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艳阳高照，帝都却下起了小雨。
没有跟着这年头贵族间以丰满体型为美的风潮，身材瘦削欣长的雷博尼克侯爵看上去就像是帝都内的异类，有的年轻贵族因此暗地里也把他称作是“旧时代的余烬”。
身为一个渐渐老去的高等精灵，他很清楚时代变化了。
过去的山隘之战让皇室元气大伤，不得不依靠东部那些蛮荒之地来的军事贵族们，这些他都明白，当初也没有反对。可他从未料到这些人的野心会如此之大，就像是突然高涨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愈发的急促和凶恶，愈发逼迫得紧了。
他本来想在黄金宫殿堂内的会议上当中戳穿这些阴谋家们的险恶用心，可最终还是本着大局为重的态度一退了之。可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即使自己退了，他们也仍旧是穷追不舍的。
讨伐在山区暴乱的农民，根本不需要出动拱卫帝都的最精锐的海森近卫军，杀鸡用牛刀背后的用意压根不是什么快刀斩乱麻，而应该是调虎离山。
只要自己这尊老人还在这里紧紧的盯着他们，只要海森近卫军的官兵们还都怀着当初宣誓效忠皇室的决意，皇帝陛下就不会出事情，这些乱臣贼子们就不敢动手。
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老侯爵回想起当初先皇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那番话。
“请卿等务必……保护好皇室血脉。”
他永远忘不了这番话，发血誓要永生永世的遵守。
可当这要保护的人都出面了的话，他却又毫无办法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会不明白这样的危机迫在眉睫，为什么会选择继续放任那朵有毒的曼陀罗花侵蚀宫廷……
他再也无法忍住，直言向他以为混沌之中的皇帝陛下讲明白了一切。
那些人的野心和阴谋，不光是那些东边的黑衣蛮子们，还有那些阳奉阴违的诸侯助力，尤其是那个狂妄无知，叫嚣着天地间只有三位君主的人类——特尔侯。当然了，又怎么会忘掉那个高高坐在圣都圣座之上的虚伪的教宗，这欲望和贪婪的化身可能早就被恶魔腐化了。
可皇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他刹那间明白了，原来过去一直都是自己没有看清呵。
年轻的皇帝很清楚这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一切。
他知道，他纵容，他服从。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对抗这恐怖的集团。
这不该是皇帝陛下该有的决断力！先皇曾经的强硬手腕和挽救天下的决心到哪里去了？！先皇即使实在临终前口喷鲜血也挂念着祖宗基业的壮志去哪里了？！
面对着他的质问，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既然这在过去本就不是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现在在朕手上把它还回去又有何妨呢？”
如此的轻描淡写，如此的超然世外，如此的让人匪夷所思。
可，既然下了永生忠诚的血誓，他也只能点头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皇帝陛下变得如此悲观厌世，可能是父皇的死难，也可能是东边乱臣贼子们的步步紧逼，亦或者是更东方那盘桓在霜冻之地虎视眈眈的恶魔。
或许，那朵有毒的曼陀罗花就是恶魔化身的。
一种可怕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形成，但是很快就被胸腔中溢满的正义忠诚劈开了。虽然他知道结局会走向悲剧，可他不可能做出背叛皇帝旨意的事情。
他们是叛逆，自己不是叛逆。
老侯爵无奈的昂起脑袋，怅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就在他走神的档口，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还未换下身上一袭简单朴素的见习法师道袍的精灵少女刚一望见自己父亲那无助的神色，便扑了上去——事情已被猜出八九了。
父亲此次出征，凶多吉少。当然，不是说对手有多么的强大，他们毕竟只是些农民，饶是做过佣兵，也不可能跟近卫军对抗，而应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们不会在意为自己下地狱的旅途上再添一笔血债的，或许他们压根就不会担心下地狱的问题，毕竟圣都使者兜售的赎罪卷是明码标价的。
“父亲大人，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精灵少女滑过纯白双颊的泪珠是那样的晶莹剔透。
老侯爵只是漠然抚起了少女那灿烂如金的长发，那柔顺的感觉即使是全天下最好的绸缎也比不过，总是会让他想到那已经逝去的亡妻，想起过去那些只有幸福记忆的碎片。
“难道我们不能替陛下除掉这些可恶的害虫吗？”
老侯爵将指尖轻轻抵在了少女的红唇上，止住了她心中愤怒的宣泄。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侯爵挥手叫来了老管家带来了早就备好的物件，那是一柄镶嵌满华贵珠宝的金色短剑，先皇在赐予老侯爵此等宝物的时候，前任教宗当众以神之名为它赐福附魔。
所以说这柄剑是斩邪除恶的圣剑也毫不夸张。
“现在我将它托付给你，亲爱的。”
“可我还只是个见习的法师，还受不得如此大礼。”
“你配得上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亲爱的，我相信这一天不会等太久。”
精灵少女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在这瞬间喷涌出来。
她失声痛哭，死死的抓着自己父亲的手。
可老侯爵却只是把那稚嫩的双手给决然的推开了。
“正义和公理一定会到来的。你记着，孩子，凡是遵照自己内心的良知行事，那是神灵呼唤着你的声音，你只需要照着这份良知行事，你就永远问心无愧！”
老侯爵将满脸泪水的少女的脸庞扶了起来，严苛的盯着她那双苍翠动人的眸子，
“你不能再哭了！即使你的父亲倒下了，你也不能再哭了。这个世界正在被混沌恶魔侵蚀，即使他们全都腐败变质了，你也绝对不可屈服，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精灵少女仍旧是在抽泣着。
“你明白了没有？！”
老侯爵大声的咆哮着，精灵少女也不在抽泣。
最后一滴泪水顺着唇瓣滑落的刹那间，原先盘桓在她茭白面庞上的感伤被一扫而空。
“我听明白了，父亲大人。我会牢记您的教诲的，我不会再流泪了，我在此立下誓言，从今往后，我一定会用我的一生将世间的不公和邪恶清扫干净！”
精灵少女的每字每句都是咬紧牙关说的。
老伯爵微微点了点头，但那表情说是欣慰，却透露着更多的悲凉。
风又吹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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