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住了月光，眼前除了浅色的沙滩，就是远处深色的大海。
寒风凛冽，吹过奥托·阿德里亚特的身体，即使有厚实的皮手套和皮靴，他依旧感到手指尖和脚趾尖在渐渐失去知觉。
唯一还算和平时一样灵敏的感觉，就只剩下了听觉。然而周而复始的浪花拍打海岸的礁石声，让人昏昏欲睡。
只是他还不能睡。海民菲利基人随时会出现。这个民族仰仗着娴熟的航海技术和深藏于血脉里的水性，近两百年来时常袭击爱克兰帝国西南方靠海的几座城市。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还劫掠一空后放火烧城。
爱克兰终于无法忍受了，这次派出了年轻的二皇子奥托·阿德里亚特。别看奥托皇子年方二十，已经带兵打过四次仗了，表现出的军事天赋，让多位将军赞叹，认定他将来一定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在多方情报的汇总下，奥托决定在这个海滩迎击菲利基人的入侵。
“殿下，也许这场战斗，我们的新式武器——火铳能发挥极大作用。”一位戴眼镜的青年军官抱着一根长长的金属管状物，很自信的对奥托建议道。
躲在礁石后的奥托看着前方的海岸，黎明就快到来了，菲利基人的船吃水浅，大概在离海滩很近的地方也不至于搁浅。然而那个距离，火铳可能依旧够不成足够威胁。
“萨托利，我知道你的这项发明是跨时代的发明，甚至在将来可能足以写进帝国的历史。然而……”奥托握了握腰间的剑柄，还好，冻得有些发麻的手指依然能很稳地握住剑，“我看过你们最近的实验，我认为在填充速度和射击精度上，你的新玩意还有许多的提升空间。”
名叫萨托利的军官叹了口气：“是的。殿下，我会继续努力。”
远方的海平线出现几个光点，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菲利基人的船来了。
一艘、两艘、三艘……数了下来，竟然有十二艘船！
如果每艘船上有一百个菲利基人，他们的数量，是这里埋伏的爱克兰军队的数量3倍还有多。
奥托感到身边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些情绪，那种情绪名为恐惧，或沮丧或退缩……
数百年来，爱克兰帝国的版图不断扩大，虽然有所反复，但终究战胜了周围所有的国家或民族。
只有西南方海上的菲利基人，和东北方草原上的哈扎克人，一直是两个让爱克兰头疼的民族。在民间传说中，甚至认为菲利基人个个都是长着鲨鱼一般的牙齿，拿着两米长巨剑的噬血怪物，他们的巫师甚至能招来海怪，把爱克兰的舰船全部掀翻碾碎。
“萨托利，你准备好了吗？”奥托镇定地问。
“殿下，我准备好了，但您……”萨托利的声音中，依然怀疑是否进行这场战斗。在他看来，这年轻的皇子是不是也太过愚勇了一点？这种情况，撤退没有什么丢人的。他和皇太子殿下也一起打过两仗，那两仗里，皇太子都是要了尽量多的兵力，在充分确定优势之下，才进行了包围战。尽管最后几乎变成单方面的虐杀，可毕竟胜利了，也算是两件武功。
“战斗和死亡，都是我们的宿命。”奥托的手握紧胸前的圆环至理教教徽，低声背诵誓言，“忠于帝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直至吾生命结束或父皇终止吾的授权。”
“殿下……”萨托利一时说不出话来。
菲利基人的船驶近了，停下了。乘坐着一艘艘小艇，黑压压的人群登陆上岸。
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从他们后面传来，千万支箭矢越过他们的头顶，飞向菲利基的人堆。顿时有好几十个菲利基人中箭倒下。
“帝国必胜！冲啊！”奥托·阿德里亚特高举着剑冲向海滩的敌人。
“哦哦哦哦哦！”士兵们的咆哮声如雷霆般，回应着奥托皇子的呼喊。上百道银色的寒光如洪流一般，向着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扑去……
~~~
“我没想到，二皇子殿下竟然会受伤。”
这是一个穿着白袍戴着白帽的年轻女人，一绺蓝色的头发从白帽中露了出来。她浅艾色的眼睛带着一点机灵和调皮，这与奥托见过的大部分这种职业的女人都不太一样。
“我还没想到，医疗队里竟然有昆兰人。”
奥托看着这个女人脸上的淡紫色闪电形油彩，立即明白这个女人所属的民族。南方的山地民族昆兰人。
“医疗队里怎么就不能有昆兰人啦？”
女人解开奥托染血的白衬衣扣子，用镊子夹着一团蘸了酒精的棉花，为奥托清洗腹部的伤口。
“你们昆兰族的男人，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帝国军里甚至还有一支纯昆兰人的突击队。但我还真没见过军队里有昆兰族的女人。嘶~好痛！”
然而女人没有因奥托的疼痛而停下手里的动作。这间渔民的小屋，被临时征用来救治伤员。虽说条件太差，有些中箭伤员拔箭镞的处理动作会很大，这里甚至找不到能把他们绑起来的地方。可没有条件，她也得好好处理所有患者的伤口。从最普通的士兵，现在居然还有这场战役的领导者。
“现在你不就见识了？”女人笑了笑，又从研钵里舀了一团奇臭无比的糊状物敷到奥托腹部的伤口上。
“这么臭的东西，你怎么受得了。”隔着差不多一米远的距离，奥托依然用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扇风。这玩意太臭了。
