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游园活动过后，那件事情和我预想的一样传了开来，并且很快地在学校站住了脚跟。
我被学校处分停课半个月在家反省，并写一份六千字的检讨，而杨立则再度被处分停课三天，做一份两千字的检讨。
我在家里呆了整整十五天，欣木虹也来我家拜访过我一次。
听她说，在那之后，学校的氛围一度陷入了沉默，梦欣芸也因为这件事请了整整一周的假。
气氛是种恐怖的东西，它的稳定性很强。当我相隔了十五天再回到学校时，学校的气氛也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
我感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深深的鄙夷和厌恶。
当然，这一切我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感。
虽然周围的氛围变化了，但对我的影响并不大，我的生活依旧和往常一样，不如说比往常还要安静了许多。
虽然每次有人经过我或者我经过别人，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和我拉开距离，那种样子就好像当初我被人洒了一身泥一样。
我到班上的时候，发现梦欣芸的座位被换了，从五组最后一个位置调到了一组前面第三个位置。
她依旧一个人坐在那里，旁边的女生都围在一起，时不时看我一眼，一旁的男生也露出一副很讨厌的表情瞪着我。
气氛似乎完全和我猜想的一样。
今天轮到我值日，黑板上还有很多涂鸦，我站了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一组后面，然后朝黑板走去。
经过梦欣芸的位置时，我特意停了下来，她先是一愣，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见到是我，她明显地缩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
温柔？
抱歉。
我是个极其自私的人。
呯！
桌子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但因为教室异常的安静，因此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被我吓了一跳，想要往旁边靠，但旁边只有一堵墙。
孤单一人的梦欣芸依旧和以前一样，没有依靠，没有能够帮助她的朋友。
这种氛围并没有因此消失，只是转换成另一种形式。
但至少，现在的她不会再遭到那样的对待了。
我冷哼了一声，然后走到讲台，拿起黑板擦擦了起来。
整个教室异常安静，我能清楚地听到黑板擦在压过粉笔后发出的嗤嗤声。
虽然班里没有任何声音，但我知道，他们的内心是多么地吵闹。即便背对着他们，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所有目光，仿佛每一个人都在惧怕着我，犹如看到了一匹凶狠的恶狼，我也是第一次尝到到被人惧怕的滋味。
当然，这些目光中大多充斥的都是鄙夷和厌恶。
擦完黑板，我没有回到座位，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气氛的稳定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冷却，否则就根本不会停下来。
在我走出去的那一霎那，那群女生便朝梦欣芸的位置围去，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站在门口，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没事吧？这个家伙很讨厌，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听说你们是邻居？那没问题吧？要不你住我家好了？”
“那家伙好恶心，肯定小时候家里人没管好，性格态度那么恶劣。”
“就是，你和他住得近，以后要提防一下，万一他报复你怎么办？”
“就是就是，刚才他还踢你的桌子，故意威胁你，这种人学校就应该开除了，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还能呆在这里。”
“跟个混混一样。”
“你以后千万要注意一下……”
“……”
我假装没有听到，正准备往天台走，却看见许雪正好从楼梯下来，她看见我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们对视了三秒，她才无视我般地掠过我的身旁，带过一阵香风，然后站在了我们班的教室门口。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一出声却将所有的杂音都盖过了。
“欣芸，你忘了和我的约定了吗？还要我叫你？”
教室里有那么一瞬间再次陷入死寂，片刻后，又响起了声音。
“啊……恩……”
我看见梦欣芸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依旧低着头，仿佛不愿被人看到她的表情。
她出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我，明显地再次一顿，甚至身体往后面退了一小步，然后又被许雪拉着上了楼。
我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放弃了上楼，转身打算去厕所洗个脸。
突然，我的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身体向前倾倒。
猛地将脚抬起，然后踏在了地面，稳重了重心。
“啊，对不起，我没看到。”那个男生笑着向我道歉，当然，那种笑容并非是抱歉的微笑。
而是十分敷衍的笑容，仿佛刚才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旁的男生也开口劝慰：“哈哈，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人就是有这个坏毛病，老是喜欢把脚乱伸，以后你注意一点就好了。”
“哈哈哈！你怎么说过分了。”
那个男生‘不好意思’地拍了他一下。
两人之间充斥着极其友好的笑声，虽然在我听来却无比刺耳。
我没有在意，准备朝厕所走去，但是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厕所面前站着好几个人，他们排成一排，挡住了去路，一边聊着天，一边和周围的人嬉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耸了耸肩，转身朝楼上走去。
这次天台的门终于没锁了，我站在楼顶，透过铁栅栏望向操场，操场上有几个学生正在散步，有的在慢跑，操场上充斥着以往见不到的欢笑。
