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愁眉不展的西娅，李凛举起手来提醒了一下对方，
“啊，如果你说的是你身上那个诅咒的话，那您大可放心……”
躺在床上的西娅愣了几秒，在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她沉默着伸出手指掐住了自己的人中，彻底冷静了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心平气和地询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诅咒？”
“啊？原来你不知道么？”李凛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是你身上那团黑乎乎的气场，我好像以前也看过类似的东西，其他颜色的气场且不论，不过黑色的一般都是诅咒。”
“……啊？”西娅皱起了眉头。
“而且看那黑色的深度……我估计这诅咒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吧？说不定还是天生的？能在人身上见到这么厉害的诅咒还真是稀罕啊，你难道是被神给诅咒了？还是做了什么渎神的事？……话说我还一直以为你知道来着……”
“我身上有……黑色的东西？诅咒？”西娅表情古怪看了看自己的周遭，但一无所获之后她又看向了李凛“你确定不是你的眼睛出了问题？”
“您就别费这个劲了，那种东西一般人都看不到的，我的眼睛稍微有点特别，所以能看到这种脏东西。”李凛指了指自己那黑漆漆的眼珠，“顺便一提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气场看起来就和黑色的烟雾类似。”
西娅和他对视了几秒。
在此期间李凛的眼神没有过一丝的动摇，西娅因此至少可以判断对方此刻并没有有意识的撒谎。
而在听完李凛的话后，她表情沉着地询问了另一个自己在意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一直知道我身上有诅咒……但还是要赖在这？”
“啊，这个您也不用担心。”李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自信地继续说，“我的体质相对而言比较特殊，诅咒什么的东西对我是无效的。”
“……你没骗我吧？”西娅眯起了眼睛。
“这事还骗人？骗了之后我能有啥好处么？”
“呃……”
看着那诚实回答自己的李凛，西娅不由得沉默良久。
几秒之前，亏她心里还萌生出了一丝丝感动的情绪，而在听到了那几句话后，那点小感动便立刻消失了。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的西娅看着眼前的李凛，后者似乎还在等待她的问题。
西娅依稀记得自己不久前还在为“对李凛隐瞒了自己的情况”而烦恼不已吧。
现在的她都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是在烦恼什么东西了。
“小姐？”李凛拽了拽被子的一角。
“别用这种称呼叫我了。”西娅叹了一口气。
如果听到这些消息的是几天前的她的话，那么那时的她想必反应会比现在的她大很多吧，如今西娅能冷静地分析眼前情况的原因还得归咎于她的师傅。
在她入梦期间，被强制灌输了大量知识之后，此时此刻的她的性格也多少受到了知识的赐予者——也就是她的师傅——的影响。
“啊？”
听到西娅那句话后，李凛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对自己没有遵守西娅的安排这事心里有谱，因此在西娅醒来之后，他对西娅的每个问题都非常谨慎，对待西娅的每句话也在心里细细琢磨后才做出回答。
而心理活动无比激烈的李凛现在以为那句话是在委婉地让他滚蛋。
“西娅·斯坦福·尼巫。”西娅轻咳了两声，将自己的真名说出口后又补充道，“叫我西娅就好了。”
之前不让李凛知道自己的真名是为了防止自己的体质——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诅咒”——影响到李凛的性命问题。
不过既然他本人都说了诅咒对他不管用，那么西娅也就没有了那般顾及。
“好！西娅小姐！”李凛笑容满面地点起了脑袋，接着递过去一杯热水，“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
“虽然这听上去有些冒昧，但我还想确定一件事。”西娅接过了水杯，浅饮一口润了润嗓子，在顿了顿之后继续说，“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自己是勇者？”
“嗯，是的。”李凛认真地说。
“……你是认真的？”西娅眉头紧锁，“我之前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或者说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西娅这么说是有她的理由的。
因为就算是她也听说过所谓的勇者与魔王的传说——但那终归只是个故事而已。
众所周知的是，这个世界上只存在这“魔王”，人类这边虽然曾经有过自称“勇者”的冒险者挺身而出，但在实战中则证明了他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
久而久之，勇者这个词渐渐和“不切实际的希望”划上了等号。
“呃？自称勇者是这么奇怪的事情么？”李凛听完后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那你觉得是我什么？”
“成了精的天材地宝。”西娅不假思索地答道。
“……原来您之前不是在开玩笑啊。”李凛表情愕然，随后无奈地苦笑起来，“不过事实上我也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了，您听来当个玩笑的话，我其实也无所谓。”
“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西娅有些慌忙地说。
“没事没事，啊对了，西娅你睡了这么久估计已经饿了吧？我去弄点好消化的东西给你吃……睡了这么久的话，得吃点清淡的利于消化的东西才行。”看这个话题有些尴尬的李凛从床边站了起来，他一边走向房门的方向一边说，“麦粥的话怎么样？搭配一些别的杂粮做成流食的话应该……”
