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是阶下囚的韩笑，立马享受起了座上宾的待遇，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沈轻珞说出的那句话。一个让韩笑有些汗颜的谎言，却让他免遭接下来沈月芽将要赐予他的痛楚。
惴惴不安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月芽，对方的脸上阴晴不定，那之前几乎无时不在的微笑此时彻底消失，一对质问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端坐在饭桌上的韩笑。
姐啊，别盯着我看了，这也太瘆人了……韩笑实在受不了那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大眼睛，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稍稍打量着坐在自己身边，看似一脸横肉，剑眉如虹，却散发出难得慈祥气息的沈先仇。
这还真是难得，韩笑心想，没想到这个没给过别人好脸的老家伙这个时候却变成了满脸慈爱的老大爷，这种反差恐怕就连沈轻珞都难以理解吧。
韩笑看着身旁的沈先仇，对方其实也在不经意间端详着自己身旁这位外孙女。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晃悠着小杯里醇香的佳酿，一边用微醺的面庞上那一双精明的眼睛观察着韩笑的一举一动。
沈先仇稍稍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看着齐聚于饭桌上的一家人，这倒是显露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温馨氛围。虽然饭桌旁的沈轻珞侧目望着悬挂于墙上的字画，尽管沈洛阳一边皱着眉头打着瞌睡，还有沈月芽死死盯着韩笑不肯松开的诡异画面，但这总归也算得上难得的一次相聚。
一直以来忙活于生意之上，潜行于算计之中的沈先仇，在老年之时才体会到家庭的滋味。
看着明晃晃的灯光，看着这满桌的佳肴，沈先仇吸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时，沈月芽的笑声突兀地响起。
“还真是没想到，”沈月芽那突如其来的笑声让韩笑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后者不禁捏着自己的衣角，满脸忧虑地看着这个对自己身份知根知底的女人。
对方神情自若，一边半带着诱惑似的舔去她嘴角的酒，一边半托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用一对狐媚眼，看着韩笑故作镇定的面庞。
沈先仇刚想要说的话被猛地打断，他稍稍握紧拳头，微微挺直背脊，思前想后，还是将拳头松了开来。
“我居然还有当姨妈的一天，这可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啊，”出乎韩笑意料的，沈月芽并不打算将谎言戳破，她一边开怀大笑着，一边翘起二郎腿，将修长的光洁手臂伸长，捏着酒杯，对着沈轻珞的背影问道，
“大哥，我这外甥女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说来听听呗，感觉会是一个相当曲折的故事呢。”
韩笑觉着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倒不如说，自己从来就看不透身边的所有人。或许就真的如同沈月芽先前自己所说，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在拼命掩盖着什么，这才构成了这个虚伪又荒诞的世界。
沈轻珞听到沈月芽的提问，稍稍转过身子，依旧没有正眼看他的亲妹妹。
他此时依然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举手投足之间再无先前对待韩笑那般亲和体贴。颇有些无奈地拾起筷子，敲了敲饭碗，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大哥这种称呼就免了，我担当不起沈大小姐这样亲昵的称呼。”
他的声音很轻，和先前在大堂咆哮之时判若两人，不过这句话也算是富有杀伤力，可惜如今清醒过来的沈月芽自然不会把这种程度的挑衅看在眼里。
“大哥，虽说如今你和我们有了些距离，但我们还是一家人啊，当年你还背着我爬过山呢，怎么如今竟如此生分呢？”
沈月芽一只手搭在沈轻珞的肩膀上，歪着脑袋，似乎想把自己的脑袋靠在沈轻珞的肩膀上。
沈轻珞的表情依旧冷如寒霜，他捏着沈月芽的手指，将那只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拨开，一边对着沈月芽耳语了几句。
顿时，沈月芽的表情中再度浮现出一丝恼怒，但那也只是一瞬间，随即而来的，是沈月芽灿烂的笑容。
“看来大哥是不愿分享了，难道是想要给我们留一点遐想的空间？”沈月芽伸出右手食指，略带玩味地看了沈轻珞一眼。
沈轻珞于是放下筷子，稍稍望了一眼有些踌躇不安的韩笑，咳嗽一声。
“并非不愿分享，只是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韩笑看着沈轻珞那神情自若，目光淡然的样子，自己的心里却是慌得一批。这何止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什么已故妹妹的女儿这回事怎么听都是在扯淡，压根就没这么一回事。
即便如此，沈轻珞还是要强行忽悠一波，但关键是，沈月芽那家伙可是完完全全知道自己的身份啊，也很清楚沈轻珞就是在胡扯，她就是在看戏罢了。
就害怕这个出招没有套路的女人在关键时刻来一句异议阿里，到时候自己就彻底栽在这里，二度坐上铁木马，享受之前那让人惨叫的痛感。
韩笑一边默默擦着汗，一边看着气定神闲，看似要漫笔诗书一波的沈轻珞。
“当年洁雅上吊之后，其实并没有真正死去，由于死前带着怨恨，她的魂灵依旧徘徊在人世间，那三尺白绫不过将她的生命剥夺，可她的魂魄依旧在为自己那不美满的人生所困囿……”
听着沈轻珞的话，韩笑刚吞下去的饭就差点喷出来。
这他妈也不叫有趣的故事？大哥你平时到底经历过多少奇葩的事情啊！这听起来就不像是一个能让大家相信的故事吧，感觉都不需要沈月芽来指点迷津了，现在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在鬼扯了吧！
韩笑觉得自己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了，他一边咽着口水听着沈轻珞那不着边际的话语，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一家人的反应。
“……唉……”沈先仇突然哀叹一声，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摇着头，满脸愁容。
“我的姐姐啊！你死得太惨了，做鬼都做不了，死了还不得安宁，我真是……”沈洛阳捂着脸，泪水滴滴落下。