恩，气氛逐渐变得融洽起来……至少气氛变了……
能够让问题彻底消失的，只有处在最低端的我才能做到。
只有当事情达到令气氛里的人都开始反感的程度后，气氛才会开始逐渐消失。
如果一直保持适当的程度，那么这个气氛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因为人类就是一种适应环境的生物。如果环境适宜，那么他们就会尽量去保持这个氛围，一旦环境开始恶化，他们便会开始改变环境，这和气氛是同一个道理。
遭到排挤的梦欣芸被所有女生讨厌着，因为梦欣芸的沉默和其他女生没有任何改变的原因，这个气氛维持在绝对稳定的状态。因此梦欣芸会被一直排挤，直到她脱离这个环境。
但，人类的嫉妒和愤怒都是有一定限度的，假设有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你一拳，你还手打他一拳，那么你的愤怒就会得到平息。但如果他打了你一拳，并且这一拳的伤让你痛了很久一段时间，那么在这一段时间里，如果你没有将这一拳打回去，你便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因为你会感到一种‘委屈’的心理。
只有当你将所有疼痛还回去的时候，你的怒火才会消退。
没错，那就是满足。
当人类的愤怒得到了释放的时候，人们就会满足。
所以，当他们了解到梦欣芸在我面前受到如此过分的伤害时，她们才终于满足了。
做个很简单的比喻，一个熊孩子扔了一块石头把一个成年人砸伤了，那个大人过去教训了熊孩子一顿，或许你会觉得没什么，甚至还有一种想要夸他的冲动。但是如果你看到那个大人将孩子的手打断了，还逼迫他当面下跪道歉，那么处于人类感情的本能，你就会对熊孩子产生同情，对大人产生厌恶。
熊孩子犯错伤人你会愤怒，但一旦他被过度地惩罚了，你又会觉得可怜。因为你在他接受了应有的惩罚后已经满足了，在孩子断手下跪的时候你便会觉得做过头了，开始同情可怜孩子，将错误移植到施暴的大人身上，这就是很常见的社会现象。
现在，同样如此。
女生们嫉妒她被男生呵护，因为她得到的和其他女生比起来很不公平，所以她们特意去排斥梦欣芸，让她在男女生之间达到平衡。
只有男生们开始讨厌她，女生们才会平息怒火，心中的不公平才会得到缓解。
而我的举动，正是让女生们感到了‘满足’，所以她们开始恢复对梦欣芸的排斥，转而将目标投向了过度‘施暴者’的身上。
我之前说过，气氛是一种恐怖的东西，想要改变一个气氛，唯有处于最为中心的气氛制造者才能做到，当然，这仅仅是‘改变’。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和它同样的效果。
那就是‘影响’。
这种气氛不仅仅是一个人所营造的，而是处在气氛中的所有人，因此想要让创造气氛的人改变气氛是不可能的。
但我可以创造另一个气氛去影响她们排挤梦欣芸的‘气氛’。
没错，就是现在这个气氛。
可以说，我做的十分完美，因为围绕在梦欣芸身上的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或者说朝另一个方向移去了，她可以开始享受属于她那完美的青春了。
而我，也将和从前一样，一个人独自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或许这么说来会觉得有些寂寞，不过我早已习惯了。
从小时候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强大，从今天开始也要不留余地地贯彻自己的信念，继续强大下去。
我刚想准备下楼，就听见廊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男生走了上来。
啊，他们是同班的。
……
叮铃铃~
当我回到班级的时候，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我。
有讥讽、有愤怒、有厌恶、还有幸灾乐祸。
我无视他们的目光，回到了我的位置。
这节课是语文课，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拿着那本厚实的语文书，他看了一眼我，然后将书放下。
“上课。”
“起立，老师好。”
“请坐。”
他正收拾着讲台，突然看了我一眼，问：“林方，怎么不坐下？”
“哦，我有些困，站着上课就行。”
听到我这么说，他没有太在意，转身打算在黑板上写字。
“黑板怎么没擦？今天谁值日？”
“哦，我知道，是林方！”一个男同学懒散地喊了起来。
老师看了我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拿起黑板擦擦了起来，一边擦一边说：“下次记得擦黑板。”
我看见有几个男同学望着我笑了起来。
啊啊，真是幼稚。
这些举动根本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作为一个强者，必须要有强者的觉悟。
这样的经历既熟悉，又麻木。
我将数学书放在了桌上，一边听着老师讲课，一边在草稿本上将写有我的名字的字全部涂掉。
“老师！林方上课在做数学题！”
语文老师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又听见另一个男生惊呼道：“哇，他连语文书都没拿出来。”
“你语文书呢？”老师开口问道。
“忘记带了。”
“忘记带了？”他的眉头锁得更紧，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说：“你出去吧。”
我放下笔，将书盖上，走了出去。
果然，老师也是懂得看气氛的人。
气氛这种东西很难抵抗，因为它的出现会造成一个恶循环：不想加入的人永远无法加入，想加入的人永远无法脱离，配合着加入的人被迫营造出更大的气氛。
没错，营造气氛的是那些核心的人物，但是扩大气氛的往往都是那些配合着加入气氛中的人。
这无不导致气氛会不断扩大，无法得到缩减的恶循环。
很显然，老师们也迫不得已加入了这个气氛中。
成为了扩大气氛的一员。
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我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氛围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少碰为妙……
正打算哼着我昨天听到的一首歌，就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到咨询室来。”欣木虹很帅气地抛下这句话，然后从我身边经过。
她今天穿的是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披着一个很大的灰色外套，经过我时还隐约带起了一阵风。
还真是帅气的登场呢……
