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梦里醒来。
……一个悠久的梦,充满了甜蜜的欢欣,和早早就已离去的幸福。
可是转眼,一个呼吸,过了懵懂,那梦又忘了。
她醒了,不是自然而然的梦醒,而是被一种至轻至柔的感触唤醒的。
————有人在一遍又一遍轻抚这具幼小身体的脑袋,动作轻柔至极,像棉花的呼吸。
趴在床边姿势变换,肢体僵硬不适 ,她抬起脸,去看眼前的世界。
虽然这具身体是幼小的,但思想和灵魂并不童稚,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一举一行,都不由她的意志。
见她抬脸,那手离开了她的金发脑袋,悄放在了床沿,以致使在今后的岁月中想起过往,最先在脑海浮现的就是那嵌在阳光中的白皙的手,手指修长,掌背上的骨节较为突出,苍白皮肤下的暗蓝血管清晰可见,整体看起来就像一头疲倦的小兽躺在温暖的阳光下。
那手的手腕藏进一件崭新白衬衫的袖口,她的视线顺着袖子往上移,去看那个人的脸。
“……哥哥!”
稚嫩的声音响起,她弱弱喊道。
“嗯……早安,艾露薇儿。”
一个金发碧瞳、脸庞清瘦的少年,背靠刺绣枕垫半坐在华盖床上,倦容的脸向金发小女孩施展出一个亲密的笑容。
眼下刚过清晨,初升的阳光落进窗户,打在少年的身上,白衬衫和金发反着一丝奇异的光泽。窗户向外大开着,被阳光晒暖的晨风流进房间,从另一扇窗泻出,天鹅绒窗帘仿佛透明般飘舞着,时不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哗啦声。
窗外金光熠熠,那些新绿色的蔷薇叶在窗下紧密地摩挲着,唱着灵性的歌。看去,那抹停驻在窗前的绿色在闪耀着,朦胧不清。
装饰奢华的房间里填着干净的气流,名贵的乌檀木家具和其他的物品仿佛浸在蓝幽幽的水中。一架怪物似的三角大钢琴独自守在阴影的角落。
在这种静谧和安恬中,女孩的思想却感受到了孤独……如雪花似的孤独。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很悲伤,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归来,嘴里莫名有一丝苦涩,如嚼苦艾。
“哥哥,听我说,我做了一个非常……非常有趣的梦哦!”
不受控制的身体向前探,嘴里说出兴奋的话语。
“嗯?是什么梦?”
少年眯眼笑着问。
“我梦见自己成为了剑枢使,拥有最厉害的绝剑。”
“艾露薇儿真是厉害呢!”
“嘿嘿!”她挠挠脑袋,然后再次看向少年,“哥哥,我也能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剑枢使吗?”
“嗯,一定能。说起来你为什么想要成为剑枢使呢?”
少年翠绿的眼瞳望着女孩,轻轻问。
“因为那样我就能保护哥哥了!”
她一脸天真回答道。
“是吗!”少年依旧笑着,眼神溺爱地注视着女孩,虚白的手离开床沿再度抬起,像一顶帽子似又轻又稳放在了金发小脑袋上,“谢谢你……艾露薇儿。”
少年缓柔地摸着女孩的脑袋,带有笑意的疲惫眼睛微微眯着,清风拂过他的金发,轻盈的刘海如那透明的窗帘一般小幅度在他额前扫动着。
一种孤独的静谧降临,仿佛让所有坚硬的物体变得无力。
她仰望着少年,水灵的绿眼睛充满希翼地注视那张带几分阴柔气的脸。
在她记忆中他的身影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沉,像时时刻刻都在为某件事而忧伤,满藏心事。
心里忽然被渴望填满,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眼前的人说,但做不到,这是过往记忆中的场景,一切已经成事实,她这个看客根本改变不了。
少年仍摸着她的脑袋,每一次动作都流露出一种轻缓而稳重的怜惜。
照射进房间的阳光,把四柱床的阴影在雪花绒地毯上拉长,那只手的影子也在红木地板上重复着迷茫、没有真实意义的运动。
她感受着抚摸她脑袋的那只手的温度、触感、节奏、以及每一个动作的间隔停留,忽然她明白了,少年虚无的动作中除了对自己的爱以外,还藏着一股无处宣泄的孤独,正是这份孤独衍生出了那种悲伤。他在为了什么而伤怀呢?不知道,自己无法看穿他的心事,要是能理解他的想法就好了。
“我小小的妹妹啊!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剑枢使的,也许有一天你会受伤、会失落、会恐惧、会彷徨,但是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你将会比我更有勇气,更有力量,去追寻我所丢失的希望,黄蔷薇的魂魄会永远永远护佑你……”
忽然,少年望着一缕照亮灰尘的阳光悄声说着,声音平淡低沉。在淡金色的光中,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哥哥,你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吗?直到我成为出色的剑枢使的那一天。”
女孩稍一歪脑袋,略微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出现一种笨拙试探的表情,眼神中藏着深深的担忧。
少年脸上的笑容和抚摸的动作停滞了一两秒后,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了她。
“嗯,会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艾露薇儿,陪着我可爱的妹妹————就当这是个誓言吧!”
