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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此章献给全天下所有含辛茹苦的母亲们!!! 曾几何时,她们也是做梦的女孩。)

“咳咳……”

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扁桃体正在发炎,头脑如同被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一样难受,身体忽冷忽热无比乏力,眼睛的飞蚊症也严重了很多,快看不清东西了。明明今天早上已经吃过感冒药了,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钟了,枝江国际巨星大酒店,第九层的男厕所内,吕春戴着口罩,皱眉忍着难闻的臭气,跪伏在厕所的地瓷砖上,努力用生锈的火钳从便池洞口里掏着什么。由于便池的下水管堵塞,恶心的粪水已经漫出了蹲位,本来是靓丽的高级厕所已经臭气熏天,粪便沾满了吕春的清洁服。

这是吕春晚上打工的场景,她往往是白天八点到晚上八点都要在服装厂打工,一天繁忙的工作后又要来酒店做清洁工的工作。她必须尽快把这里清理干净,要赶在十二点钟前回到服装厂的职工宿舍,其实她是偷跑出来打第二份工的,因为与厂里的合同上要求职工只能在厂里工作,否则不提供吃住。她打第二份工的事情,她的孩子们都不知道,她不想让他们为母亲做这份‘低下’的工作而感到羞耻。

不知过了多久,吕春终于掏出了那个堵在下水管道里的罪魁祸首——一个‘优酸乳’的纸盒,哎,真是想不通,是那个变态会把饮料盒带进厕所的。明明在外面的走廊上不远处就有垃圾桶的。吕春心里一边埋怨一边把垃圾夹入垃圾袋。

要不是吕春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否则她真的会直接呕吐。她的任务是每天把一到十楼的厕所全部打扫一遍,一层两个男厕两个女厕,加起来就是四十个,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不少见,吕春平均两天就会掏一次,久而久之也就没有生理的抵触感了。

“咳咳……”

吕春把垃圾袋扔出厕所,拿起拖把把地上的脏水拖干净。刚才在冷水里浸泡过了以后,她觉得撑起拖把的手更加沉重了沉重,意识也有些不清晰了,世界在自己面前天旋地转。从早上八点起,吕春就一直在干活,现在她早就累得麻木虚脱了,但她还是凭借身体内不屈的习惯努力坚持着。

终于——

第九层算是清理完了,就差最后一楼的厕所了,只要把最后三个厕所解决了,自己就能回去了。这样一来今天又多赚了50块钱,想到这,吕春便觉得这点苦吃的也是值得的。

吕春很苦的一笑,拖着水桶和拖把,慢慢向外走去。

突然脚下一滑,她重重地仰面摔在湿润冰凉的瓷板砖上,声音很响很大,水桶里的污水撒了一地。但可能是因为这身清洁服还算厚实,吕春并不感觉到很疼,相反她感到就这样躺着还莫名其妙挺舒服的。

节能灯依旧散发着冷光,衬托着四周光亮闪闪的墙面,相互反射,如同万花筒一般炫目、旋转、循环,让自己晕沉。好像——世界在慢慢远去,声音在慢慢消失,颜色在慢慢褪去。一种亲切的舒适感向自己涌来,好像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感冒的不适。

好累!好累!好累呀……

对——已经累了!需要休息了!

是的,工作了那么久也要休息一下!

只是休息一下——而已!

“放开我,李新科,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年轻可爱的女子,清纯美丽的女子,焦急又尴尬的眼角泛起两滴剔透的泪珠,却一点也不敢往身后看一眼。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妈?昨天我妈对你说了什么吗?吕春,你不要生气不要想太多,我妈人老了,思想都跟不上时代了。”

勇敢无畏的青年,英俊多才的青年,紧紧扣握住女子柔弱的小臂,不解执着的双眼凝视着前方那个仿佛一放开就会消逝的身影。

“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你是有前途的硕士,而我是连高中都没读的乡巴佬,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女子痛苦的阖上眼,慢慢地说。“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娶了我,在别人眼里你一肚子的学问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吗?你好好读你的书,未来开公司当大老板,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虽然每个人心中都有让爱超越物质的梦想,但那是童话书中的梦,是小孩子美好的梦,可两个人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早就在形形色色的社会中打过滚栽过跟头的社会人了。

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是站不住的——这是每一个社会人的共识。

自从与他相爱,无数人都在嘲笑着他,无数人都在斥责她,他可以拥有一切,却选择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她。她本应什么都没有,却可以不用一点代价获得他无价的爱惜。

他——太愚蠢了!

她——太卑鄙了!

放开!请你放开我!你应该知道的!这就是现实!认清现实吧!爱情什么的在财富和地位面前根本就一钱不值!

然而,那只有力的大手却把自己的手臂扣的更紧了。

——好疼!好像要向某个人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的觉悟。

“从小到大,我没有好好自己活过,我已经厌烦了走所谓‘应该走的路’了。现在,如果这条我应该走的路上却没有你的存在,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男子饱含温情地凝望她,将那隐匿在心中久久未说的话郑重的托出。

“我爱你,吕春,非常非常爱你,请你嫁给我!”

