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的酒囊空了。可能还满着,也可能空了。可能是他忘记打开瓶盖了。
他抬头。孤寂的平原边缘传出袅袅炊烟,天边昏沉的血黄色逐渐暗淡,一寸又一寸的黑暗正蚕食着云天边仅剩的明光。远处依稀坐落的几个茅草屋在风的呜咽声中颤栗,杂乱无章的马蹄声仿若似亡灵的嚎哭,凄惨、凛冽而不留情。一只孤雁惊慌地飞过天边,却依旧被一只弓箭射穿了翅膀,在天中画出一个死亡的句号,没了踪影。
秩序猎手们包围了整个村子。这平原边缘的无名村落,正在遭受一场血光之灾。裹着铁质面罩、配着大剑长枪的巫术猎人,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影特丹教团的孽徒。皮革缠身的法师在勘探泥土块中微小的魔力振动,而铁皮罐头则踢开农户的屋子,把整个房子搜了个底朝天。厚重的马蹄声在往他这边赶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好似水平低劣的乐队在开演唱会,噪得他心烦意乱。
一个戴着羽饰盔的士兵抓起他的衣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罗威那打满补丁的亚麻粗布服被他抓烂了一块。他满脸嫌恶地捏住鼻子。罗威身上的酒精味冲得他几欲呕吐。
“喂,你有在这一带附近看见影特丹教徒的行踪吗?!快说,你这醉鬼!!”
他的视野中,那士兵摇摇晃晃成了两个,又成了三个。他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还是啐出一口痰,喷在那张模模糊糊的抽象轮廓上。
“你们想改变什么呢?你们只会死个通透!”他低声骂道。
“好你个醉鬼!”那士兵用力把他往墙上掷过去。他的脑袋撞在某户茅草屋的土墙上,不仅把不甚牢固的墙撞出一个洞来,还在自己头上生了一片红疮疮的伤疤。
“下士森尔丹,你在那边找到什么了吗?”护腿上布满尖刺的重甲军士走过来,上前问道。这个士卒摘下羽饰盔,向他敬了一个“秩序者”之军礼,同时指了指倒在墙壁边的男人,朝他吐了口唾沫,以报一箭之仇:
“报告长官!这里只有一个喝高的醉鬼流浪汉!把他晾在这里吧。”
“别在这种家伙上浪费时间!”这骑士高声呵斥道,“我们得赶快了!必须阻止那帮异教徒!为了抓捕他们,老子浪费了整整一年的公假!干他娘的!”
“是!”士卒低头领命。待军士远去搜问其他农户后,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又朝流浪汉身上踩了两三脚。这流浪汉念着诳语,动弹两下就再也没动静了。他原准备朝他的手臂上扎上一剑,可这时远方的军士呼喊他过去集合,他便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了。
在村子唯一的一条土路上,数百个秩序猎手集结起来。“这个老妪知道去遗迹的路!”一位身着破烂的老太太,背后被两位士兵的长矛抵住,如同牲畜般被赶到了所有人面前。
“很好,”两位长须白发的高龄法师捻须而笑,“让她带路!”
“万万不可呀!”老妪哀嚎道,“遗迹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啊!无论是谁进入那里面,都会遭到神的报应啊!!”
“让你带路就带路,少tm废话!遗迹被我们掌控,总比落到影特丹教团手里要强得多!”身后的两个士兵用长矛未开刃的一侧击打老妪的腰。
其中一位法师开口:“我们代表的就是神的意志。神会庇护我们的。请您领路。”
老妪还想反抗,但是长矛的尖锐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于是,她一路小声唱着哀歌,灰色的乌云也就随之在她的头顶卷积着。黄昏临头,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夜色的利爪在撕扯太阳最后的皮囊,它不胜折磨,低头躲到了地平线的下面去。乌鸦在悲鸣,天际线在逐渐收拢,化作他们的棺材。
他们进入了村庄南边那座茂密的森林。盘踞在此处的狼豺虎豹在一滩血海中丧命,数十只野兽的鲜血把整座森林渲染成一片红色的海洋。在强大的“秩序猎手”面前,它们锋利的獠牙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般,像是个可笑的笑话。老妪跪倒在一个石头面前,哭泣着跪拜三下,顿时,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打开了。
“感谢您的帮助。”老法师向她鞠躬,“您可以离开了。请跟着负责疏散的马队离开村子,越快越好。”
老妪泪流满面。她从倚叠如山的野兽尸体和军容整齐的士兵中惶惶地逃跑着。这黄昏中的森林中,似乎有人在奏唱哀歌。她往村子外面逃去,可是两个骑着马的士兵发现了她,把她绑了起来,套进麻袋里,装到了负责运输村民离开的马车中。窄窄的四轮马车上,五十多个村民如板条箱般放置着。
正式的撤离还没开始。村子里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口要被“疏散”。
