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尉阁下!」一行人抵达酒店之后,一直在门口等候的老板娘迎了上来,「您安然无恙吗!」她激动地抓起我的手,身体靠了过来,兰花的味道让我有点头晕目眩。
作为坚强又独立,惹人钦佩的女性,没想到她会带着如此的失态迎接我。和多年前的容貌毫无出入,温婉贤惠,大和抚子型,无非都是对她的第一印象,就连和服也修裁得十分贴身。五官带有一点中性的硬朗,啊,实话说我欣赏着这样强大的女性,同时也不得不接受她满溢出来的好感。
第一眼,就有点火花四溅了。导致再后来,一有机会就要邀我出游。
……总之,更多的是让人自豪的成就感吧。
「啊,不用担心……准备一间房间收容这些家伙吧,我要和他们单独谈一谈。」让士兵把优佳送到原本的房间,其他人被领到老板娘准备的房间去看守。
「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但愿能处理好。您再被追责的话,就不妙了。」
「尽管放心。」对着她真诚的笑容,作出了并不一定会兑现的允诺。
空出来的是走廊左手拐角的第三间房,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其余人等候在隔壁的房间。五郎双手置于膝上,坐在床的边缘,等待审判的样子。
我跟着记录员和护卫的士兵走入时,五郎往我的方向移来了注视。
「呐,那个。」在我提问以前,这样寻求着解答,「教官之前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诓骗的必要。」
我拉开他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啊,我知道了……」
「总之,做好准备吧。」
「嗯。」
「那么,开始了。在断定你的罪名以前,先询问几个问题,如实回答。」例行公事开始了,照理说我讨厌打官腔,介于周围都是警惕着我和他们的家伙,摆脱之前遗留下来的监视问题在此一举。
「首先,介绍一下你自己。」
「栉野五郎,17岁。出生于福井县,三岁的时候被送到『感染者』收容机构,辗转来到这里……目前时任7712小队成员,能力是,『兵器精通』。」
「你被指控违抗上级命令,擅自行动,袭击合法执行公务的士兵,以及。叛逃。这些罪名,有异议吗。」
五郎惊恐地看着我,霎时失语。
「……在之后的询问中会决定减轻或加重你的刑罚,照实回答或许能够免去重责。」我留意了一下伤口被简单处理和包扎的他的腿,认定不会影响此次问询,才继续了下去,「你发现462小队相关遗物的地点,位于哪里。」
他交错着手指,指端相互抵住,指节发白:「沙地,沿着公路寻找的话能够找到,是位于攻略下方,可以横穿的洞窟。在那个地方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往那里面走的话,一直走到头,就能找到埋在沙子下面的盒子。」
我向其中一名卫兵比了个手势,他立刻识趣地退出房间。
「盒子是什么样子的。」
「漆成了黑色的,至少有两个八音盒大小,外表比较朴素。」
「里面有什么。」
「呜……」
「不能说吗。」
下定决心般的摇头,五郎松开被咬到流血的嘴唇,述说道:「有,前辈留下来的,据说是身边重要的信物,似乎是发卡,折纸一类的东西。」
「不止如此吧。」我眯起眼睛,「……刚才已经派人过去搜寻了,隐瞒的下场,你再清楚不过了。想想你父亲的结局。」
「咕,啊。我知道了。」被迫回忆起最不想想起的事情,五郎所有的抵抗都开始消融,他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遭受着我直白的审讯,「是一些信件。里面道出了『大清洗』有关的事,但是,还是不了解究竟什么是『大清洗』。只是知道,大家都会为此丧命。」
我向记录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着重记录这段供词,然后接了下去:「逃跑的计划,是谁构想的。」
「是我和,翔吾。姐姐是不知情的,还想要劝阻我们。所以……教官,惩罚我们吧,和姐姐无关。」
「后续决议无可奉告。」我点点头,示意他能够离开了,「就这样吧。但愿你不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我知道了。」
接下来,被带进房间的是真希。
「教官……?我可以坐下吗。」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以至于表现的有点拘谨,在得到我明确的许可后才坐到五郎原本坐的位置处。
「开始了,不介意我稍微强硬一点吧。」
「嗯,啊,我会努力回答的。要是可以帮到教官和五郎他们的话……」
「先来介绍一下自己。」
「诶啊,好的。栉野真希,17岁,和五郎是双胞胎,就是出生的稍微早了一点,于是被当作姐姐。」
「她是『侦查型』。」我代为述说个人信息。
笔录员愣了一下:「啊,好,好的。准尉阁下。」
「关于你的弟弟和男友的发现,你亲眼证实了吗。」
「不,没有看到……只是听他们说了,是很让人不安的信件,还有个人的贴身信物。」
「信件的内容,告诉过你吗。」
「说是什么『大清洗』。大家都会纷纷的死去,于是被建议,在死掉之前不如逃走。」
