才研究它?我们关注过去的目的究竟何在?

如果忘记或者背离这个意义,我们研究或者说了解历史的意义又何在?

过去作出的选择的意义,或者说合力的效果,可能只有后人可以部分看出,但往往他们又不愿意清楚,也不能够看透彻。身在现世的人做出的任何一个行动都展现出历史的影响,而人之所以进步,不就是因为可以跳出历史做出符合现世价值的、进步的决定吗?诚然,古人没有对这个世界完整的观念,可是可笑的是,一些现世的人虽然没有穿越,思想却早已经飞回了过去——狭隘的思想和自大比愚笨更加不可理喻。

罪犯也可能会生出圣徒,不是吗?罪行也有轻重,不是吗?为什么要让那些不清楚这些最基本常识的人代替所有人简单地对历史以及历史上的人作出评判或者说是审判呢?

历史与过去是不完全相同的两个事物,历史是毫无疑问的、后人创造出、还原出的产物——不管这个历史是更加接近过去还是更加背离都是非常难以考证的,这也正是历史的有趣之处——历史是存在于现世的或真或假的“过去”。每一刻都在成为过去,每一刻都在成为历史,而今天我们的故事是虚构的、不真实的物语,是连历史也算不上的无聊的物语——这个物语之于历史正如历史之于过去,甚至连这样也算不上。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这个故事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这场游戏中的“玩家”已经基本登场,所有的牌都已经交给了在坐在桌边的玩家们手中。让我们把自己的一切都放上这个时代的大赌桌,看看最后我们究竟能拿回多少吧!

做好准备,我们的旅途即将开始了。最后,请记住,无论发生了生命,这都不是历史,亦都不是现实。倘若您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请大胆地按下历史与时代的开始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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