秩序猎手们进入那幽深的地下长廊。地下漆黑一片,他们依靠手中的燃油灯前进。长廊两侧是古老的壁画,壁画上的某些元素,业已征示了什么:翅膀,獠牙,魔法与小提琴。空气中除了飘飞的灰尘外,还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息。“错不了,影特丹教团的崽子们已经捷足先登了。”突击队的猎手咒骂道,“大法师,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立刻突击!”法师下令。
十来个战士扛着盾牌往前冲锋。果然,从长廊某处射出了毒镖与乱箭雨,企图扰乱突击者的步伐。这个古老的遗迹内本身可能就布置有陷阱,但是这些毒镖与箭雨,绝对是影特丹教徒们的“得意之作”。好在身着重甲,有神的庇护,这些陷阱对他们只是挠痒而已。突击者们拆除了陷阱,为后面的大部队清出一条道路来。
继续往前。诡隧的长廊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骇人的一幕。宽阔的地下洞穴里,数十个影特丹教徒跪拜着,围绕成一个圆形,他们每人的膝盖上,都搁置着一把涂了绿色剧毒的匕首和《流影经》。他们虔诚着念着祷词,而主持这次念祷的牧师,他们口中的“影者”,身着黑色的法袍,如同幽灵般伫立在教徒们的中央。他早已听见那噼啪作响的脚步声,兜帽之下的脸孔露出诡异的微笑:
“啊,猎手们,你们来了。可惜,来的太晚。”
他双膝跪倒在地,嘴里亢亢有词。
“影乂释放!让我们从光的追捕之下解放吧!在这里,我用我们的血液,祈求您的重生!拉菲亚.德.拉古亚.玛蒂尔达大人!我们甘愿成为您的道路!”
“不、不、不!!!”法师绝望地呼喊到,“快阻止他们!”
在地下墓穴的最中央,镶饰金边的黑檀木棺材,杳杳无声。法师们陷入了无助的绝望:原来,他们以为影特丹教徒的这次行动,无非是再度袭击某个古墓,盗走里面的珍藏文物罢了。可是当下,他们要做的事情的邪恶,已经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要复活——
弓箭手们拉开弦。
为时已晚。
教徒们纷纷举起毒刃,刺向自己的腹部。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墓穴的地板。“影者”双手十合,从怀中颤栗地拿出象征复活仪式完成的最后一把匕首。他回首望去,见所有的信徒皆死于剧毒,倒在血泊之中后,他便挑衅地双手握住匕首的把柄,用深不可测的语气,对两位面部表情已经坏死的法师说到:
“如今,影罩八方……”
他刺穿自己的腹部,向后倒去,死在了棺材的边缘。他的鲜血渗浸入棺材板上——原本金黄的棺材木,颜色逐渐变得鲜红……
“不,不!完了,晚了!!!”
棺材四角的红色宝石,开始逐渐散发出光芒。死去的教徒们的鲜血,竟然逆流而上,汇聚到棺材的周围。棺材板的颜色,在更多鲜血的叠染之下,呈现出一片优雅奢侈的黑金色。洞穴竟然颤抖起来,仿佛要坍塌似的,巨大的震动让所有人惶恐不已。法师已双腿颤栗,欲走却不能——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棺材板。
洞穴的震动止住了。死寂的一片空间中,那刻着远古铭文的棺材板,忽然露出一个空缺的小角来。鲜红色的光芒溢满了整个空间。弓箭手的弓弦无故地断裂,举盾手的盾牌也莫名其妙地开了一条缝。那些直视着光芒的士兵,此刻眼睛宛若被刀割一般,倏地喷发出献血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救命,救命!!!!”
“不要看那光!不要去看那光!那光会割烂你们的眼睛!”法师如此命令道,拿法袍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光芒散去之后,半数的战士已然是盲中摸黑了。他们哭泣着,甚至无力再咒骂了。眼球里喷出的鲜血,又随之汇聚到了棺材的周身。这一次,棺材板完全地打开了。
法师的双腿如灌注了水泥般,一步也无法移动。
生着银白秀色长发的少女从睡梦中苏醒。丝绸交织的深红色洋服、雍容华丽的金边流饰、以及怀中静默着的、棕红色的古典小提琴。她睁开双眼,血红色的腥瞳在唤醒数万年前的记忆。强大的能量流灌注入她的身上,迅速搭建起复杂多变而奥秘莫测的魔法体系。她颔首低眉,唇间轻启:
“啊呀,是谁打扰了我的安眠呢?”少女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好烦啊~美容觉还没睡够呢。就这样把我叫醒的家伙,我真是想要给他个好看。嗯?”她饶有兴趣地望向这些颤栗不已的猎手们,“哦?是……现世的人类么?”她魅惑地舒展着双腿、从棺材中翻身出来。赤嫩的双足踩在死去的教徒的鲜血中,被点染出阵阵的猩红,如同草莓般袭人。
“是……你们么?”她的笑容甜美而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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