「是谁建议的。」
「诶,那个……」
「酌情考虑是否要回答。袒护者相当于同罪。」
「嗯……是翔吾。但是他绝对没有什么恶意,亲眼见到那种东西,绝对是感觉到害怕了!」真希带着激动的心绪述说道,「要逃走什么的,我阻止过了。而且我们不也是没有逃走成功吗,那个绝对……」说不下去了吗,我叹了口气。
「就算罪名是叛逃未遂,也无济于事。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
真希犹豫着点了点头。
「承认这个的话,会被认作明知故犯。这么快答应了没问题吗?」
「毕竟,要诚实吧。」
「嗯,多谢,省去了很多麻烦。」我简单地做了感谢,「想知道五郎被指控的罪名吗。」
「诶,可以,告诉我这种人吗。」
「……参照你的证词,会酌情量刑。你的孪生弟弟,被指控违抗上级命令,擅自行动,袭击合法执行公务的士兵,叛逃。数罪并罚的话,是没救的。」我继续着,「感觉很耳熟吗,这些罪刑。」
「啊,是的。和父亲的罪名有很多重叠……教官,我能帮五郎做点什么吗?」
「……要看有没有人愿意担下这些罪名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趁此机会聊聊你的父亲好了。」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她向我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理论上说,是没什么意义,不过讨论完之后也许会改变你现在的想法。」我平静地接下她微怒的口吻,将话题进行下去,「你的父亲,最大的罪名,是包庇私藏『感染者』。记得吧。」
「是的。」没有犹豫的,认可了,「父亲,建立了一个地下的收容所,收留了他能够保护到的所有『感染者』。」
我用圆珠笔轻敲膝盖:「是因为你们的诞生,才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知道吗。」
真希点了头,没有丝毫否认:「但是,收容所的事情东窗事发,被人捅到了自卫队那里。收留了大量『感染者』的收容所最终遭到了封锁,所有的孩子都被带去了不同的地方。我和弟弟,最后也被带到教官身边接受了训练。关于爸爸,也就只有这个了吧,违抗了圣女阁下制定的规则,没有许可就收留『感染者』,是有潜在危险的恐怖分子。」
「把数十名『感染者』儿童抚养长大,的确能够制约一支训练有素的普通军队。圣女拥有这样的顾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那再怎么说也只是抚养长大而已,难道要为了冠冕堂皇的担忧否定所有吗!就算我们是『感染者』,再是不被需要的存在,也是……想要一个家的啊。」
「很多人都在这样考虑着的吧。」我中肯地评价道,「迄今为止并不是只有你父亲……」
「教官的意思是,有很多人像父亲一样在暗地里做你们认为非法的活动吧,教官才没资格说『非法』这种词,明明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就算是错误也是可以被纠正的,狡猾,作弊,好卑鄙。」真希一股脑地责怪我,父亲的话题已经明显让她的情绪偏离实际,「那也是因为,教官是圣女的男人啊,所以一直在被庇护着!不像爸爸,为了保护我们,就那样毫无价值的死掉,还背负了骂名,和教官不一样才对!」
「……大概是这样吧。」
「不否认吗,我说的那么过分。」悲伤的表情全部隐藏在两鬓垂下的长发里,眼泪一颗颗地落在真希的手背,「我真心,信任教官。你是,继父亲之后,会对我们好的,唯一一个人了。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柔的对待过,所以……发泄了很糟糕的情绪,实在对不起……」
「是在担心五郎吧。能够理解。」
稍稍点头,真希肯定了:「我,能够看穿的。会带像我们这样的人来到这里,带前辈们来到这里。而且事前也说过这座岛几乎没有人来观光……大家,都没有我们快乐和自由呢。教官,在尽自己所能,庇佑我们才对。很感谢……真的。」
「到此为止吧,供词就这样了。」
不想再深入了,真希,善解人意又聪明。再深入的话,倒霉的会是我了。
说的也是……怎么能够,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就此瓦解。
「把翔吾带过来吧。」
像是对如此冷漠疏离的我感到陌生,被带离前,真希回望着我,沉默着离开了。
和这家伙面对面的时候,感受到了带着愤怒与不甘的视线。
恐怕这一次会承认所有罪名,替所有人担待下来吧。这才是翔吾的作风,无谓的牺牲主义。
「谈谈……」
「不用客套话了吧,都是我策划的。」
意料内的反应,他的全盘接受回荡在这间房间里,让我哑口无言。「那些信件五郎也交给我了,完全是由我传达的意思,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意思,罪在我。逃跑这件事也是我硬拉上五郎和真希的,就是不知道会被抓个正着,这样而已。」
「因为难逃一死,所以完全放弃了吗,真有你的啊。」我讽刺地笑了一下,这种牺牲精神并不值得钦佩,相反,不对罪名予以否定并履行自身的沉默权,就这样坦然接受可不是什么理智行为,还真是自作聪明的家伙。这个时候,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卫兵推门进来,附耳与我交谈几句。