“誓言?”
女孩不解。
“就是约定啊!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在艾露薇儿身旁,不让她独单,不让她悲伤,直到她重振斯图亚特家千年荣光的那一日。”
说完,少年从女孩脑袋上拿开手,转过脸,眯眼去望窗外,好像有人在窗外的那条蔷薇小径上呼唤他似的。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阳光和绿荫。
金灿灿的日光照耀在深红的地板上,窗帘从半空落了回去,暖风的流淌变缓,如一个消抹声音的灵咒,一时间,世间只剩下带有一丝梦幻味道的树叶的沙沙,在那偶尔飞过一两只蝴蝶的窗口永恒的回响着。
遥远、神秘、静如一幅绘有蓝天和阳光,以及芒草原野的油画;她衍生出这样的感觉,虽然被囚禁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里,可感知依旧在起着作用,并变得敏锐。或许,这多余的敏感只是因为将这场景重复循环许多次产生的后遗症吧。
女孩从雕刻精致的椅子上站起身子,将一双小手撑在床沿,探着脸,开心地问:
“……哥哥不会离开我?”
“当然,因为我们有约定啊!”
少年转回脸,轻轻一笑回答,他的眼角生出了几道细小的皱纹。
人的一生中会说无数话,但其中大部分是谎言,空穴来风,这个道理,女孩要许多年后才能懂。
她借小女孩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年,尽管无法言语,或凭意志动作,她还是想要跳出去问问他为何当初要许下如此恶毒的誓言?
可是永远也不会有那种机会,谎言会像风一样,随着时间去无踪。
“对了,艾露薇儿,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对话继续着。
“今天吗?嗯……”女孩晃晃脑袋,以此表达疑惑,而后拿起手,数着手指算日子,“……今天是女神节吗?”
不久之后,女孩有了结果,急切地回答少年。
“也对,但不完全对。”
少年在光中摇摇脑袋,下颔的阴影跑偏似的挪了挪。
“那是什么日子?”
“艾露薇儿,是你的生日啊!你怎么连你的生日也忘了呢?”
“咦,是吗……”女孩将手指抵在如若有粉晕的小脸颊上,努力回想,“好像是呢!”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真的吗!?是什么?”
女孩瞬间兴奋起来。
“不在我身边,你稍后会拿到的!”
少年望着女孩的眼神就像是在望着一件珍贵又能给自身带来愉悦和满足的宝物,含着欣慰。
“欸~告诉我吧,哥哥!到底是什么礼物?”
一双小手抱住少年的胳膊摇晃着。
她躲在虚无的边缘,借着女孩的眼睛注视眼前的一幕,觉得有些可笑。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抱着别人撒娇的女孩会成为日后的自己。
“等等吧!你会知道的。”
少年以一个宽容的笑来回答女孩。
“哥哥,告诉我嘛~”
“别不依不饶,生日礼物就是要保有一定神秘性的啊。”
“有什么关系嘛,我保证到时候我会装作非常非常惊讶的!”
“不行哦!”
