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吧?”
女孩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僵在座位上。教室内尽是夕阳的光晕,回忆中如同淡薄的雾气般,仿佛在酝酿某个故事的开端。岭听得到面前女孩模糊的呼吸,还有心跳。
“......不是,”他说道,在平缓的语气中刻意地表现自己漫不经心的情绪,“不是哦。”
“但是......但是,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情绪激动的女孩双手拍在桌子上,上半身尽量地前屈——在不离开座位的前提下,呼出的气息几乎快要打到岭的脸上。
“怎么可能嘛......这种事......骗人,因为,因为我好不容易才......”
女孩失控似的自语着,碎碎念叨着**不明的短句,脸色苍白。
是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偏偏我被开了这么一个玩笑。我所经历的人生,仅仅只属于我的人生,却像是被否定了其存在价值般,草草了结,然后重新来过。可当事人所能做出的选择呢?
岭将手中的原子笔丢在一旁,把桌上的课本资料全部推开。
七月的蝉鸣即使在日落时分依旧喧嚣,窗外粗壮茂盛的树木在楼道里侧投下斑驳叶影,视线尽头的广阔天空中,云海是静止的浪潮。
女孩紧抿着嘴唇,衣领被涌进的风吹的翻滚起来。
那样的情景似乎是在长久的年月里潜伏已久的生命,在破土而出的前一刻,附带隐隐作痛的伤疤,努力从过去的土壤中分娩而出。附赠即时的崭新痛楚。
拉长的光影中,逐渐静默的空间内某种物质无声地流动。
男孩张开双唇,口中涌出晚夜提前预约的清凉,还有花火的烟香。
“我......”
——————————————
女孩静靠窗边,透过封闭的玻璃,视线尽可能地向远处延伸。越过路人稀少的街道,越过平淡无奇的小镇。能够看见远处群山大致轮廓,像水墨画中反复晕染的山景般,模糊不清。她眯起眼睛,那群山便稍微清晰了些。楼下成群的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彼此相互告别交换分别礼物,气氛似乎有些伤感。几名女孩在楼下冲她遥遥挥手,张嘴似乎在说些什么。她只当做没看见。
教室内门窗紧闭,声音难以传递,且只除了女孩所在窗口前,其余窗户帘布皆被拉上。
昏暗的室内,然后是,默不作声的女孩。这景象太过忧郁。
教室门被大力推开,一声巨响,男孩突然出现,表情稍显玩味,悠闲地迈着步子走进。
岭在女孩前面的座位坐下,右手指弯曲,指骨连续敲击玻璃借此吸引对方注意。
“不去和同学告别吗?五更同学。”他说。
“岭同学才是,共同学习了五年时光,难道没有可以相互交换离别赠言的同学吗?......啊,真是失礼了,戳到你痛处了?说来也是,没有告别的对象也难怪啦,因为岭同学这五年来一直都处于被全班孤立的立场嘛。”
“别摆出这么一副冷淡的表情嘛,”岭将窗户推开,涌进的风中夹杂着嘈杂的人语。仔细辨别,能听到其中呼唤着“逝宵同学”的叫喊。
“我刚刚下去看了下,”男孩摇头叹息,“啊......那氛围超不适合我的,而且在楼下站了半天却只有导师来向我搭话,说真的,我受到打击了。......嘛,也是我活该啦,一直以来都是那种不合群的态度,不招人待见属情理之中。”
“不过啊,五更同学,”他接着说,“班里就你能和我平常地聊天,我也不会觉得不自在,应该说没有你,我的小学时期恐怕会苍白得不堪回首了。”
说到这儿,岭光明正大地盯着女孩,观察对方的表情。只可惜对方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正要说下去,女孩却突然开口。
“所以呢?岭同学。”
五更保持着眺望的姿势问道。像是因为岭的一番话终于有了反应,尽管言语之中包含着不易被察觉的抗拒,但这微小的情绪只是被岭选择性地无视掉而已。
“岭同学今天会突然地这么多话,还真是让人费解,这与你一贯的生存设定也不符。”
“设定什么的先抛到一边暂且不谈好了。”男孩整理者措辞。没错,如此多事的举动的确与他所奉行“干净利落”的生活准则相违。可准则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被制定然后被打破的吗?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不过是一种较轻松的生活方式,而这种“轻松”的定义实际上相当宽泛,当然,“干净利落”也囊括在内,因为岭本身不喜欢“拖泥带水”,对人处事都是。
而心境之所以泛起波澜的原因,大概在于自己对“轻松生活”的追求与疑惑。
“记得以前和你讨论过关于‘人类的生存方式’,对吧?”
女孩点头。
“如今想想还真是场毫无意义的辩论啊......”
