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
等我把纪子送回她的房间,再回到住宿的旅店,打开房门时,正在床边整理拉杆箱内衣物的纪子向我打了招呼。她表现得相当温顺,似乎完全没有介意我的晚归。
略微有些惊讶,将提回来的礼品袋放回软榻,我坐在又有弹性又柔软的床上,询问纪子:「……等很久了吗,不准备睡觉吗?还是说,一直都等在这里?」
被这样询问了的纪子不安地搓着两手:「只是刚好醒了过来……」
是嘛,也不想怎么去追究,同时看向了一旁桌上的东西……两杯热茶,真要说不是在刻意等我回来,估计也没人愿意相信:「很没有说服力啊。」
「抱歉。」顺着目光看过去的话,注意到自己确实露出了马脚,纪子嗫嚅嘴唇,「只是有点担心您,这是第一次不让我跟随。我很担心您的安危,不,并不是对您的实力有所质疑,只是在担心。」
看她语无伦次,坐立不安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了大致的意思。
「没关系。」我说,「……是觉得我会在『大清洗』的事上冲动,还是忍不住会对同行的女孩下手做点什么?」这只是最初进行的试探而已。虽然并没有对这样简单的问题抱有如何程度的期待,也不认为这样一下就能揣摩出纪子的真意,但至少能给她带来一点威慑,告诉她我依旧没有对她卸下防备。
「诶,不是。」明显的迟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填满整句话的慌乱。
「否认就足够了。」我适时打断了她,给她尝了点甜头——意识到我对她并不紧紧相逼的态度,同样的,她也会在这样的态度中露出本性,「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想办法利用这样的时间去好好休息怎么样。」似乎刚才的提问引起了纪子的警觉,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伸手搭上她的肩,说,「睡觉吧,再怎么精力旺盛,经历了长途跋涉肯定要好好休息。」
纪子顺从了:「不介意的话,床铺,我来替您整理。」
「双人床啊……」
「那个,不好吗,因为是这样分配的,所以,对不起。」
「到底在道歉什么啊……今晚就先这样吧,明天再提出更换房间的意见比较好。」
就这样,倒头睡下去,被烦恼困扰了三十分钟之后,陷入了相当沉的睡眠之中。然后,在并不安稳的睡眠中,感到床的另一端传来了异动。
……什么啊。
我屏息凝神,努力不让那处的异动因为我的反应产生什么改变,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靠近,然后撑在了……我的身体上。
很清晰,四肢撑到我身体两侧,将床单压得陷了下去。是心怀不轨的小偷或刺客一类的吗,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击毙命的自信,调整着自身的呼吸,极力保持平稳不受影响,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已经暴露,还在靠近着。
在靠近,潮润的呼吸……
贴得越来越近——
就在这个时候,我闪电般出手,准确地钳住了正位于我上方的,那个家伙脖子的位置。但远比我想象的男性的脖子尺寸更纤细,这家伙,恐怕是女性。
「咯,啊……」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我清楚地看到,我的手掐住的方向,是撑在我身体的上方,因为脖子被扼住,表情痛苦的纪子。
「你。」
我只这么简单说了一句,手上的力道略有松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无法想通这些事情的最后,唯独憋出这么一句:「……别在我睡觉的时候靠近我。」
「对,咳,对不起……!」
撤开了女孩脖子上的手之后,纪子跌在床上不停地道歉,捂着喉咙咳嗽起来:「……对不起,我只是,想稍微……」
「……下次别这样了。」没有过问理由,我翻过身拉过手里的被子,背对着她,「被杀死的话,也怪你没有听劝告。」
想说的话被完全阻隔,难以传达过来,过了很久,纪子才敢爬到我身后的被窝里,和我抱在一起。
想要拿开她的手臂,但想不到,这个依偎在我后背的女孩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对不起,优一大人。」
「……下次注意。」
我阖目,调整了刚才有些紊乱的呼吸,陷入了沉眠。
……
在新的一天来到时,我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
