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只顾静静地流淌,驱使其中的风儿涌动,风儿又携着一丝温热的丹桂香味儿,穿过正挥舞枝叶的梧桐,钻过窗台多肉植物的臂膀,轻柔地卷起小樱长长的头发。
一瞬之间,我看到她那雪一般的香腮。
我和小樱所属的书法社就位于艺术楼三楼的一隅。
这仅有十平方不到的教室,简单陈列着几张课桌,几副笔架,墙上挂着的只有几条长幅书法作品,此外的一些文具和杂物则堆放在角落。
这儿的简单,一进门就能看清楚,除了书法作品,没什么值得仔细打量的东西。
学姐前两天正闹着要好好装饰一下这活动室,我们商量好有机会去购置物资。
捧着杯装奶茶的小樱,端正地坐好,我们正盼着学姐的到来,好开始社团活动。
窗外的高三楼,放学还未到晚修,就有学长学姐站在走廊上学习,多么美好的时光,我也在思考今天晚餐该做什么菜呢……
“哐”的一声
像往常一般,兰汀学姐快速地推开门,拎着书包走进来。
“抱歉抱歉,今天有特殊情况,不能带着你们练字了。”
小樱很有礼貌地问道:
“学姐下午好,今天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啊……你们的学姐我又不是那种病殃殃的女生。”
小樱站起来,把学姐要坐的椅子从课桌下移出来,她又迎过去,把桌面上准备好的奶茶递给学姐。
“谢谢,有漂亮的学妹请我喝奶茶,我心情好多了。”
学姐接下来的动作完全不符合她外表的淑女气质,她朝着椅子一屁股就坐下去了,像是要一口气要把奶茶喝完一般,还发出苏苏苏的响声。
“讨厌的事在这儿。”学姐说着,从书包中格里拿出一个最常见的土黄色信封,放在桌上。
“这是学生会最近收到的,说不定是恶作剧。”那副复古金色眼镜后,她的柳叶眉微微一皱,“但一想到这人不知道有什么情况,我有些放不下心。”
这真是稀罕的景象,我很少看到开朗的学姐露出这种表情。
我从信封里拿出折好的信,小樱用一只手挡着倾斜而来的长发,凑到我身边看着。
我把信展开,那方格纸上写着:
第一手札
一直以来,我过着羞耻的生活。
对我来说,人实在是一种怪异的营生,或者说,一种捉摸不透的什物,我一直很害怕人,更别说自己,这种被称为“人”的怪物。
为什么要吃东西?“人”不吃饭就会死,这是什么荒谬的道理,但它总是给我带来一种名为饥肠辘辘的恐惧,跟用枪指着太阳穴来比,这明显是一种更有效的恐吓手段。
每次有人拿我开玩笑时,我要装得像一个小丑,笑得比谁都开心,然后暗暗诅咒他全家立刻死掉,这种把戏着实能让我满足。别人骂我的时候,我感到很舒服,为什么要扮得像什么“虚心”的样子,这真是滑稽的理论,好搞笑,我活着也真是太搞笑了。
有一次,我终于发现最像我的东西,癞蛤蟆,它跟我一样丑陋,而且黏糊糊的,还最会装腔作势,还有一点,我们共用一个“它”,哈哈哈哈。
……
真是怪诞的内容,它与方格纸上工整的字迹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简直能看到一个人的丑态,这家伙正露出扭曲的表情,嘶牙咧嘴地大笑。
但我好像在哪看到过与这类似的文字……
“这是模仿《人间失格》所写的手札。”
小樱一语中的,我才恍然大悟。
“人间失格?”
学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
真没想到学姐竟然没听过这么著名的书。
“《人间失格》是日本作家太宰治生前留下来最后的杰作,这本书可以说是他一生的写照。”喝完一口奶茶,小樱又补充说道,“据说人们在情绪低落时读这本书,容易与书中的主人公引起共鸣,陷入自我否定的困境中。”
“真是这样的话,这人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学姐伏在课桌上说着,“真是烦人啊,尽出这样的难题,学生会的大家都觉得这人十有八九是在搞恶作剧。”
学姐抬起头,及肩的头发也随之垂落。
“啊……怎么办啊,要是有人能帮我就好了……”
“即便有可能是恶作剧,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学姐。”
小樱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很坚定,我仿佛也收到了鼓舞。
“那我也来帮忙吧。”
“谢啦,之后我一定会请你们喝奶茶的,多少杯都没问题哦……”
“话说回来,该怎么处理这封信呢?我想把这个人找出来,但……津高少说也有3000多人,完全没有头绪啊……”
“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封信了。”
小樱把信封和里面的方格纸摆在桌子上,反复翻看起来。
她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似的:
“学姐,是你第一个打开这封信看的?