“听起来，确实不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啊，”沈月芽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微微侧过脸去，身子微微颤抖，“洁雅，她真是个可怜的丫头啊……”
韩笑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三位，有点搞不懂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感情这种烂俗的魔幻桥段你们也相信吗？而且这本小说不是武侠题材的吗，怎么连鬼魂什么超自然现象都出现了，难道是要换题材写人鬼恋了吗？
“是啊，要不然说洁雅这一生活得不容易呢，”沈轻珞话锋一转，“就在魂魄千回万转之际，她恋上了一位书生，书生竟然与她在梦中相会，两人在幻梦之中竟然结为夫妻，相伴终身。”
“噗”，韩笑这回没忍住，刚刚喝下去的酒吐了出来，这一下不要紧，饭桌旁的其他人都略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没事没事，我不知道这酒居然这么烈。”
韩笑装作不会喝酒的样子搪塞过去，这才让众人一边相视一笑，一边继续耐心听沈轻珞讲故事。
“洁雅也知道自己阳寿未尽，于是便让书生寻得自己的棺材，开馆让自己的魂灵得以重新回归肉体，于是乎，在书生偷偷开棺之后，果然见到一活灵活现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两人从此成为结发夫妻，书生在之后进京赶考，也应试高中，两人也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沈轻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呆呆地用手指朝韩笑那边指了一下：“然后就把她给生了下来，可惜洁雅却因此难产而死，书生也在之后不久患病撒手人寰，留下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儿。幸而由一位裁缝抚养长大，这才没有让洁雅的骨肉长辞人世。”
众人面面相觑，韩笑更是嗦不粗话。
沈轻珞看了看呆若木鸡的众人，轻轻咳嗽一声，再补充道：“我是在一个朋友那里得知那位抚养她长大的好心裁缝的，本来只是想给自己的破旧衣衫打个补丁，谁知却在那儿看见这位与洁雅极为相似的少女，仔细询问之后，才得知这样一段曲折又动人的故事。”
韩笑真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以掩饰自己那躁动不安的心境。
这是哪来的市井小故事啊？别说面前这几个少说活了三十多岁的社会人了，就连刘莉莉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伙计都知道这完全就是在瞎扯。更何况这故事似乎还有点耳熟，耳熟到韩笑真想问问函效这作者脑子里是不是有坑。
额头上的汗珠滴滴往下流，韩笑抿着嘴，心里满是不安地朝众人脸上看过去。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出乎意料的，坐在韩笑旁边沉思良久的沈先仇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问向一旁被沈先仇这个问句吓得挪了挪椅子的韩笑。
“我叫……呃，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了……”韩笑吞吞吐吐地应付着，这让沈先仇不知怎的，竟忍不住干笑了一两声。
“那就叫沈宝宝吧，这个名字是我之前就想好送给洁雅未出生的孩子的，谁料，这个名字直到现在才用上。”
沈轻珞说到这里，不忘继续恶狠狠地瞪了沈先仇几眼，后者也被这目光所盯得不舒服，轻哼一声。
得亏这名字没用上，不然我估计沈洁雅也会被自己孩子的名字给气死。韩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边摆出一份好奇的模样点着头。
“喜欢这个名字吗？宝宝？”沈先仇的语调轻柔了起来，韩笑被这有些瘆人的场面给弄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话说我还没发表意见怎么你就自顾自用上这个听起来就很尴尬的称呼啊！
“呃，我觉得还可以……”
韩笑本来想说可以取一个更好一点的名字时，沈轻珞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如沐春风。
“宝宝，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人，切记，不要相信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要自力更生活下去，走出自己的道路，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沈轻珞的一番言论自然让在座的众人有些不快，沈洛阳本想破口大骂，但想了想自己先前险些将自己的外甥女给拐走，就顿时哑口无言了。沈月芽则颇具深意地看了沈轻珞几眼，没说什么，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沈先仇捏紧衣角，看了看韩笑几眼，最终又无奈地长叹一声：“你大舅说的也没错，跟着他走吧，若能偶尔回来看看，我倒也知足了。”
韩笑一脸狐疑地看着沈先仇，对方这种一直以来无比强势的角色，突然间开始妥协，怎么说都让人难以适应。但看着对方那真诚中透露出悲凉的眼神，韩笑不知怎的也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韩笑看着沈轻珞离开席位，他也没有迟疑，跟了上去、
韩笑离去之后，这出宴席的氛围宛如死水，其余几人一言不发，看着满桌的盛宴，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拾起筷子大快朵颐。
终于在沉默了良久之后，沈月芽慢慢说道：“那个人才不是什么洁雅的女儿，父亲，你明知如此，为何不将她赶出去？”
沈洛阳听到这句话，吃了一惊：“哈？难道不是吗？”
沈月芽连鄙视的目光都不打算送给沈洛阳了，她稍稍抬起眉眼，脑袋贴在手臂旁，就这么镇定地看着沈先仇。
沈先仇放下酒杯，眯起了眼睛，随即叹了口气：
“就算是假的，也好啊，一生做了太多正确的判断，偶尔有一些错误也无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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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取材《牡丹亭》（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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