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去哪去了？
短暂的回忆后，我的注意力再度回到现实。
面前是通往三个不同方向的十字路口。
可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没有少女的身影。
我缓了几口气，咬紧牙关。肺部和心脏都在疯狂的收缩，才跑了短短五分钟的时间，我的体力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真后悔上了大学以后我就没有再好好锻炼过身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跑步的时间，再加上先前我犹豫的十五分钟，自从少女从网吧离开后，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二十分钟，所以很有可能悲剧已经发生。
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
就算是救援的可能性是零我也要去救，就算那个女孩儿会去自杀是我的错觉，我也要去救。
说我伪善也好，说我自欺欺人也罢。
但这从我关掉游戏的一瞬间就决定好的事情。
不管那个女孩儿到底是不是去自杀，不管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一定要救！
我绝对不会让类似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我眼前。
“所以，她到底去哪了？”
我几乎是咬爆牙龈地低语，同时试着将我自己完全代入女孩儿的角色，代入当事人的视角。
走过的路线，看过的风景，擦过的眼泪，在路灯下的独自彷徨。
然后，那个有些怯懦的少女穿越了人群，来到了这个十字路口。
接下来她要去哪里？
如果她想要去自杀的话，她会去哪里？
我在心中反复的向自己提问，呼吸越来越沉重，可我却始终毫无头绪。
这个路口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我实在无法在其中找出少女的影子。
然而，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
砰——！
黑暗的夜空绽放了五彩缤纷的烟火。
烟花？
我转头向左侧的道路看去，愣了一下，紧接着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烟花！
我突然想起来了，在烟花燃放的规定颁布以后，北京市开始限制烟花燃放的时间和地点，也就是说，那个方向是附近唯一一个可以看到烟花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我太累或者太焦急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在我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朦胧的少女的幻影。
她亦是在这个街口踌躇，失魂落魄、眼神迷茫的看向前方，然后，在夜空中烟花突然绽放的那一刻。
少女的视线被吸引，她愣愣地看向那里，忽然笑了，然后——
她踏步向左侧前进！
“找到你了！”
在确认了少女去向的一瞬间，我兴奋地大喊一声，恰好绿灯亮起，我也不顾周围路人仿佛是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就这样发疯似的向左侧的道路狂奔而去。
我追逐着那个少女的幻影，像个疯子一样奔跑，收集着沿途的一切信息。
她可能会去哪里，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遇到街角的便利店，她是会走进去？还是仅仅路过？
见到路边的残破雪人，她是会驻足查看？还是会试着修复它的伤口？
到达这个小小的公园，她是会沉默通过，还是在秋千上稍作停留？
在见到那个爱情旅馆后，她会因为心理阴影选择绕行？还是会无所谓的低头走过？
随着可能性的逐渐增多，在我眼中出现的少女的幻影数量也开始逐渐增多。
她们做着不同的事情，去往不同的方向，带着不同的表情。
一个人在夜间漫无目的的行走，究竟会有多少种可能的去出？
这其中的数量无法估计，也无法计算。
但是没关系。
我始终坚信人类是一种顽强的生物。
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一口美食，一只小猫出现在视野之中。
都可能会让一个决意去死的人放弃自杀的决定。
所以，在无数少女的幻影中。
我所要追逐的，只有那个准备去自杀的少女。
她没有走入便利店，也没有去修复雪人，到达那个小小的公园时，她抚摸了一下秋千，随后她在见到爱情旅馆的时候沉默地离开。
她始终带着那个苍白而无力的笑容。
一步一步地向着死亡踏进。
我所要追逐的，只是这个可能性罢了。
在这么……
终于，我追逐着幻影来到了一座还在施工中的工地大楼。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原本围绕在工地周围的铁质墙壁掉下了一块，形成了一个宽敞的缺口。
而在缺口处的雪堆上，我见到了几个崭新的脚印。
而我所追逐的少女的幻影，就这么踩着那些脚印，走进了工地之中。
……这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吗？
我喘着粗气，看着那些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脚印，它们和我印象中少女所穿的鞋子大小完全一致，不由得在心底暗骂了一句。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些脚印的话，我大概就能松一口气，然后说着‘看来是我想多了’，就这么原路返回网，然后继续在游戏中度过下半夜吧？
但遗憾的是，看来真的被我猜对了。
我有的时候还真讨厌我这种近乎于超能力般的直觉，它总是会给我添麻烦，比如我爸妈找不到空调遥控器或者我妹妹找不到她的钥匙的时候，他们就总会让我帮忙寻找。再比如，让我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卷进一场像这样的事件。
说真的，至于么？