这一次已经是两日之后,第一轮『感染者』投入时,这些家伙按照指令以小队形式进入了隔离区,由航空拍摄仪监控目前的情况。由于特别要求将自己的小队放在最后行动的C组——小队依顺序共分成ABC三组,所谓的A组率先进入封锁的隔离区内。鉴于无法人为靠入,在座的教官就只能聚集在监控室,通过航拍传来的画面了解A组目前的大致状况了。
在深入隔离区中心的航拍机传来的数组画面里,能够看出这些『感染体』正依次向城市的外围涌去,如果真要加上它们强劲的破坏力,恐怕这座城市危在旦夕。一旦怪物即将撞破隔离网,在场的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
我双手抱胸,待在光线稍暗的监控室,与众人一同观察局势。
「遭遇了。」有人出声提醒道,很快就吸引了在座人的注意,将目光放在那架拍摄到了小队成员与『感染体』遭遇的画面,那是一头足有七级楼层高度的,背后增生出无数触盘的血红色肉球,用于行走支撑的是那数只触盘,疑似眼球的部位是肉团中央旋入的一点,嵌着一枚怪异的黄色石头。这家伙分泌着相当恶心的粘液,整个身体也像内脏一样鼓动。
「哦哦,是矢吹那家伙的小队,一上来就遭遇重量级的嘉宾啊。」
某位军官笑了出声,那支小队的教官,被称作矢吹的男性轻哼了一声。
「算我运气好,一上来就死掉的话,想必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体验一下休假了。」
「什么啊,那我也来祈祷一下我的小队成员赶紧都死光吧,我也想回去好好放个假啊。重要的女儿肯定在想念我了。」
「破坏力真强啊……」
在不禁赞叹的同时,『感染体』扭动的触须夷平了周围的建筑物,使之沦为空地。连同接近它,陷入战斗状态的小队成员,也有了死伤的数目……
但恰恰相反的是,在场没有任何人对他们的死表达怜悯,反而不断庆幸他们的死去将会带给其教官的便利。我没有说话,只是想要从这根本无处生还的『大清洗』中找到救赎的办法。
很快,在闻声赶来的小队的支援下,击溃了那头凶暴的『感染者』,但是已丧失了极大战斗力的小队成员只能暂时和其他小队的成员合并出动。
「没有全都死掉真是可惜啊。」
「真是形同蟑螂一样的生命啊,果不其然是非人类的怪物。」一人嗤笑道,「等到再多开办几次的『大清洗』,恐怕就能完全把这些怪物根除了。」
「优一大人,需要咖啡吗。」在我听着这些令人不快的对话的情况下,身旁的纪子递过来了咖啡,我瞧见她的脸上毫没有被外界影响到的情绪,于是接了过来。
「嗯……需要出去透透气吗。」喝着热咖啡,感到精神镇定了下来,我对纪子提出建议,离开这乌烟瘴气的监控室出去逛一下,「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就提出来。」
「我没关系。」纪子顿了一下,「……习惯了。」
「是吗。」说出了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了,恐怕这孩子也不想再以此为话题将不愉快的情绪往后延递,「……很不错。」
「诶?」向我投来了意义不明的眼神。
我举起手里的马克杯:「我说,咖啡。」
「啊,嗯呢,谢谢优一大人……我非常的开心哦。」感到并不是在围绕着悲伤而刻意展开的话题,纪子微微有些释然。
「是指咖啡被夸赞了,还是你本人这么感觉?」我单手揣兜,将身体微微斜过去。
「这个嘛。」纪子抿了抿嘴唇,「能遇到温柔的优一大人,不管是怎么样的夸赞,双方都会觉得开心。」
「……又说这种话,我对你,可根本算不上是温柔啊。」我暗示性地看向女孩脖颈处的淤痕,那是昨晚被我掐住脖子留下的,我倒是意外她今天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纪子笑了一下:「和这世间所有的人相比,您对我们,是多么的慈悲。」
这话有点绝对得过了头,必须制止一下:「话别说的太满……你只是,没有见过更好的。」
「而我喜欢现在的,不喜欢更好的。」纪子说,「昨天也是,情不自禁地。」一提到这个话题,她似乎有些害羞地红了双颊,「看到您睡觉的样子,对嘴唇起了兴趣,想要偷偷尝一下。其实,这就是昨天我的想法。对不起,惊醒您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意识到已经不再像是谎言了。纪子对我产生了好感,这可能吗。不由得想要质问自己,斯德哥尔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概率是多少:「你……」稍微有些沙哑地开口,「下次注意。」
「哟,狩间。」赶在纪子开口回应前,一旁的某位教官发话了,「在调情吗。」
「别胡说啊。」我回过身,和他握了手。就在我和纪子闲聊的刚才,数支遭遇了『感染体』的小队遇难,完全搜寻不到生命迹象,而其中一支小队的教官,正是与我搭话的家伙。