“是的哦,难道说,学妹你要开始推理了吗?我很期待呢。”学姐露出坏笑看着她。
“我不会推理啦,只是尝试着找出一些问题。”
说完,她又开始发问:
“首先,学姐是用小刀之类的锐利东西裁开信封的?”
我拿起信封,看着信封的开口确实很平。
“对啊,其实大家一般是直接给我们便利贴之类的纸条。”
“唉,自从开学之后,我成了学生会副会长,就有了这份苦差事,每一周都要读十来份意见,如果有名字在上面,我还要写回复意见。不过,读了那么多的意见,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学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封口有些奇怪?”
学姐拿起信封仔细瞧着,“没有吧,这个信封就是有点旧旧的,封口嘛……贴的好丑,感觉很符合这人的性格。”
“这应该是个认真却性情犹豫的人,TA反复检查过信件。”
听到这里,我非常好奇地问道:
“小樱你是怎么知道的?”
“纸张上面有线索。”
“这张纸绝对没什么特别的吧?是学校统一发的方格纸。”学姐和我一样,不解地问着。
“不妨再仔细看看”小樱指着方格纸微笑着,“这儿的痕迹是反复修改和誊抄留下的。”
我看着小樱指着的地方,“它跟我一样丑陋”这句话“一”之处的方格,竟然有个浅浅的透明的“它”的印迹。
“和前一张方格纸相比,这句话之前的内容应该删去了三个字。”
我仔细看着方格纸,真的有好几处这样的痕迹。
“那些印记,说不定只是凑巧留下的吧?”学姐提出了质疑。
“这张纸开头部分的印记又多又乱,而到了后面,却可以很清楚得看到字,这就是证据。”
小樱又指了指其他方格以及空白处。
我和学姐听到后仔细检查过,确实如此。
“TA会有什么动机一定要认真写下这份手札,还要把它告诉我们呢?”
小樱补充说道:
“首先,恶作剧的可能性比较低,这位同学对待这封信是很认真的。虽然是匿名信,但如果是恶作剧,就不必认真地反复修改再誊写,也不必特意用信封装着给我们。”
“并且,这封信中,没有谈到TA会做什么或是想让读到的人做什么,一般恶作剧的意图是很明显的。”
“所以我觉得这位同学很有可能是借用《人间失格》来表达自己痛苦的心情,向人寻求帮助。”
“寻求帮助的话,班上的老师或者同学不是更好吗?”
“假设这位同学要像我们寻求帮助,TA目前的困扰应该是不适合直接对老师说的情况,我猜TA可能被威胁了,或者有不能说的隐情,所以也没有向身边的同学寻求帮助。”
“按照这种说法,我们还不能把这封信反映给老师?”
“我们不妨先试着找出这位同学。”
“既然学生会已经收到了第一手札,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手札和第三手札。TA在第一手札所写的内容,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感受,这简直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简单了解过太宰治的生平,他在写下第三手札后,和女读者相约自杀了。这位同学会不会也选择用一样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你是说这人可能会自杀?”学姐十分吃惊,简直就要喊出来了。
我感到不寒而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最坏的可能,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要尽快想办法找出TA。”
“我对一个地方感到疑惑,如果信封不是多次使用过,这个封口的形状很可能是再拿出来看过一次时撕开造成的。”
“很奇怪”小樱的手拖着下巴,“都检查过不止一次了,为什么还有不放心的地方,要拆开信封再检查一遍。”
小樱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学姐,我可以把信封裁开来吗?
“没关系,但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小樱没有回答,而是找来裁宣纸的小刀,小心翼翼把信封裁开了。
我看见信封被被缓缓打开,信封最里面的角落,有信封纸颜色的碎纸片,以及一根头发。
我很好奇小樱是怎么猜到会有它们的。
“这封信在学姐看到之前,已经被拆开过一次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碎纸片是留下的证据,并且它应该能和封口背面所缺的地方对应上。”
我和学姐试着把碎纸片和信封拼在一起,竟然真的成功了。
“万一这信封不只用过一次,可能也会留有纸片哦。”学姐细心地提醒着。
“证据并不只是碎纸片,我的猜想是这里。”她指着信封背面的一处地方,那个地方仿佛在反着光一般,她又拿出那张方格纸,那张纸的右下角也闪着同样的光芒。
“这是胶水干掉时留下的痕迹。”
她不急不缓解释着,我却迫不及待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封口有被打开过的迹象,并且信封是用湿胶粘好的,却没有完全撕烂,并且方格纸的右下角也有胶水的痕迹,我就猜想是在胶水没全干时,被拆开拿出蹭到的。”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放进去时粘到的胶水?”