岭感叹着,迎上对方投来的微妙视线,他稍微地转身,以正面面对女孩的姿态,调整坐姿。
“‘各人都有着各不相同的生存方式’,这点上你我观点一致。人类存在的无数差异所对于后续未来的变动是不可估量的,正因如此,每个人才算得上一个完整且独立的个体。......嘛,也就是蝴蝶效应了。局部哪怕再微小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动,也足以延伸出巨大的分支。在此意义上,‘相同’存在于理论之中,而‘差异’则是所有存在事物的共性。”
女孩默不作声。
“不过,营养不大的理论我还是不多做阐述了,这么放任下去,话题可能会跑远。”
“总之,”岭说道,“五更同学曾质疑过我的‘生活方式’。没错,是‘生活方式’,我个人对生存没多大实感。那次的讨论,其本质不过是彼此引用了一大堆可有可无的麻烦理论的对喷罢了。我和你说过,固执的性格时常左右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这话货真价实。对于你,或许我只是单纯的不爽而已,这份不爽使我难以认清心中的真实情感,我需要冷静的头脑,和透彻的分析能力。但性格却不是轻易可以改变的。日积月累,几年的人生体验,也仅仅让我稍微地坦诚了一些而已。这改变着实不易。正因为改变,我才能够坐在你面前说一些毫无逻辑的废话。啊啊,真不像是我的风格,你说对吧?五更同学。”
五更沉默着。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岭默不作声地与其对视,似乎有谁躲在暗处支配着整片空间。
“自己被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你也讨厌这样吧?”
“改变”确实地存在着,细微且无声地——
——不知不觉间,构成名为“我”的某部分要素,开始缓慢地扭曲着。
“呐,五更同学,你说你我所栖身的‘过程’,会不会是由‘结果’幻化而成的虚妄终章呢?”
两人之间流转的情感,或许是截然不同的。
征求或是反问的手段真的有用吗?
“......谁知道呢。”
.
男孩察觉到“遗憾”的情感。他被自己的真实心意吓到了。
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在这端眺望着那端,视线下涌动着的流动江河几乎将他存在于这世界的不多联系一一销抹。然后,他注意到了,“自己并没有接受世界所赠与的一切”,这一事实。
一直以来,他费尽心思构造着与其说是屏障倒更像是结界一样的东西,躲在心中的角落中独自憎恨着,独自怀疑着,独自悲伤着。回味着唯一的,也是无可替代的记忆,手臂环抱双膝,尽量地蜷缩身体。
然后,越来越空洞的心中,逐渐地有了能够容纳其他的空位,先是神谷夫妇,再来,就是面前的这名女孩,五更逝宵。
某天放学后的黄昏,他和她交换了彼此的“秘密”。
从首次的接触起,男孩便确定了。感受得到对方和自己有着本质上的相似,那是更加深层次的,气味,和忧虑。两人的“结界”相互碰撞,却又不甘寂寞地窥探彼此的心。
第一次,岭第一次对同龄人有种平等的感觉,不是大人对待小孩的应对方式,而是对等地交流。然而,只有她一人而已。
.
“五更同学在班里人缘很好吧?”
“马马虎虎,”五更回答,“大概是当上班长的缘故,身边总是聚集着麻烦的人。”
哈哈,岭苦笑。
“因为五更同学不以真面目示人,老戴着面具。伪造的人格与他人虚假相处,当然会觉得麻烦了。......而且,大家会聚集在你身边并不全是所谓班长的身份,”他停下来,稍微地歪头思索,开口时以颇为微妙的语气说道,“......还有人格魅力的因素在。”
一般来说,个人受欢迎程度撇开物质利益不谈,人格魅力占主要因素。
“人格魅力?”对方显然对此持否定意见。
“对,人格魅力。”
“即使是伪造的?”
“没人知道嘛。”
“所以呢?所以你想表达什么?”五更将抽屉中的课本塞入书包,“不抓紧时间的话,我就恕不奉陪了。”
岭右手压在五更摊在课桌的课本上,他站起身子。
“应该不赶时间吧?五更同学。”
“但是你很啰嗦。”
男孩手掌下的课本被对方用力抽走,眼看着女孩收拾完毕。
“那好”岭摊开双手,“我长话短说。”
“不用。”
五更走到教室门前,停下脚步,“用不着,记得离开之前关窗锁门。”
然后片刻的沉默,“......我会认真去告别的。”
盯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前,他转过头。窗外,校门前的几名女孩奋力地朝岭这边挥手,依稀听见“五更同学~”的呼声。
“多管闲事了吗......”
他伸手关上窗户,将生活了十二年的小镇仅凭单薄脆弱的一层玻璃窗与自己隔离开。岭的座位向来是这扇窗下,外面的景色他看了五年,简单熟悉。一成不变的风景,毫无亮点,毫无特色,为何自己却像是能够一直注视着下去呢?
以前有多厌烦,如今就有多喜欢。
他笑着。
岭轻轻的笑着。
“不,......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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