“站住！”躺在床上的西娅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呃？还，还有什么事么？”被那一声喝住后，李凛缩着肩膀转回了身，“您不喜欢吃麦粥么？”
“过来。”紧盯着对方的西娅面无表情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冲着李凛勾了勾食指，另一只手则拍了拍床边的一角，“坐下。”
听到西娅的要求后，李凛像个挨训的小媳妇一样照做了，全程一句话都不敢说。
“很好。”西娅对李凛的反应很满意，接着她冲着李凛伸出了自己的手。
“……嗯？”李凛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那只纤细的手掌，像头看到新鲜事物却又不敢动弹的呆驴。
“握住我的手。”看到眼前这个家伙这么不开窍，西娅只得强作平静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呃？这个……”李凛手足无措地说，“我这手可脏，还容易出手汗……”
“快做。”西娅惜字如金。
但无论怎么看，她都像是在为李凛那些无谓的推辞而生气。
“是！”
李凛也顾不得思考西娅这些命令里有什么深意了，在乖乖地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眼前那只纤细的手掌后，西娅那只手却好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往后缩了缩。
没领会这个反应的李凛下意识地按照命令牢牢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样的状态僵持了好几秒，在那之后，西娅那只手才老老实实地被他握上了。
李凛并没有从那只手上得到类似于“柔软嫩滑”这类好似身处深闺中的贵族少女般的感觉。
西娅那只手和李凛想象中得差不多。
它布满了一层老茧，粗糙的肌肤上更是布满了细小的伤痕……但那只手却又纤细无比，像是强调着主人是名年轻少女的事实。
“……”李凛握着那只手，不知为何好像突然懂得了什么。
在接触到那冰凉的肌肤的瞬间，李凛再一次加大了手掌的力度，牢牢地攥紧了西娅的那只手。
被握住的手的西娅觉得自己的体温正在急速上升中。
不知是因为对方的体温正从自己掌心那边传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话说回来——原来人的体温原来是这么温暖的吗？
从记事的时候，西娅本人便很少有和他人身体接触的经历，而为数不多的那几次还是同村孩子的殴打，即便是在师傅收留她的那段期间，师傅也没有直接和她接触过。
所以，李凛应该是第一个和她进行这样接触的人。
“啊……”西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抱歉，弄疼你了么？”李凛回过了神来，手上的力道立刻减弱了不小。
“啊，没事。”西娅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还有就是，谢谢你啊。”
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直视着对方的李凛愣住了。
别的且不说，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西娅露出这种释然的笑容。
好像是了却了什么巨大的心愿，又好像是解开了什么痛苦的心结。
看着那个呆呆地握着自己手掌的少年，西娅看着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是想说什么的样子，
“那个……西娅。”李凛张开自己的嘴，那干哑的喉咙却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必须要说什么才行。
这个时候李凛头一次觉得自己必须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才行。
无论是什么都好，就算是不漂亮不潇洒不帅气也无所谓。
自己必须要说什么——
“嗯？”西娅表情温和地问着，“怎么了？”
李凛握着对方的手，用着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
“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西娅微微一愣。
“啊，抱歉，说错话的话我道歉，不过我就是想说……诶诶诶？！西娅你别哭啊？！说错话了的话我道歉，先别哭好不好？我最见不得女孩哭了……”
就像是终于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透明的眼泪犹如大坝决堤般夺眶而出。
就连正在号哭的西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突然哭了起来。
原来自己是这么喜欢哭的人么？
明明那就不是什么特别动人的话，但在听到那句话后她就没法控制住自己。
自己的确已经很辛苦了啊。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打湿了盖在身上的被褥。
自己也已经很努力了啊。
像要是把积压到至今的眼泪全部从眼眶里榨出来一样。
她现在就连一句顺畅的话都讲不出来。
只是在那边痛苦地哭着、狼狈地哭着、努力地哭着、辛苦地哭着。
在这间小小的木屋里，日后终将会成为魔女的少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暴露出最赤·裸的、最脆弱、也是最真实的自己。
自称勇者的少年在床边慌张地安慰着那名正在哭泣着的少女，在魔物面前从容不迫的他失去了那份泰然，或者说这时候的他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在这个时候，魔女还不是魔女，勇者也未曾明白自己的使命。
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一切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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