我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她是哪个好莱坞大片中跑出来的女英雄。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温度开始降低，她才会这么穿，否则我还能看到她的低胸领装。
咨询室——
“你就不能开灯吗……”进到里面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嘛……做这种事当然不能开灯。”她故意具有挑逗意味地向我抛了个媚眼，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鼻子差点承受不住了。
“坐下吧，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她恢复了正经的模样，我坐了下来。
“脸上的伤，还疼吗？”
“……”
“哦，还有，你背上还有几个脚印没有拍干净。”
不是吧？我记得我拍干净了。
我站了起来，拉扯了一下衣服，往背后看去。
“骗你的。”
“……”
她叹了口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后果？这件事不是完美地被我解决了吗？”
“完美？亏你还好意思说完美？你这么做无非只是将梦欣芸身上的负面影响全部搬到了自己身上，二者有什么区别？”
“你找我来不会只是想对我说这些听起来很沉重的话吧？”
“你周围能有什么故事能让我开心吗？”
好吧，并没有。
“之前我还承认如果你稍微成熟一点，或许我会喜欢上你，看来那句话是我多虑了。”
“……”
“你看上去永远都那么像是个小孩，永远都长不大。”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打开了后面的窗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起一只抽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听话的小鬼。”她深吸了一口，然后吐了出来。
烟圈在空中悬浮了片刻，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一直都是好吧？
不对，我才不是小鬼，我是指‘听话’这一块。
“然后呢？你打算一个人背负这些东西，直到毕业？”
“……”
“你以为这样很帅气是吗？把所有问题都搬到自己身上？很光荣吗？”这句话听起来很刺耳，我记得我好像在哪对某人也这么说过。
“你不是不喜欢被人关注吗？怎么？现在改变想法了？”
“你现在不仅把问题变得更糟了，最重要的还是你甚至都没有任何认知，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
“那不能称之为执着，而是一种蛮横的固执。”
“……”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不可能。”
欣木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烟掐灭直接扔了出去，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
“这件事我和你姐说了，她过几天会过来。”
“……”
“这里有我整合的资料，你自己挑一个吧。”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递给了我。
“自己考虑一下哪个学校比较适合你，转学手续我会帮你搞定的。”
“那个……”
“怎么？你不想转校？真是奇怪，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吗？”
“……”
“呵，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望着我的沉默，欣木虹叹了口气，接着说：“这种气氛可能会维持一段时间，也可能会一直维持下去，如果你真的还想要待在这里，那就再忍忍吧……”
我知道。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忍耐了那么多年的我，在忍耐这么一小会，又会有什么委屈呢？
不要说委屈，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能够解决现在的状况吧？”
“……”
“让他们感到满足？又是这个方法吗？找一堆混混揍你一顿？在所有人面前？还是说在所有人面前向梦欣芸当面道歉？你认为这样就有用了吗？”
……
“你的解决方式很极端，让解决你这个问题的人也要被迫用极端的方式解决。”
良久，欣木虹叹了口气，“下个月放假，我打算让班里举行一次外出旅游的活动，到时候你可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了。”
“今天你先回去吧，我帮你请好了假。”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老实回答。”
在我离开咨询室的时候，欣木虹再次叫住了我。
“你真的认为自己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
“……恩……”
……
或许，我真正想回答的并不是一声‘恩’，而是一张看起来不太自信的微笑。
属于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而属于我的青春已经开始结束了。
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其他人的帮助，亦是没有想过自己需要帮助。
我是强者。
或许这句话如果被她们听到的话，肯定会用鄙视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帅气地说出几个字：“你是强者，也是愚者。”
然而，我认为这样就足够完美了。
我是一个存不存在都没有任何影响的人物，因此能够改变周围事物的存在，是我最具有存在意义的一刻。
一个谁也不会受伤，谁也不会消失的世界。
没错，孤独的我，一个如此渺小的沙粒，竟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
我始终只是个旁观者，因此不会拥有任何损失。
因为我一无所有。
我不会否认自己，即便那是错误的，因为我没资格后悔。
对，我已经发过誓了，不论今后做什么决定，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这就是我的生存法则。
贯彻至今的行为方式。
直至现在，我的青春依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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