少年眯眼,文雅的脸上挂着从刚才就一直保持着的满足的笑,那笑容恰好能证明一个人有多爱另一个人。
“哥哥欺负人!”女孩装出委屈,以稚气未脱的声音说道,“要是哥哥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在花园里偷偷见大姐姐的事说给叔叔听!”
听了威胁,少年没有狼狈或生气,而是轻笑起来,柔和的笑声在清风中回荡,笑完,他连说自己妹妹是个坏家伙。
“是件贵重的东西……”
少年止住笑声说。
“是值很多钱的东西……是宝石吗?”
女孩并不放弃追问。
“不是。”
“那是什么?”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你一定会喜欢的,艾露薇儿。”
少年在猜拳游戏似的问答后说道。
随着初晨的的消逝,日光慢慢偏移,从窗户落进来的阳光渐渐退缩,把领地留给阴影和散发的清凉。只有少年的身体还处于耀眼的光斑中,他被风扫开的刘海下的额头上,浮现出几道若隐若现的细小皱纹,眼神疲倦,脸庞带点颓废,仿佛若有所失的样子,但却勉力挂着亲和的笑。那笑容似乎感染了丝丝缕缕的阳光,变幻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向着窗外寻去。
少年瘦弱的身子缩在白衬衫里,给人净洁和弱不禁风的相宜感,眼瞳闪着坚硬清明的光,微微一眨,流光剔透。这双眼睛有个名字,叫“冷翠之瞳”,据说凡是得到黄蔷薇之魂护佑的人都会有这种宝石绿般的眼睛。
“哥哥耍赖皮……坏哥哥,赖皮哥哥!”
女孩又开始摇晃起少年的手臂。
少年想要在说些什么,可话没出口,他的瘦肩剧烈一颤,身体前倾,左手掩住嘴巴,大声咳嗽了起来。
突兀的剧烈咳嗽把女孩吓得不轻,苦着一张圆脸,怀着恐惧向少年说一些胡话。
待哮喘发作般的咳嗽过去后,左手一抹嘴角,握成拳,以掩饰那掌心的一抹殷红,然后安慰起为自己担心的女孩来。
“没事……我没事,艾露薇儿。只是一些小伤,过两天就会好的。”
躲在女孩身体中的她见了这一幕,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恰在这时,色泽深暗的实木房门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有人敲了几下门,声音礼貌而坚定,而后咔哒一响推开,房间里的气流瞬间变成两股流泻,安静下来的风变急了,似乎透明的窗帘和紫色的仿古帷幔又自得其乐飘舞起来。
一个身材敦实、穿黑色正装的金发男人走了进来,一张方脸很是瞩目,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方边眼睛,下巴的金胡须像被园丁修剪过的枝叶一样整齐,阔胸宽肩,走路的姿势稳当,但稍带点侵略性,却不失其出身所赋予的涵养。从他那额头上的皱纹和面貌来看,年龄应该在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
一双擦亮的皮靴踏上雪花绒地毯后站住,金发男人站在阴影的边缘,酒红的眼睛通过鼻梁上的两块小玻璃望着华盖床上的少年。
短暂的宁静后,女孩先喊了一声叔叔,打破了有约般的沉默。
“早安,艾露薇儿!”
金发男人将视线转向女孩,勉强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开口将原本对少年说的话换去,他的声音很有磁性。
阳光照亮的空气中飘着细小的绒毛,但一出现就被风吹散了,少年坐在那几乎明澈至极的光里,睁开眯着的眼睛看着站在床尾凳前金发男人。
“什么事?”
少年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问。
金发男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腰间一扬手,嘴唇紧抿,神色犹豫。
“温瑟。”
少年命令似的喊。
“陛下亲自来了,要见你……”金发男人举到胸前的手形象地晃了几下,又拉了一下胸前的衣襟,“怎么样?要见吗?”
少年听完垂下视线,轻叹一声,而后缓缓说:“当然要见,哪有臣拒君于门外的道理?你在想什么,温瑟?你这样怎么叫我放心呢?”
“可你的身体……”
“温瑟,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想必陛下是意识道这一点才来的……我无法下床亲自去迎接,请让陛下到这儿来吧!”
