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上天在将这个女孩逼到这个地步时，并没有关上所有的门和窗，还是给她留了点情面。冰巧恋清洗完伤口后，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她赶忙看了下时间，发现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多，但日期只动了一个数字。没有整天整夜地昏迷，这份幸运让她感到诧异，要是在之前那几个世界，得这样的重病，一躺就得几个星期。
她想爬出去跟那些丧尸见面。然而现在她撑开眼皮都费劲，视野一片模糊、飞星满布，没有多余的力量带动这具沉重的躯体离开房间。对了，房门不是没关吗，那迟早它们会闯进来，然后给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画上一个句号的。这样的话，即使昏迷不醒也没问题了。时候到了它们自然会给我一具新的身体。
此刻冰巧恋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尤其是背部，凉得不行。看了看旁边高出一截的床，她才明白，现在她睡的是地板。怪不得昏过去的时候那么难受。盖了被子也许会好一点，但是，好冷啊。这里就没有火炉什么的吗？得快点到床上去，冷得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会被活生生冷死。向床垫伸出手臂时，冰巧恋发现她居然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只知道有块白色的东西在像是床的几层颜色里抖动。
然而此时，她眼角余光却扫到了地上的某个物件。那是她之前装药的袋子。即使很冷，她也知道，现在应该先清洗伤口，因为冰巧恋自己都不清楚下一次昏迷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更不确定此前是否有足够的力气爬上床。之前她可是连药品袋都够不到，这会要上床，肯定是难上加难，继续呆在地上无疑会更冷，但她至少能保证这些药能淋到她的伤口上。
等她爬到床上躺着的时候，东方已经微微亮了。这段时间内，她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次数多到她自己也记不清。有时一小时中她就能醒来三四次。这种体验极其痛苦，尤其是她醒来时还有晕眩、反胃、恶寒、干渴和疼痛等强烈不适感相伴，将她的所有的防御和思考全部瓦解、击碎，几乎将她的意识从躯体上抽离。与她的意识一同消散的，还有昏迷时从她身体各处积聚而来的精力。
我会变好吗？每次醒来的时候，冰巧恋都问自己。然而，没有回答。病症根本没给她思考的空隙，她刚醒便逼迫她再次沉睡。这就像——愚蠢的丧尸和它的病毒哪里知道保护地球？只有某人给它狠狠地打一拳，或者与之对抗的力量进化出令其恐惧的能力，抓住它的把柄，然后教训一番，才能让它安静下来不去搅事。那些兴风作浪的毒性产物和它的产生者，也就是病原，和患者的关系也是如此。它们一向吃硬不吃软，只有用药给它们来个无差别大清扫，才能让这些家伙老实下来，退回它们的原住地。
这也是冰巧恋坚持用药的原因。她和一般人类不一样，死亡永远不会来临，因而只要不停地清除病灶，总有一天她会康复。然而这种频繁的苏醒和昏迷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快要把她折腾崩溃了，她此前可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昏迷和苏醒顶多交替出现三次不到，就算被丢进绞肉机里也只是无尽昏迷而已。
被锐器插入胸膛，疼吗？当然疼，而且呼吸困难，还会吐血。但是，这和冰巧恋现在承受的痛苦相比，简直什么都不算。若是把这种痛苦比作雷劈，那么那种疼痛就连扯毛的余痛都不如，冰巧恋有这样的想法。一直承受极差的身体状态带来的恶劣感觉，就跟与癌症晚期的人共享大脑一样令人难以忍受。安乐死的出现和扩大可不是什么时尚风潮使然，那是有原因的。
更糟糕的是，冰巧恋现在还会产生幻觉。她只觉得现在她的脑脊液里也全是病菌在游动，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乱七八糟的菌体附到她的大脑上去。想想都恶心。醒来的时候她居然看见了之前几个世界里和她并肩作战的好友，还有那个用于统计战况、联合各部、保持通信的大型人工智能“莱娅”的信息控制室，身旁满布显示屏、接线和走来走去的工作者，仿佛她此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控制室里。