“学姐,你会先粘好湿胶,在把信放进信封,才把封口贴上去吗?”
听到小樱说到这里,我才彻底懂了。
“头发丝应该是这位同学写信时掉在方格纸上的,这位同学很可能是男生。”
“说不定是直接掉进信封里的吧?”学姐又反驳道。
“信封的开口是很小的,使用时竖着把信放进去,才有可能会是掉进去头发,但几率是很小的。我猜想头发丝是夹在方格纸里放进信封的,在抽出信时,它就滑到信封里了。”
太厉害了,我听着竟不知道怎么质疑她。
“请问学姐是怎么收到这封信的?”
“高一小朋友拿过来给我来看的。”
“学姐你是说学生会高一的干事,没错吧?”
学姐点点头。
“学生会有固定的收件箱吗?”
“有哦,还不止一个意见箱。”
我觉得好诧异,问道:
“哪里有意见箱啊,我都没看到过?”
“啊……你没有加入五大组织,可能没怎么了解过吧。”她继续说着,“你们在学校待过一个月了,难道都没有发现过?我想想……小卖部的外面,学生会办公室门旁,还有高一到高三每一栋教学楼外面都有。”
“话说,你们知道学校的五大组织吗?”
学姐好像把话题带偏了。
“我想想……学生会,团委……好像还有社联……”
“另外两个是校园广播台和青年志愿者协会。”小樱补充道。
“答对了,就奖励你们学姐的怀抱吧,有任何伤心的事,让我抱抱一定会过去的。”
“这五大组织嘛,其他的我都懒得说了,明明学生会只负责活动筹备,督察和维权,但是往往有同学不知道意见往哪里给,就给了我们,一般我看过意见之后,才决定收下或分给其他组织。”
“像这封信的情况,因为没有前例,就留在了我们学生会。”她好像不开心一样地咂咂舌。
小樱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询问着:
“学姐,这封信是今天收到的?”
“虽然是今天读到的,但不确认是今天哦。”
“有什么原因呢?”
“一般我们一周只收两次,然后再分好。”
“我可以这么理解,这是本周第一次去查看时收到的?”
“对,今天周三对吧,那只能知道是这一周的前三天收到的。”
我挠挠头,说着:
“啊?那就会更加难找了。”
“首先,学校有3000多的学生,我们要把搜寻的目标缩小。因为收件箱是固定的,可以从这里着手。如果可以找到这一周前三天所有意见对应的同学,我们就能把范围缩小到这个小群体中,再从中找到这位男同学。”
“那该怎么做呢?”学姐疑惑地问道。
“对哦……”我也想到了,“既然有意见箱,这种事情,我们去查监控不就好了,在之后挨个挨个去问这些人咯。”
“看监控这种事,学校很难会同意的,不过……在这几天我有一个办法办到。”
学姐又说道:
“最近高二有一个班上体育课的时候,书包被翻过了,前几天年级主任让我们学生会去查监控,之后我们就逮到了小偷。”
“我就用这个借口,带着你们,再去试试吧。”
“学姐,你们可以更频繁地查看意见,以防那位同学做出了什么没法逆转的事。”
“没问题,我每一节课都去看。”
“倒不用那么频繁,半天去看一次就好了。”
“这一周收到了多少意见呢?”
“不知道,我还没数过,明天去看看吧。”
“也拜托学姐明天把它们都带来吧。”
“就这样,明天你们放学在我们班那里等一下我,我带你们偷偷再去看一次监控,一定要保密,不然我就死定了……”
“根据目前仅有的线索,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位性格认真却又犹豫的男同学,有某种困难,却不能向最熟悉的老师和同学谈起,于是在最近三天内把信投到了学生会的意见箱,寻求我们的帮助。”说完之后,小樱如释重负,抱着奶茶补充着:
“这只是我的猜测。”
“小樱你真的太厉害了,能一下子提出这么多问题。”
“不过也好恐怖啊,滔滔不绝的。”学姐看了看手表,“啊?都这个点了,我还没洗澡呢,我先回去咯,明天见。”
“我们也该回去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放好椅子,带走垃圾,关上门。
“那么,明天见。”
“晚安,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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