“好吧!”温瑟迟疑后说道。
“把艾露薇儿也带走。”
“不要,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女孩抱住少年的胳膊,满脸不舍。
“艾露薇儿,听话,等我办完了事你就可以过来,而且我还要给你生日礼物呢!”
“真的?”
“当然,我们不是刚刚定下约定么。难道艾露薇儿不想遵守和我的约定?”少年刮了一下女孩的鼻梁说。
“不是的,只是……只是……”女孩一下子找不出话来,显得犹犹豫豫。
“来吧!”
温瑟趁机上前牵扯女孩的小手,转身缓缓把她带走。
女孩边走边回过脑袋,看着阳光中的少年。少年也在注视着她,但不同的是,他脸上的笑容破碎了,露出明显的苍白和伤感,他独身坐在阳光笼罩的华盖床上,好像乘着一条逐渐驶向远方的小船,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在那光灿灿的彼岸,少年静默地守着一份属于自己孤独。
她不想走,因为她知道她一走就会永远失去他。她看着,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冲回去,搅乱那些潜藏在记忆中的阳光,扑进少年的怀抱,再让他细细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渐渐的,强烈的欲望化为现实,她发觉自己能控制女孩的身体了。于是手上一用力,挣脱束缚,忽然往回向那片模糊的光明里冲去,嘴里以另一个声音喊道:
“哥哥!”
……
“哥哥————”
艾露薇儿猛地睁眼,右手倏然伸向天花板,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她失败了。
映在眼中的不是那个少年的身影,而是洁白的天花板,伸出去的手上也缠了绷带。
躺了好长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梦境了。
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只记得自己最后晕了过去,然后再次醒来就在这地方了。
她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因为那个梦身上出了一层汗。
右手捂住前额,想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一下,却发现头上包着绷带,不仅是头上,凡是有伤口的地方都做了处理。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一件淡绿色印花棉睡衣————是她自己的衣服。有人在她昏迷时替她更衣和疗了伤。
艾露薇儿抓着棉被的一角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白床单的钢架床上,床边有分隔空间的帘子遮挡,床尾有一个柜子,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许多瓶瓶罐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的天空是漂亮的金黄色 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太阳正缓缓沉入树林的背后,余光照亮一幢爬满爬墙虎的旧楼。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幢楼毫无疑问是学院的教学楼。
也就是说自己正躺在学院的医务室里咯?
艾露薇儿轻叹了一气,想到了那场疯狂的战斗。如今想想令她有些感觉不真实,好像是一场癫狂的幻觉一样,她这个垫底大王居然和佩塞冬那等厄级魔**手,并且活了下来。老实说,她一度以为自己会嗝屁。当然,要不是那个叫荒木顿十郎的少年出手相助,那么她现在躺的地方大概不是医务室,而是停尸房了。
说道那个少年————
他在哪儿?话说自己最后是怎么回来的?
啊啊啊!问题太多了,发胀的大脑和酸痛的身体根本让她无力他顾。
正当艾露薇儿打算下床去看看情况的时候,她瞥见身旁鼓起的棉被忽然动了一下————
好像有人在里面……
“错觉吧……”
艾露薇儿说着缓缓掀起被子,然后她愣住了,嘴巴张成O型,脸色晦暗,眼睛圆睁。
一个穿了一件黑色紧身短袖的家伙正蜷缩在她身旁,呼吸均匀,睡得别提有多香。
没错,这家伙就是救了艾露薇儿的少年————荒木顿十郎!
艾露薇儿空张着嘴巴,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调,她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像一觉醒来掀开被子却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头公牛。
然后她慢慢咬紧牙关,气愤和羞赧使她的脸涨红,天灵盖都几乎要冒出烟来。
说不定这家伙趁她昏迷的时候还干了些……不可描述的事,以对方的无耻来说这事完全有可能。
一想到此处,艾露薇儿的脸热到能煎鸡蛋。
“……你、你这个……这个卑鄙无耻的**!!!”
爆发的艾露薇儿不顾伤势,一脚将身旁的顿十郎踹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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