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家子的轻松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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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开了足足两个小时，沿途经过几个加油站，鸡飞狗跳的乘客陆陆续续下了车。
中途司机停车加了次油，待再上车来，车里的乘客就剩下了一个人。青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戴着顶土气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从上了车开始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最后排睡觉。他穿一身极旧的黑红校服，袖子有点长，只露了小半截手指在外面，指尖苍白。
窗外茂密的林荫混着滚滚热气蒸腾起一片绿色的虚影，顺着天际线铺天盖地地压向眼前，中间有块路段路况不佳，车身不时倏地一抖，牵一发而动全身，哐哐当当声势浩大。
后排的青年顺着惯性被弹起来，歪斜的头撞到了车窗上，继而又被尽忠职守的安全带一把拉回椅子上。他极低地呻吟一声，茫然地抬起头，噪音太大，司机没听见。
终于是快进了城区，零零星星的低矮建筑逐渐取代了植被，司机扯开嗓子，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对着青年说：“要下车的准备了啊，前头就到站了！坐过了不带返程的啊！”
青年抬着手，愣神了半天才如梦初醒似的取下了帽子，一头银发垂落，慵懒散漫地披了一肩。
他手里抓了个不大的双肩包，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的位置坐下，头疼似的两只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茫然不已，仿佛是想下车，又有点犹豫不决。
过了有一会儿，才低着嗓子问司机：“开了多久了？”
司机大大咧咧地回答：“有个三小时咯，要下车你就抓紧咯！我们不进城过会儿直接去山区咯！”
青年挺了挺背，脊椎“嘎嘣”一声脆响，半大的小伙子，说话总是有点有气无力，声音含含糊糊：“那就前面把我放下来吧。”
下午的阳光猛烈过了头，三伏天，正是马路烫鸡蛋的好日子，青年刚下车，没了阴影的遮挡，原本便是半睁不睁的眼睛干脆闭上了。
他又把帽子戴了回去，拉低，校服拉过下巴，整个人包裹在又阴又冷的黑红配色里。
这种天气，他的脖颈上连一滴汗都没有。
格瑞高中时期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学霸，当初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进的重点，长得帅成绩好，一身的光鲜，走哪儿都有一群小姑娘躲在桌子后面无声尖叫，天知道这货高考时居然能睡着了，愣是交了一整张的理综白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除了考号姓名什么都没填。
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曾经的学霸安安静静的退了场，随便选了所近家的学校，普遍记忆力障碍的网友们高高兴兴就着【学霸失蹄】的标题党讨论了一个星期，七天之后他这捧前浪就被遗忘在了【某所幼儿园惊现神童】的浪潮底。
一个包，一部手机，一个人，格瑞的家底干净的穿上鞋就能出去仗剑走天涯。
所以等他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换了三路公交终于到了自家大学门口，看了那所大专门口竖着的白底黑字写着校名的小牌牌足足三遍，确认了这就是网上说的那所“交通便利设备齐全教育体系良好”的“知名名校”。
······淦。
可惜悲凉的成绩注定了悲凉的大学生涯。
格瑞面无表情的走进了校门。
然后看到了一群毛头小子跟在他身后，一群峨眉山泼猴似的直奔操场。
他顶着张晚娘脸沿着七上八下缠着铁蒺藜的围栏走了一圈，在后门发现了一个隐秘在杂草中的招牌。
XX中专。
还挺会利用地方。
格瑞心想。
简约的大学环境配合着熊孩子们欢乐的笑声反衬出一种无比完美的悲剧感受。
人生凄苦如此。
这种悲剧感在看到了宿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门是木板的，样式陈旧的锁眼旁遍布着撬动划痕和奇形怪状的小洞。墙是石灰的，墙角的老鼠夹上夹了只死相**的耗子，门户大开得非常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宿舍挨着厕所，狭小的空间据格瑞目测仅足稍瘦些的姑娘转身，地上一地的黄汤污水，臭味热情扑鼻。洗浴还得自己去公共澡堂，热水供应限时，时间看水管心情，听接新人的学长说，一连个三五天不来水也是有的。