女子的身体颤抖的很厉害,喉咙处仿佛塞着个铁丸子,她缓缓转过身来,含情脉脉的透视他眼中深邃得真挚,幽幽长发随风飘动,明媚的月光糅合地照亮她粉红的脸庞。

“不!我不能嫁给你!”

“——”男子痛苦的沉默片刻,轻轻问道:“为什么?你无法相信我吗?还是说你并不爱我?”

“不是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比任何人谁都还要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但和你结婚——那种事是绝对不行的。”女子手捂住脸垂下头肩膀伴着微弱的哀叹啜泣而颤抖着。“你不会不知道我那个家到底破成什么样了,爹妈身体都有病,大姐农民一个没什么钱,二哥好赌博现在还在坐牢,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会卖点盒饭外什么都不会,和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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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双唇轻微碰触的轻吻,两人的呼吸及为靠近,额头和额头相互贴合,互相交换彼此的余温。突然的吻让她丰富感受到了暴风雨般的惊险,脑中一片空白,但她不想思考也不想做多余的思考,她只想感受他那炽热的呼吸,感受他亲切的爱抚,如同尝含绵绵的糖果,舒适甜蜜。

爱,真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比天空还宽广,比阳光还密集。在爱的世界里,没有痛苦,没有迷惘,只有美妙的幸福,最真实的自由。

吻到了一个段落后,两人分开双唇,轻轻地喘息,双目静静地对视,感悟着停止的时间。

“吕春,你听着,你只是无法相信你自己吗?我不管你到底有多少钱,也不管你的到底有什么样的家境,我只管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青年将手慢慢伸到女子的面前,如同以天地明月为证的神圣仪式。

“吕春你爱我吗?爱我的话就把手给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妳的人是我,而你最爱的人也是我,所以我能娶的人只能是妳,妳能嫁的人也只能是我。我妈那边由我来做工作,我一定会说服她,如果所有人非要分开我们俩,我们就放弃一切,逃到只有我们,可以接受我们的地方去。”

炽热的唇瓣再次贴合,舌头相互缠绕,感受彼此的一切。

“你太卑鄙了,我明明不想再接触你,却只能越来越想触碰你,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不知道未来的哪一天会失去你。”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妳的,永远不会。我会一直爱妳直到妳不再爱我为止。”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再爱你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我爱妳,吕春。所以,接受我吧,嫁给我吧!”

刚醒过来,首先感到的是烧的快要爆炸开的后脑勺,四肢好像已经没有了感觉,肺里好像点着了火似的一样灼痛。吕春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头发已经半白、黑眼圈深得厉害的‘老’女人正努力掐着自己的人中,万分焦急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我说,吕春啊,你也拼命得有点过头了吧。你烧的都这么严重了,今天怎么还来上班?你快回去好好休息吧。”同事摸着吕春滚烫的额头,心痛的说着,看见吕春逐渐醒来,终于舒了口气。

“是邓红艳呀,抱歉,我好像不小心跌倒了。”吕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喘着热气,对同事露出感谢的微笑。

“你明明就是发烧了,吕春啊,我知道你是为两个孩子拼命,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再怎么样,也别把自己弄出病来呀,你要是倒下了就没有意义了呀。”

少开玩笑了,把自己弄出病的人应该是你吧,你才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吧。吕春在心中说着,嘴边微微苦笑,她撑着邓红艳肩膀,努力让自己颤栗着站起来。

的确,相比起吕春,邓红艳要辛苦更多。邓红艳——也就是林柯的母亲,为了给儿子争取哪怕一点儿继续活着的时间,她也是每天拼尽全力的工作,像是感觉不到累的机器一般。邓红艳打了四份工,平均每天工作达到十六个小时以上。巨大的劳动量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荷,别看邓红艳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疲乏的双眼带着老年人般的暗色眼袋,脸上已经是黄斑密布,最近老是出现心绞痛的毛病,完全是五六十岁的老妇容样,其实她比吕春还要小一岁。

“咳咳咳……”吕春拍了拍自己酸痛的肩膀,弯腰拾起倒在一边的拖把。“没事没事,这点小病没什么关系,还有第十楼我没清理完,得清理完才行。”

“你回去吧,第十楼我帮你去清理,你今天就回去吧,没事的。”邓红艳关心地上前抓住吕春的手腕。

“怎么可以这样麻烦你呢?我只是感冒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吕春勉强的挪步,但腿却相当无力,一晃一晃的,差点再次滑倒,但被邓红艳一把扶稳。

“你快回去,要是明天因为这个事让你丢了服装厂的工作,完全就得不偿失了。”邓红艳夺下吕春手里的拖把,轻轻推着吕春出去,像个大姐大,一副‘交给我,没事’的可靠态度。

“……谢谢啦。”吕春也觉得实在到了极限了,她只得对邓红艳报以感激的一笑,颤抖地提着桶走出厕所。

邓红艳说的是有理的,本来自己就是违反厂里的规定偷跑出来打第二份工的,要是被发现的话,厂里一定会有处罚,再说今天如果不好好休息,一定会影响明天的效率,赚的工钱也会更少,想来也得不偿失。