天大地大有人命大吗？什么坎坷是过不去的？什么问题是想不开的？
就非得用自杀这种方式来问题吗？
事已至此，少女是真的想要自杀的猜测已经被得到证实，那么接下来我也不再需要去孤军奋战——正当我这么想着，想要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的时候。
我却发现，不知为何，我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而装着手机的羽绒服似乎是被我忘在了网吧。
靠靠靠靠靠！还真是祸不单行！
直到现在，我才感觉到身上有些寒冷，剧烈运动产生的汗水渐渐冷却。我咬了咬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回去找手机是不可能的了，而这个建筑工地所处的位置还比较偏僻，在这里等待又不一定会遇到路人。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吧！
再一次，那个少女的幻影出现，我深呼吸，长叹口气。
再一次追了上去。
……
单元门打开的那栋居民楼。
门口有着她的脚印。
电梯，停留在三十层。
进来的时候，地面没有尸体。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决心跳下，还赶得上。
我拖着寒冷与疲惫的身躯，等待着电梯的下行。
明明是还在施工的大楼，但是电梯却是可以使用的。
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它的安全性了。
我看着那个数字逐渐减小，心中开始想着对那个女孩儿的说辞。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我没谈过恋爱，唯一的感情经历就是我曾经暗恋过的那个学妹。
结果她还因为我卑劣的性格，而变得讨厌我了。
仔细想想，其实该跳楼的人其实是我才对啊。
我叹了口气，最终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
毕竟我对我自己的口才还是有些自信的，而且实际上，我认为我根本就不必特意说些什么。
其实只要让那个女孩儿看到我。
让她看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傻瓜，还有一个陌生人，会为了她的生命而奔波成一副狼狈的样子。
让她知道她自己并非被世界所抛弃的人。
我相信，人是一种顽强的生物，
只要有一丁点希望，就算是在柔弱的稻草，她也一定会拼命的抓住。
至于之后该怎么办……之后再说啦……虽然我不会做什么接盘侠啦，但是做一个倾听者或者做一个热心市民来帮助她……这些小忙，我还是能做到的。
终于，电梯抵达了一楼——
碰。
沉闷的撞击声却发生在单元门外。
叮——
随后，才是电梯开启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没有反应过来，我只觉得眼前好像突然一黑，脑袋恍惚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单元门外。
但我还是赶在电梯门关闭之前，走进了电梯。
按下了三十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闭合，电梯开始上升。
在这之后，我才有些疲惫的靠在墙上，捂住额头。
唉——
我听到我自己在无奈地叹息。
尽管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我还是要把握那几乎为零的可能性。
也许，刚刚听到的沉闷声只是我的错觉。
也许，这栋大楼是豆腐渣工程，刚刚我听到的声音，其实是建筑材料掉落的声音。
也许在我去单元门外确定这件事的几秒钟内，就因为这几秒钟的浪费。那个女孩儿就会从楼上跳下来。
是的，如果是一直和我作对的命运的话。
它一定会安排这样的剧本。
我揉着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其实，我知道我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那个女孩儿多半已经跳下来了。
但是，万一呢？
万一，那不是她，只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从空中坠落。
尽管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
我的选择是基于理性的，因为我知道，死人是没有拯救的必要的。我一直认为，无论你生前是什么人，只要你死去，你就是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
没有拯救的必要，那样的尸体，就算是放在外面，暴尸荒野直到天亮。
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所要拯救的，永远都是那个少女的幻影。
那个在天台上踌躇了很久，直到我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有跳下去的那个少女的幻影。
哪怕她是不存在的，
但她却是千万幻影之中，我唯一能够拯救的那一个。
我在心里对那个已经跳下去的女孩儿道了歉，电梯很快就到了三十层。
我快步离开，跟随着那个变得有些黯淡的幻影，走进了消防通道，去往了天台。
推开沉重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是刺骨的寒风。
如我所料，如现实所言，天台空无一人。
而身边那道红色的幻影，她悄然去往了天台的边缘。
静立了片刻以后，倾斜着掉了下去。
就这这样。
命运再一次用事实嘲弄着我。
你想要做的事情永远也无法成功。
你想要拯救的人，永远也无法活下来。
真的是，糟透了啊。
——喂喂，说不定啊，她就是看到你走进这栋单元门大楼，因为害怕她自己的行踪被他人察觉，所以她才会立刻跳下去的哦？
在我心里的那些小人儿们，又开始了狂舞。
——所以，把她害死的人，其实就是你啊！你才是压断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下不了决心！本来一会儿人家就想开了，就回家了啊！但是因为你，她死了！你才是害死她的人！你才是杀人凶手！哈哈哈……