「知道了,让他现在在外面等待一会儿。」
「是,准尉阁下。」
回到正题,我开始了例行公事:「那么就先来传达一下,发现那些东西的地点吧。」
「是沙滩。」
很简短敷衍的答复,想来是决定揽下一切罪名,自己来承担了。
「详细的说说。」
「没有什么好详细不详细的吧,有人肯定已经交代了才对。就是那个地方啦。」
「在你之前,没有人交代过。既然你是知情者的话,就需要你的供述。否则我将没有办法将其定为『均以提供销毁物所在地』,除你以外的他人将以知情不报,包庇纵容的行为处置。」
「咕……」被同伴的安危打乱了步伐,翔吾在强烈的心理斗争中,最终败给了我,「我知道了。应该是沙滩,酒店往南走的第二十九棵棕榈树,那里的公路处有一个动物挖掘出来的通道,会抵达公路的另一端。就是在那个洞窟里发现了那些东西。」
「简单描述一下你的发现。」
「一个……黑色的盒子吧,里面都是前辈的东西。」
「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啊,里面有信,详细的列举了『大清洗』。所以除我之外的人,对这种残忍无道的行为一无所知,当然也不想告诉他们这么残忍的事,还打算在逃离这座岛之后告诉他们的。」翔吾说着,「够了吧,我的罪名。」
「……逃跑计划的主谋呢。」
「是我构思的。」他又接受了,「真希和五郎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我说要逃跑,还劝阻我不要一意孤行。」
「你能确定信件的内容是即为详细的『大清洗』描述吗。」
「那还会有什么啊,不就是你们对我们这些廉价的『感染者』开展的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肃清行为吗,想想就让人作呕啊。」
听到这样不明真相又在逞强的说法,我双手抱臂,笑出了声:「……果然还是,高估你了啊。」
「什么……?」
「进来吧。」随着我一声令下,推门而入的是刚才审讯五郎时被我叫出去实施搜寻的士兵,他率领的几人在五郎描述的洞窟里找到了黑色的盒子,看到对方呈上来的黑色盒子,翔吾的神情凝固了。
「你,骗了我。」
「啊,没错。在你之前,有人提供了所在地的证词,如果你不愿串供的话。被安上知情不报的罪名的就是你了。」我说,「除了这件事上我对你有所隐瞒,还有就是,在海滩上对你说的那番话。告诉462小队『大清洗』的真相,是谎言。」
「什么!」翔吾差点就要从床上一跃而起了,但是患处隐隐作痛,让他强行冷静了下来。
我没有否认:「没错啊。是谎言,他们和你们一样,知道的永远只是,自己会在『大清洗』中死去。自始至终,这封信里,只是寄托着他们对在『大清洗』中幸存的渴望,以及未来的祈愿。除此以外,不存在任何了解内幕的东西。信的内容也不需要我公布了吧。」
「难道……」他震惊地咽回唾沫,「之前说的,教官因为泄密正在被监视……也是。」
「是骗你的。从头到尾,除我以外,你们和你们的前辈之中,是不可能存在任何一个知情者的——所以,会在『大清洗』中死去,才是我希望你们知道的事情。」『监视』只是缓兵之计,能够在翔吾反抗心最旺盛的时候击溃他的手段,等到他来到这里,顺利地进入审讯阶段后,欺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在说出了绝对黑暗绝对绝望的真相后,翔吾固守的情绪彻底崩塌了。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哭了出声。
「呜,呜啊啊……畜生,骗子……这很有趣吗,混蛋,混蛋,混蛋……我相信你啊!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是教官你啊!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对你来说真的就只是垃圾,是蛆虫,活该被碾碎,活该悲惨的死去吗!」他颤抖着嘶吼道,「你是我重要的人,真希是,五郎是,优佳也是……你真的以为这样很有趣的吗!欺骗了我,我们,还有喜欢你的优佳,这算什么啊……果然,果然还是因为,我们是『感染者』吗……你说话啊!」
这个时候,究竟该袒露真意,还是继续虚情假意呢。
「你们对我来说。」下定了决心,「只是,度过短暂又无聊的四年的一种消遣。仅此而已。」
表露了,最真切,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的真意。
这样述说着让人悲伤的话语,原以为翔吾会因此绝望到放弃的时刻,他说出了我绝对想不到的话。
「……那,在教官眼里。我,真希,五郎,还有喜欢你的优佳,到底算什么。」
啊啊,下意识的,感情就要溢出来了。翔吾拼死挣扎的,想要抓住的东西,被抓住了,心脏,被揪得疼了起来。
「……家人。」
没有,丝毫的撒谎。
用温柔又悲哀的语气倾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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