“陀灵草浆，昆兰传统医药的剑伤特效药呢。如果不敷它，到时候殿下伤口腐烂了，可是会散发出比这还臭的味道。”
女人一点都不顾忌对方的身份，把最可怕的后果告诉了奥托。这让奥托感到很新奇，大概是平时溜须拍马的人太多了，说话这么直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奥托皇子突然问道。
“玛卓，意思是小白花。不过医疗队的姐妹们一般都叫我莉莉娜，也就是爱克兰语的小白花。”
这个叫玛卓或者莉莉娜的女人说完拉开一卷白纱布绷带。
~~~
火光冲天。
帝都的夜空仿佛被四处升起的火光染成橙色。
皇帝奥托·阿德里亚特已经焦头烂额了，他干脆把办公的地点从皇宫里搬到皇宫前的广场上。随时有军队人员或官员骑着马赶来为他报告最新的消息。
“报告陛下，有一伙人正在特里区的粮仓外集结闹事，有可能随时演变为抢劫粮仓的暴动。”一名军官下马后就立即上来为皇帝报告。
奥托深吸了一口气，脚掌有节律的拍打着地面。虽然看起来他还很镇定，没到抓狂的地步，但现在发生的情况，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还有可以派遣的人吗？”奥托问身旁的一位文职官员。
官员仔细看了看文件：“陛下，恐怕最近的部队，只有特里区40人的民兵预备役部队了。”
“民兵也行！立即派遣他们保护粮仓！”奥托拿起笔，准备在一张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可是陛下，那些小伙子训练不足，恐怕难以抵挡上百的暴民……”官员哆哆嗦嗦地说。
“没有什么可是的！帝国危难当前，就算只有木棍，他们也得保护住粮仓！”
“是的，陛下。”
签署完又一道命令后，奥托倒在椅子靠背上，他感到好累。甚至，他经过那么多场大战，也没有现在那么累。他想，自己是不是对别人的要求太高了一点，自己能做到，是因为自己有钢铁般的意志，与从小受的严格教育。而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突然，他看见皇后的身影。
皇后身后还跟着几十位白衣白帽的女性。
“你这是……”奥托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莉莉娜皇后的装束，惊讶地说，“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一样。”
“是时候让我重操旧业了，奥托。”莉莉娜举起手里的医疗箱，微笑着说，“臣民在受难，我们需要和他们站在一起。”
“可是你还怀着孩子！”奥托的手抚摸了一下皇后鼓起来的肚皮，“泰伦需要一位母亲！”
“泰伦不会没有母亲的，而且，我们还会有个女儿。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儿子和女儿……”莉莉娜温柔地说。
“你确定她是女孩吗……”奥托沉思了一会，仿佛在想象又拥有了一个如莉莉娜般散发着太阳的光辉的女儿会多么的幸福。然而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冷峻了下来。
“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
莉莉娜笑了笑：“奥托，你阻止不了我的。犹如成千上万的军队也没法阻止你一样。”
“我……”奥托的手从莉莉娜的肚子上滑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他无力地说，“去吧。我会派100名宫廷卫队队员来保护你。”
“不，一个都不要。”莉莉娜望着远处的火光，思绪万千，“猜疑与仇恨的火已经蔓延了。如果有太多带刀的人，只会加剧火势的蔓延。让我只为他们带去爱，不带武器。”
奥托颤抖地握住莉莉娜的手：“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
奥托·阿德里亚特大帝从噩梦中醒来。
看着身边安详睡着的皇后吉欧拉，他走下了床，批了一件大衣，就来到月光入水的窗边。
自那以后，已经20年了……
“亲爱的，怎么醒了？”身后传来了吉欧拉的声音。
第二任皇后，吉欧拉，也是一个气质高贵，心怀慈悲的女人。吉欧拉和他一起生了盖因和瑞莲。奥托并非不爱她。只是，有些记忆依然挥不散。
“是担心盖因吗？我就说了，那孩子年龄还小，还是该让他再大点再上战场……”
“盖因也不小了。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打过两仗了。而且他这次还有雷昂将军辅佐，可以说是白捡件武功。”奥托望着窗外头也没回地说。
“那亲爱的，你在担心什么？”吉欧拉说完也想穿上一件衣服来窗边陪陪自己的丈夫。
我们还会有个女儿……
可奥托并没有得到莉莉娜生的女儿。虽然他现在的确有了一个女儿，可这个女儿不管是从长相上，还是气质上，都更像吉欧拉。
唉，毕竟是吉欧拉亲生的，不像她才怪了。
瑞莲，她离自己梦想中那个女儿的形象，还是差了太多。大概是没经历过苦难，没有长大吧。
“我挺担心瑞莲。”奥托握紧了拳头，“是时候让她成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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