在我心里的那些小人儿们狂笑着，他们正在被命运所践踏，所以他们选择了来践踏更加难看的我。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弱者只能够欺负比他们更加弱小的人。
我感觉到我的嘴角正在向上咧起，这一刻我也许发现了我喜欢幸灾乐祸的本质。
只有当别人比我更加惨，比我更加失败的时候，我的心情才会稍微好过一些啊……呵呵……原来是这样嘛……
——所以啊，正义而虚伪的英雄大人，您对这件事的感想究竟如何呢？
感想？
——没错，您的感想，快哭泣吧，快哭泣吧，快痛斥这个世界的残忍吧！拼尽全力去拯救的人，最后却因为你的原因死掉了，你难道不会怨恨这个世界，难道不会怨恨你自己的弱小吗？
怨恨？呵呵，我为什么要怨恨？
——欸？因为，因为你努力过了啊……
努力又不一定会有成果，而且那个人本来就是与我不相干的人，能救就救了，不能救就算了。一个废物的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欸？…废物？你是说…那个女孩儿吗？这么评价真的可以吗？她可是已经死了…
呵呵，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开始反驳那些小人儿们的嘲弄。不，不如说，我是开始作为一个弱者，开始去欺凌那个比现在的我还要凄惨的人。
我开始去欺凌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
没错，说到底，我本来就很讨厌自杀的人。他们懦弱的服从于命运，不懂得反抗，一个一个的都是玻璃心！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算是被命运扼住了脖子，我也要在被它杀死之前拼命的向那个混蛋的脸上吐口水！所以说…我的感想是…
“死的…好啊。”
我听到我的喉咙中突然被挤出了一句无比怨毒的话。
不知为何，我那恶劣的性格又回来了。
我也一同带上了笑容的面具，加入了那些卑劣小人儿们的狂欢之中。
我疲惫的，却带着满足而又幸灾乐祸的笑意。我向着天台走去，想要去欣赏少女死亡的姿态，想要将她死亡的模样永远的记录在我的脑海。
看吧，这就是怯懦者的下场……嗯？没有尸体？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当我从天台的边缘俯视而下，却没有发现楼下有任何尸体。
是因为夜色的原因，导致我看不清楚吗？
我疑惑地皱眉，正当我转身准备下楼一看究竟的时候。
砰！
心脏猛地收缩，温热的血液喷射出胸膛。
刚刚的那一声巨响，并非烟火在天空绽放，也并非什么重物落地，而是枪声。
…枪声？
剧痛下，我失去了平衡——
欸？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我会遭到枪击？
在最后的一瞬间，我扭头向身后看去。
看向枪声的来源，在我身后正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是我认识的，她正是那个我认为已经跳楼了的，本该死去的少女。
精致的左轮手枪正冒着硝烟，粉红色的长发在背后如波浪般散开，碧绿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厌恶的感情，没错，正是那个coser少女，此时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丑恶的东西。
“滚回你的地狱去，别再醒来了，恶魔！”
没有听过的语言，但不知为何，我却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喂喂，不是吧？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鬼魂存在吗？
就算是这样，我…我其实是想要救你来着啊…而且你为什么会有枪啊？
失重感已经出现。
我并没有理解少女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所以直到最后，我的脑子仍旧是浆糊一片。
但是在朦胧之间，我却好像又能听懂什么。
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出现在我的脑海，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人死前的走马观花。
我有些惊愕的看着那个少女，不知道为什么。
我突然响起了她的名字。
“啊，是你啊，考特瑞尔。”
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语气就好像是和老朋友见面一样。
然而，我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呢？
还没等我细想，忽然，我眼前的视野急速下降，那道红色的身影也逐渐远离变小。
可我也注意到，在我喊出了少女的名字以后，少女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她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这是为什么呢？
疑惑的事情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我开始急速下坠。
但是奇特的是，在如此临近死亡的时刻，我却没有难看的尖叫出声。
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
心跳逐渐停止。
但是我就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就我好像已经早就习惯了死亡……啊，等等，我想起了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原来如——
砰！
最终，当我想明白的时候，我撞击到了地面上。
我听到了颅骨碎裂的声音，双眼在最后一刻被黑泥覆盖。
世界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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