冰巧恋当然知道这一切不是真实的。但是经历如此多次的昏迷和苏醒以后，她的判断能力已经基本瘫痪，“真实”的究竟是哪边，她也分不清了。尤其是当翡翠出现在她眼前，还对她的呼唤产生了反应的时候，这个女孩再也按捺不住，用她快要冒烟的嘶哑嗓子同“翡翠”交谈了起来，还慢慢流起了眼泪。如果这真是现实，想必她肯定会高兴得哭出来吧。
然而那只是幻境。在幻觉中翡翠身旁的陡然改变时，翡翠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奇怪，说话断断续续，慢慢没有了翡翠的样子。那些曾经的朋友，原本清晰可爱的笑脸也变得模糊不清。发觉真相的冰巧恋大喊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摆动她的四肢，然而她虚弱的身体却只能让现实中的她缓慢蠕动几毫米。没有理智的限制，冰巧恋就像个真正的十五岁女孩，不善掩饰心中的悲伤。
快让那些丧尸吃掉你吧！她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微小却异常刺耳。快点让他们吃吧！让他们进来！几个声音又冒出来。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丧尸的事，矛头全部指向她的身体——要让她被丧尸吃掉。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你必须被丧尸吃掉！被丧尸吃掉你才能恢复健康！嘈杂的声音逐渐淹没了她的思想，也淹没了她的意识。冰巧恋再次陷入了黑暗。
像是听到她心中那些声音的呼喊一般，房门开始砰砰作响。一声巨响后，紧接着的是一阵不规则的脚步声，然后冰巧恋所在房间的门便被撞开。她没有关上这扇门。昏过去的女孩，清醒时即便有天大的能耐，现在也软弱如同待宰的羔羊。虽然冰巧恋的身体比寻常同龄女孩要瘦削一些，但那些丧尸可不挑食，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对它们来说，只要是能吃到的人类，都是无可挑剔的美餐。
嘎吱。嘎吱。嘎吱。
木地板在那些丧尸的脚步下，发出空洞低沉的声音。它们一步一步，摆动着身子靠近了冰巧恋。这个女孩既不像那些楔形石块后面拿着钉枪绕圈圈、身上包了一层皮、黑得像乌鸦的铁怪人，也不像那些拿着钉头锤、棍棒和长刀，身体墨绿却难嚼、在高墙外东躲西藏的皮怪人，看上去很好下口的样子，咬上去感觉一定不错。在普通丧尸后面冲进来，行动异常灵敏且身体高大的某个丧尸如此想到。
它楞了一下。楔形？钉枪？乌鸦？那些，是什么？对脑中冒出的那个想法，它翻来覆去考虑几遍，却始终不明白。然而眼前那些愚蠢的普通丧尸已经晃到床边，开始下口了。见状它赶忙抛下心中想不通的念头，挤了上去，从普通丧尸的缝隙中塞进手臂，它勉强抓住了某样温热的东西，然后用力一扯。对抗的力气很大，它不得不左右扭转，把另一只手也塞进去一起拔。
终于，在普通丧尸的簇拥下，它拔出了那样东西。把它当做给我弟兄的战利品吧，这样它们也能吃到热的。只有几个缺口的大腿带着活人的气息，有些浮肿，但却并不碍事。迅猛丧尸将它放到一旁，呵斥前来偷食的普通丧尸离开那只大腿，随即加入了分食队伍，一起享受这热气腾腾的美餐。
比星冽幸运的是，这个被分食的银发女孩现在正处于昏迷之中，即便仍能感到痛苦，也早已变得迟钝，逐渐解除的晕眩感对她而言反倒是一种救赎。而不幸的是，丧尸没像啃食星冽那样，不碰她的脸颊，事实上现在她整个头部都已面目全非。从挂满腐肉的尸体将她围住起，这个房间里就少了一个活人，多了不时飞溅的红液和浆汁。
进食完毕后，床上只剩一片狼藉。焦黑色的腐尸和青蓝色的丧尸心满意足地先后离开，迅猛丧尸却留在原地等待，直到那些低级变异丧尸和普通丧尸都走光了也没离开。它把旁边的大腿拿过去，想要接上，但却发现那已经发青的腿无论如何也没法和那堆碎骨拼到一起。它伤心地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悔恨。这似乎很奇怪。
但是这只迅猛丧尸却不这么觉得。虽然味道很轻，但它却十分肯定。那是它的同类，是它见过的某个头领。它记得，那天，就在那座建筑上，那个头领虽然毫不留情地斩杀了其他同僚，却饶了它一命。它一直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邂逅，是上天看到了它努力和那些同僚对它残忍折磨后给它的鼓励。
哈古拉级，即使它通过努力和捕猎正式步入了能统领近百丧尸的“考然”级头领位置，眼前这个头领在丧尸首领中的地位还是要高他一等。那是动辄几百、多者几千丧尸追随的超级头领，是它难以企及的对象。而那些愚蠢的低级丧尸却把同为它直属上司的这个头领给吃掉了——即使已经把肚子吐空，迅猛丧尸仍觉惭愧难当。
“莫鲁古斯。”迅猛丧尸跪下来，一如它在天台被震慑时那样，过了好久它才拖着身子离开。而远离这里的某处，却有什么萌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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