很好。
什么都能忍就是洁癖成病的格瑞转身就走。
他租房总行了。
这破学校宿管名不副实，神出鬼没飞天遁地，就是不好好在学校呆，头天还能看见胖大妈横肉四溢的脸，第二天就带着外住申请报告消失的无影无踪，校方什么反应都没有，舍友头天晚上就跑了一半，格瑞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跑的，比城乡结合部还偏远的校址方圆几里地仅有一家奶茶店，兼职小卖铺打印室送外卖，业务齐全得格瑞都心疼，后来才知道奶茶店往后走，再过几百米还有挂着店名分家的网吧，环境整洁网速快，支持包月服务。
他还能说什么。
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
奶茶店里常年只有一个小哥，看上去比格瑞大不了多少，白面皮，圆框眼镜，总是畏畏缩缩地含着胸，偶尔一个笑也是小心翼翼地，说是未成年都有人信，有的时候来买东西的人多了点，门内门外他一个人收银做奶茶拿零食开打印机，一个电话还要到后头去处理电脑，忙的分身乏术。
然后就会有小姑娘一边嬉笑一边拍照对着他说不忙不忙慢慢做，顺带捏两把脸占占便宜。
外宿审批一直没下来，格瑞干脆包了月，在网吧住了大半个星期。网吧环境是真的不错，有包间无烟味，椅子是可调节的棉布底，靠背柔软，躺下就是张小床。
他有的时候会帮着店主送零食开电脑，身份证登记也简单，奶茶不会做，打印机倒是会用。
后来他知道了，店主小哥叫紫堂幻。
学校点名不严，老师个个是睁眼瞎，格瑞没课的时候就去店里帮忙，权当社会实践，奶茶店环境比宿舍好太多，还有冷气，宿舍里就一小电风扇，一开开关就声嘶力竭地“吱呀——”“吱呀——”，在报废的边缘苟延残喘。
“你想租房？”格瑞下午没课，店里这会儿没什么人，他就坐在窗子边写作业。紫堂幻帮他倒了杯牛奶，自己捧了杯奶茶，一边看他的高数作业一边验算，“这个公式写错了。”
格瑞沉默地拿过来改了。
“要是想租房的话我这里有朋友外租公寓来着，不过在市里面，距离学校有点远。”紫堂幻接着说。
格瑞抬头看他。
“每个人一间房，精装，24小时水电，租金比较便宜——相对于这块，包租一年水电全免。”
“还有，卫生条件绝对良好。”
啪，正中红心，十分。
当天中午，格瑞就上了去市里的车。
大巴上人群拥挤，劣质香水空调粉尘汽油汗臭交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格瑞仗着个子高，跨过无数大包小包，途中躲开某熊孩子手里的玩具飞机暗器，成功缩到了最角落，就是委屈了一双大长腿。
这车是真的旧，格瑞拉了半天车窗愣是没拉开，他吸了口污浊的空气，只觉得堵在喉咙里不肯下去。
氧气不足易让人昏昏欲睡，格瑞自认为家境贫寒，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点心肝脾胆肺，于是睡得极其安心。
格瑞一般不做梦，或者说即使是做梦也做的极浅，通常醒了就忘。
但今天不一样。
面前的少年歪着脑袋，两手撑着膝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格瑞目测他这双眼睛占地面积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亚洲人种，眼尾收出了一个含蓄的弧度，这让他睁大眼睛看人时有一种不谐世音的天真感。
格瑞动不了，他以一个盘坐的姿势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是那件衣服，手里还抓着背包带，空气依旧是污浊的，这里是车厢里，可是那个少年就这样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喂，你叫什么名字？几岁啦？在哪上学？有没有收入？外出打工吗？有没有喜欢的人？家里父母呢？”一连珠炮的问题问得格瑞应接不暇。
论情论理他都不该如此轻易地说出自己的个人信息，可是这是梦啊？是梦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他老老实实地开了口，姓名格瑞，19岁，学校不想说，收入暂时没有，在一家奶茶店帮工，没有喜欢的人，父母走得早，自己一个人住了五年了。
他看到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用两只手在他的双颊上轻轻拍了拍。
“就是你啦！考核通过！”
他听到他这么说。
“哐当——”一声巨响。
格瑞惊醒过来。
他在车上，手脚冰凉，帽子快掉了，窗外已经不再是郊区一样的风景。
乘客走的差不多了，司机扯着嗓子喊话。
大脑依旧是混沌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的位置坐下，两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该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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