「是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女人缘,虽然说不一定是什么好女人就对了。」这家伙举杯向我示意,我们俩像交情多年的老友一样碰了杯,「……刚才听说,你把自己小队的出场后移,提前休假不是更好吗。」
「……这就是你的志向吗。」
「难道是在怜悯这些该死的家伙?」他挑挑眉毛,「不会吧,狩间。延长这些家伙几天的寿命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含义,让他们尽早消失才能让社会秩序更好的安定下来。」
这家伙,大胆的发言引来了其他教官的目光,他们似乎很好奇我会做出什么表率,毕竟,身为圣女的暧昧对象,要是提出什么怜悯『感染者』一类的建议,岂不是最糟糕了吗。
「在说笑呢,这家伙。」我喝了口热咖啡,满不在乎地说道,「比起你这种急着回家的忙人,我可没有什么必须要回家的理由。不是吗,稍微延后一点,能让我享受更多份的,那些『感染者』的绝望,不是更好吗。」用着信服度不高的理由,述说着,「还是说,提前打算离开的你才是不忍心目睹这些家伙的死状的怜悯者?」
没有料想过我会把话锋指回去,一并被我指责了的某些教官站了起来。
「这可是须藤这家伙说的啊,狩间。真要我说的话,我也乐意看到『感染者』悲惨的死状,只是回家还有重要的家人需要照顾,绝对不能在这种事上耽误时间。」
我没有说话,在我嘴唇紧抿,一副并不太想商讨的表情的逼迫下,须藤妥协了:「抱歉,我向你道歉,让在座的诸位怀疑了你的动机。不过,我可是相当崇拜你办事能力的人,在我们之中,只有你能解决掉麻烦的『感染者』。我只是怀疑是不是所谓的,同理心作祟,也就是……你知道,我们人类也有这种心态,面对自己同类一样的存在,都会存在某种亲切感。」
我一下子捏紧了手中的握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须藤笑意浓重:「知道,狩间,我在说出大家胸中的怀疑。」
良久的对视过后,我抿动嘴唇:「……我不是『感染者』,体检的结果也都能够证明一切了吧,身为正常的人类,怎么可能对『感染者』抱有同情。」
「体检的结果吗。」似乎不在相信这个答案,须藤嗤笑道,「真要说来的话,狩间你可是圣女阁下心爱的男人,难道不会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吗。啊,当然,我和我妻子热恋的时候当然也是这个状态,可以理解。」
咣。
我一下子将手里的咖啡杯砸在须藤这家伙的脑袋上,登时,鲜血混着瓷杯的碎片落在他的肩上。
「哈,被我说中了吗,你这种靠着女人的家伙。」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须藤很快被赶上来的医护人员抓住清理伤口,他身旁的人正要打算冲过来抓住我,我咬着牙,怒喝一声。
「……须藤右树准尉,对圣女阁下大不敬。」我冰冷的声音回环在整个监控室内,登时震慑住了赶过来制服我的人,「我,狩间优一,为了舍命维护日本的意志这样的存在,对不敬者施行了惩处,现在,何人要为他声张。」我没有给人留说话的余地,续道,「声张者,一律视作包庇对圣女阁下不敬之人。对日本的意志不敬,就是对日本不敬,对日本不敬之人,恐怕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这……」众人面面相觑。
说的没错,圣女,完全可以以歪曲我和圣女间的关系为借口,让这些想要趁机出手的家伙闭嘴。我盯着须藤,发觉这家伙脸上只是闪过一丝轻微的诧异。
「……真厉害啊,狩间。」他勾起嘴角,反而让我没有丝毫得胜的感觉,直到须藤完全被医护人员带下去,监控室内才彻底沉寂下来。
……一点也不好,须藤所谓的质疑完全是浮现于表面上的,对我的探讨罢了。我并不知道在暗地里究竟有多少人对我产生了质疑,而同时,这些难以打消的疑问一定程度上是在影响我今后的行动……需要再多注意一点,绝对,绝对不能在目的达成以前暴露身份。
恐怕这个须藤理直气壮与我对峙的资本,恐怕正是在同样的质疑者的推波助澜下的试探行为,要是我表现得稍有欠缺,恐怕就会呈交开启对我本人的调查。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圣女再想维护我的身份,只怕也力不从心。
等我把注意转回航拍录像的时候,第一轮的争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感染者小队』,剩余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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