吕春忍着眩晕,慢慢挪到明亮很多的工作间里,将湿透的清洁服脱下,扔进清洗池里缓缓地冲洗干净,明天来了还要继续使用。

逐渐地,吕春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开始呆呆地凝视着流淌的清水,自己的倒影在水流之中被冲的粉碎。

“竟然想起了——那么久以前的往事,我还真是——怀旧啊!”她傻傻的笑着,眼角却不经意的涌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珍藏着的过往里一生一世的诺言,瞬间却成了纪念伤感的时间烙印。

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时间流过,恍如隔世,曾经洁白可爱的少女早已没有了曾经的年轻美丽,空留下现在的面黄肌瘦的憔悴妇人,完美诠释了‘物是人非’是一件多么让人感慨神伤的现实真理。

是啊,已经是物是人非了,新科,你要是还活着,会不会笑话我呢?

明明是你说好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却是你先反悔!

你这个王八蛋!骗子!——吕春在心中默默骂着,笑着骂。

这时,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让吕春稍微回过神来,她取出那部老式的洛基亚1200,发现是不认识的号码,这让她有些疑惑。一般而言吕春使用手机的次数不多,因为也没有使用的机会——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

“妈,是我,晓阳。”

电话那边是熟悉的沉稳的声音,是那个不知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到的人。

——想见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过孤单想听听孩子的声音,不想见是因为吕春对这个养子的感情实在太过复杂了吧。

“什么事?咳咳……快说吧,有什么事,我这边还很忙,还没下班呢。”吕春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稍微集中了一下精神。她不太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尽管现在她心中有些淡淡的欣喜,但嘴上却仍然听不出一丝情感,相当冷漠。

不对,应该是一直以来自己对儿子就是这样吧,虽然自己也会对自己这种惯常的态度感到无法理解,因为,像‘对她来说李晓阳到底是自己的什么人’这种问题,吕春已经很少去想了,但可能是出于长年的惯性,在李晓阳面前,吕春总是没法变得温柔起来。

“那个,妈,晓月出了点事情。”儿子的声音突然变得让人不安起来。

吕春一听,完全清醒了,摒住呼吸,认真的听着。难道晓月也发高烧了吗?还是说——

电话那边的声音犹豫了一阵。

“晓月她——来月经了。”

吕春稍微愣了一下,意想不到的展开让她情不自禁地笑出来,但没有发出声音。

——什么呀,原来是这种事呀,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但突然间,尘封的记忆涌入脑海。吕春不由得回想起她第一次来例假时,她的母亲还在为自己和大哥的学费操心不已,哪管得上这种破事,自己只得找同学处理。在这点上自己一直觉得母亲是欠自己的。而今天这个时候,自己恐怕已经不会再怨母亲了。

“——是吗?她——长大了呀。”吕春感慨的说着。

“可她疼得厉害,脸都发白了,这是怎么了?”

只是痛经而已,也不用这样大惊小怪,儿子好像比女儿还要着急——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这点事都会手忙脚乱。吕春阖上眼,顿了顿。

“痛经吗?你在小卖部里买一包红糖,回去给她烧一壶热水,泡杯糖水,红糖要适量,让她趁热喝下,可以补血,水温要高点,温了就没效果了。再把家里的热水袋拿出来装点热水让她敷在肚子上,可以缓解一下痛感。睡觉时给她多盖床被子。如果实在疼得不行了,就把家里的《芬必得》给她吃一片……”

明明脑海里烧的像是浆糊一般,自己却能默默地梳理信息,吕春也感到很惊讶,而电话那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知道了。”

“没别的事了吧。”

虽然吕春的话里依旧听不出一丝感情,但她却产生了一种想与儿子多说两句的想法,这是这世上少有的几个还在挂念着他的人的声音。必须承认,相比起养子,吕春偏爱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且每当李晓阳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十五年前的那种屈辱就会无法控制的在脑中回放,这使得自己实在没法不用有色眼镜去看待他。

然而毕竟已经在一起生活过了那么久了,虽然对他的感情依旧复杂,但至少也已经是家人了——吕春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没,没了,没什么事了。”

那边的声音开始安静下来,看来也就是这点事情啊。

还是算了吧,机会还有的是,少用点电话费也好。

“没事的话,我挂了。”

“嗯。”

吕春按下了挂断键,听着‘嘟嘟……’的声音,心间产生了些许罪恶感,至于出自何处,吕春恐怕很难指明。但也只是瞬息,这种纠结也就消解了。

她穿上干净的制服,然后到值班表上签字后,发烧的吕春走出枝江国际巨星大酒店,骑上自行车,向服装厂方向驶去。

——明天又有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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